《登天录》中元

37、中宫

　　高疏桐来到太子宫门前，由太子宫詹事向皇太子殿下禀告“永宁公主求见”，然而，不多时，太子宫詹事打开宫门，对高疏桐说道：“皇太子殿下不见客。”

　　高疏桐愣一会子，似是对这个回答早有预料，脚尖在宫门口不住移动，既没有前进，也没有后退。

　　高疏桐从未踏进太子宫门半步，只在图纸上见过宫内建筑，然而即使站在太子宫门前，也能听见宫内清晰地传来皇太子殿下的声音：“这个时候来凑什么热闹？不见！”

　　声音之大，不仅高疏桐听见了，就连宫门前公主府的随从与太子宫的内官等人都听见。

　　太子宫詹事头低得更低，但是不发一言已经表明皇太子殿下坚决的态度。

　　高疏桐举棋未定，拿捏不准是去是留。

　　这时，杜衡上前一步，问：“太子宫想必有访客？”

　　太子宫门前未有马车与马匹停驻，但是能从门前看到几行脚印，不过杜衡未必是从脚印推断出太子宫有访客的。

　　在高疏桐的注视下，太子宫詹事谨慎地回答：“谢郎君在此。”

　　太子宫詹事口中的“谢郎君”，想必是尚书右仆射之子，谢娉婷长兄。

　　然而谢郎君身为皇太子殿下四位伴读之一，未必能算上太子宫的访客，细节不予深究。

　　没有借口，一口回绝，的确有皇太子殿下的作风。

　　高疏桐略点点头，转身就走，公主府随从一行人跟着离开。

　　然而，还没有走至太子宫门前的转角处，一个老太监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在高疏桐等人面前停下脚步，道：“总算赶上了。”

　　宫中不可喧哗，不可纵马奔驰，自然也不能奔走疾呼。

　　高疏桐认出面前的老太监是中宫皇后娘娘身边的老人，上一次在狩猎场传话的正是此人。

　　那老太监喘一口气，对高疏桐说道：“公主殿下，皇后娘娘有请。”

　　如此，便可解释为什么老太监宁愿违反宫规也要在皇宫内小跑，想必是皇后娘娘担心截不住永宁公主。

　　高疏桐停下脚步，并未直接答应。

　　如今，永宁公主与皇太子殿下争位，已是天下皆知之事。皇后娘娘是东宫皇太子殿下的生母，永宁公主不乐意去见皇后娘娘，也是情理之中。

　　那老太监见高疏桐迟疑，又说：“上次在狩猎场，皇后娘娘派遣老奴来请永宁公主殿下，殿下碰巧有事，老奴好大个没脸。如今，皇后娘娘在中宫等着公主殿下哩！”

　　皇后毕竟名义上是永宁公主的嫡母，老太监担心永宁公主又找托辞，特意在言语间点出上一次召见无果的事。

　　果然，只见高疏桐笑笑，登上辇车，示意跟着中宫太监去见皇后。

　　公主的辇车走在皇宫的石板路上，杜衡骑着马，在辇车的木窗外敲敲，车窗打开，车帘掀起，露出高疏桐的半张脸。

　　杜衡侧过身子，低语道：“公主，万事小心。”

　　“皇后总不至于要在中宫毒死我，想当太后的女人不会犯明显的过错。”高疏桐说的虽然是陈述句，可是面向杜衡的眼神却是疑惑的。

　　杜衡回答道：“公主千金之躯，深宫妇人的手段，不可不防。”

　　高疏桐放下车帘。

　　中宫殿门前，高疏桐从车辇中跳下，站在朱红色的高墙下，往里望去，椒房殿的香气充盈在鼻间，久久不散。

　　“公主，请进。娘娘正等着。”中宫太监殷勤地劝永宁公主迈入中宫殿门。

　　面对中宫太监的盛情邀请与眼前同样的景色，高疏桐想起月前的事。那时节，高疏桐刚从永平公主那里得知和亲匈奴的事，求助无门，想要求助于皇后，可是在中宫门足足前等了两个时辰，从清晨到正午，眼看着请安的嫔妃来来去去，高疏桐却连中宫的殿门也进不去。

　　那时是冬日，寒风呼啸，萦绕在高疏桐心中的是屈辱与绝望。而如今，得“永宁”封号之后，中宫殿门便向高疏桐打开。

　　高疏桐在中宫殿门前迟疑太久，久到中宫太监甚至以为高疏桐准备打道回府。上一次跟随高疏桐来中宫的只有朱珍珠一人，今日跟着高疏桐的是另一拨人，是以就连公主府的随从也不知高疏桐停留与迟疑的缘故。

　　就在中宫太监打算再次开口催促的同时，一人从高疏桐身后走过来，问：“愣在这里做什么？”

　　高疏桐回过头一看，是永平公主。

　　只见永平公主穿着大红猩猩毡子，一张俊俏的脸蛋裹在大氅里，见到面前之人，眼神冷淡锐利起来，一张红唇张张合合，似乎是想要开口，可是最后却将要说的刻薄话吞下，别过脸去，问中宫太监：“母后可在？孤来请安。”

　　“皇后娘娘在殿内，公主，快请进。”中宫太监往里让让，示意永平公主进去。

　　东宫皇太子殿下是她的仇人，中宫皇后娘娘是她的敌人，就连大公主永平公主也是她的敌人。高疏桐心想：仇人可真多。

　　永平公主一改平日找茬的作风，这一次却没逞口舌之快，而是挺直腰板，目不斜视，径自向殿门走去。

　　在中宫太监继续催促，高疏桐正要迈步之时，永平公主忽然回过头来，转过身，高昂着头，对高疏桐说道：“你别以为有封号，便能和我太子哥哥相比，总有一天，我太子哥哥会让你悔不当初。”

