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姬录》血染旧城

32、彷徨之刃（四）

　　现在的时间已近深夜，赌坊二楼的房间内依然灯火通明。房间正中的那扇窗扉大开，其间的烛火晃动，但无论怎样还是无法掩下窗洞中那轮圆月的银辉。

　　鸠睁眼的同时，窗边燃着的油灯突然爆出一声，然后被从外吹进的风摇地不住晃动，房间里的几道影子也跟着摆动起来。

　　像是有了感应一般，小野宗芳的视线也便这么看了过来。

　　“哦呀？终于肯醒过来了吗？”他说话的尾音是微微扬起的，听上去让人觉得不怀好意，“还在想着你要装睡到什么时候呢。”

　　鸠暗地里嗤了一声，她干脆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后换成了自觉舒适的姿势，松散地盘腿坐着，目光坦然地直视向眼前站立的人。

　　“原来你早就发现了啊。”鸠也不否认，直言道，“你就是三本所说的那位小野大人？”

　　“正是在下呢。”小野宗芳用纸扇抵着下颚，那双眼像是带着审视的意味，上上下下地将鸠从头到脚打量了几遍。

　　他的眼睛长得有些奇怪，两眼狭长，眼尾又向上扬起。虽然是睁着眼的，但眼睑却是半眯着，看上去像是在笑。

　　总之鸠对拥有这种面相的人生不出一丝好感，甚至会让人更加警惕上几分。

　　“你的主人是谁？”见鸠毫不躲闪，似乎眼神里也没有其他更多的情绪，小野宗芳突然多了一点兴趣。

　　“主人？我可不需要那种东西。”鸠回答。

　　小野宗芳会这么问，也是因为鸠的身手和她强于常人的反应能力。能从这么多浪人眼前挟走三本，并在极短的时间里全身而退，这种事并非是普通人可以做到的，况且那个时候还有九兵卫以及风间千景在场。

　　既然鸠是专门为了三本而来，能一路跟踪他进入妓馆内，若非有人指使，便没有其他更合理的理由了。

　　“那就是无主的浪士了？”小野宗芳的眼睛又眯起了一些，这样的神色让他的脸显得有些怪异，“让我猜猜——你之前跟三本有过节？”

　　鸠顿时觉得身上起了一身疙瘩，从后颈一直蔓延到全身。

　　“没有。”大约也是为了掩饰这种怪异的感觉，鸠随手指向站立在一旁始终没有说话的九兵卫身上，问道：“我说，这家伙说的鬼化是因为吃了药的关系吧？”

　　但这句话一问出，房间内突然便诡异地安静了下来。小野宗芳没有回答，他仿佛完全没有听到，只剩下了纸扇摇晃的声音。

　　鸠等了一会，小野宗芳才回答道：“是哦——没想到你连药的存在都知道了？好奇心太强可不是一个优点呢——”

　　鸠故意被九兵卫擒住带到这里，本就是为了获得自己想要知道的情报。小野宗芳看上去大约很好套话的样子，鸠便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进入了正题。

　　依然是围绕九兵卫而问出口的问题，鸠说道：“所以——这个赝……这家伙只是一个半成品的实验体了？”

　　虽说与九兵卫交手时，他的实力还不足以威胁到鸠，但仅是服下了不算完成品的药就可以如此接近鬼的特征，并且还能在这种状态下勉强维持住清醒。就连九兵卫都能做到这种程度，更何况能完全将鸠压制住的仓木了。

　　“实验体？”不过九兵卫似乎并不是很乐意听到有人这么称呼自己，他的额头上隐隐有青筋暴出，反驳道，“是谁被实验体按到地上摩擦毫无还手之力的？”

　　“九兵卫。”小野宗芳的半张脸被掩在折扇之后，他盯着鸠所在的位置，这三个字却是对九兵卫说的。没有情绪的起伏，是再平常不过的称呼，却让九兵卫听话地住了嘴。

　　“现阶段药物还需要改良，不过我这里有比雪村纲道更为优秀的兰方医，会在幕府之前完成将人类鬼化的研究。”小野宗芳说道，“还有什么想要问的吗？”

　　“雪村纲道？”鸠刻意放慢了语速念出这个名字，这么做是为了向小野宗芳确认。千鹤来到京都的理由是为了找到自己的父亲，而在这里却意外地获得了与之有关的线索。

　　“不可以对什么都太过感兴趣哦——”不过小野宗芳不再继续透露更多的东西，他在鸠的面前蹲了下来，宽大的直垂下摆随着他的动作贴上了地面。

　　九兵卫对于其太过靠近鸠而警惕起来，脱口便出：“大人，这小鬼可是鬼族。”

　　九兵卫对鬼十分忌惮，他担心小野宗芳过于靠近而会被鸠所伤，即使此刻在鸠的手中无一利器。

　　“哦——？不过没关系。”小野宗芳不甚在意，他半环着两膝，身体微微前倾。在得知鸠身为“鬼”的身份后，他似乎比起刚才更多了几分愉快的情绪，“如果知道得太多的话，是会被杀掉的。”

　　那双细长的狐狸眼盯着鸠的脸，小野宗芳试图从其中找出哪怕一点点的惧怕之色。

　　然而鸠却说道：“那就先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再来杀我吧。”

　　小野宗芳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莫名，在几秒之后便哧地一声笑了出来。一直笑到面色涨红，他才堪堪停了下来。

　　“……名字？”这两字是接着笑意问出来的，语调显得有些不稳。小野宗芳又是将纸扇挡在了脸前，所以鸠并没有全然听清他的问题。

　　“哈？”这是鸠当下能给出的唯一的反应，当然她的脸色看上去也不是很好，毕竟她本就对小野宗芳挤不出一点善意。

　　“名字，告诉我你的名字。”小野宗芳的这句话就跟对九兵卫时说的一样，带着些命令的语气。

　　鸠毫不迟疑：“鸠。”

　　“鸠？”小野宗芳说道，“连名字都是这么有趣吗？接下来该我问你了。”

　　被放置在墙角的油灯又突然爆出一声轻微的裂响，从半开的窗外挤进些许冷风，还夹杂着微微水雾的湿气。

　　眼看着那盏油灯将要被吹灭，千鹤放下碗筷转身合上了背后的窗扉。

　　现在时间还早，但天色已经先暗了下来。番队的几个队长围在一起安静的进食，而其余的伤员则是留在自己的房间没有和大家一起。

　　房间里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在这股压抑的气氛下，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九郎趁着端起碗扒饭的间隙，转着眼偷偷扫了一遍几人各异的