　　少女高昂着头，似乎对面前的敌人不屑一顾，然而在高疏桐看来，少女的话语中处处体现有父兄的底气。

　　面前的少女有父兄可以依靠，而高疏桐没有父兄，只能依靠自己。

　　高疏桐正要回答，可是永平公主已经转过头去，大跨步向内走去，似乎话语只是宣战，根本就不想要听回答。

　　高疏桐停一晌，跟着永平公主，跨入中宫殿门。

　　椒房殿内，皇后娘娘端坐其上，大宫女侍奉茶水，永平公主的座位在皇后娘娘的左下手方，皇后见到高疏桐，示意宫女在右下手方放下座位。

　　高疏桐向皇后请安后，在右下手方第一个位置落座。

　　王皇后与永平公主是亲母女，皇后又一向娇惯永平公主，永平公主见到娘亲，少不得要撒娇，说些日常琐事，一边拿案几上的蜜饯放入口中，一边偷偷地瞥向对面的高疏桐。

　　面前是宫中常备的糕点与蜜饯，隔得远，看不清两张食案上的点心是否一致。高疏桐趁永平公主吃小食的空档，向皇后道谢，谢的是当初求见未果，皇后向揽月殿送的精美衣物与夜明珠。

　　衣物与珠子一来表示皇后对高疏桐这个庶女的关怀，二来是怜悯高疏桐要替自己的女儿永平公主去匈奴和亲送死，送些玩意儿以示补偿。

　　毕竟是许久之前的事情，如今皇帝的两个适龄的女儿，永平公主和高疏桐都没有去匈奴和亲，和亲的另有其人。

　　皇后对高疏桐没有尽到嫡母的责任，如今面对高疏桐的致谢，也判断不出是否真心，只得不尴不尬地受着，见到高疏桐碰也不碰面前食案上的食物，以为是不合她口味，于是示意身边的大宫女去换。

　　永平公主半点也见不得自己娘亲注意力被外来的女儿所占，于是嗔唤道：“母后。”

　　皇后连忙继续与永平公主闲话，只是仍旧注意着另一个食案上的动静。

　　只见大宫女将高疏桐面前的食案上的小食与茶点全部换下，由侍女呈上另一种糕点，一边向高疏桐介绍糕点的来历与味道，一边殷勤地劝高疏桐品尝。

　　然而高疏桐笑着拒绝了。

　　大宫女没有办法，将案几的食物换下，又摆上中宫小厨房厨师新近的得意之作。除御膳房之外，皇宫各处都有自己的小厨房，皇后宫中小厨房厨师的厨艺怎么会差？估计都是永宁公主没有吃过的好东西。

　　大宫女见高疏桐不肯用糕点，以为她不喜甜食，在介绍完所有糕点的口味之后，转而向高疏桐推荐案几上的茶水，我朝文人雅士，以冬日的雪水烹茶为佳。新茶就是未化的冰雪烹制的，加上新鲜的露水，最是清冽可口……

　　永平公主发现皇后心不在焉，于是停歇闲谈的意趣，与皇后一同关注不远处大宫女的推介。

　　只见高疏桐面对大宫女让她喝一口茶水解渴的殷勤，再而三地拒绝。

　　高疏桐食案上的食物换了三次，自从来到椒房殿的一刻钟内，一点食物也没有吃，一口水也没有喝，急着要走。

　　皇后沉浸后宫数十载，如何不明白高疏桐此举的用意：她怕我下毒。

　　就连永平公主也感受到周围气氛的转变与皇后脸上透露出来的不高兴。

　　只见皇后抛下永平公主，站起身，向高疏桐所在的食案走去，从大宫女手中接过推介的糕点，众目睽睽之下，将糕点掰开一点，拿进口中，咀嚼，一双眼睛盯着高疏桐。

　　永宁公主毕竟只有十四岁，别的人在主人家亲自试毒之后多少有些愧疚，不敢与其对视。皇后本以为高疏桐会眼神躲闪，会自惭与愧疚，可是没有。

　　高疏桐平静地与皇后对视，眼睁睁地看着皇后将怀疑有毒的糕点吃下去，眼神没有一丝躲闪，反而相当平静。

　　皇后心中有些震惊：此女不可小觑。

　　皇后一边拿手帕擦手，一边说道：“糕点谁做的？这么难吃，拉下去杖三十。难怪我儿不吃。”

　　这句话一说，全场紧绷感缓解。

　　高疏桐何尝不知：厨师无过错，糕点不难吃，皇后是在借机敲打自己。

　　高疏桐站起身，想要告辞，将刚才急着查案的托辞拿出来再说一说，未开口，只见殿门打开，一女官模样的内人走近，向皇后禀告道：“娘娘，长公主殿下那里等着。”

　　皇后回过头看永平公主与高疏桐一眼，道：“走，公主们便与本宫一同去罢。”

　　今日长公主府上赏花宴？“可是……”高疏桐话音一落，皇后回过头看高疏桐一眼。

　　皇后名义上是高疏桐嫡母，也是天下之母，要带两个女儿去赏花，等闲推辞不得。且不能在一天之内得罪皇后两次，高疏桐无奈何，只得同意。

　　出宫来到长公主的府邸，今日天气晴朗，众位贵女在后花园站成一堆，赏花宴已经开始许久，专等皇后娘娘到来。

　　高疏桐跟着中宫仪仗，在赏花宴的众位贵女中，一眼就看到被贵女们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今年太子妃的热门人选，谢娉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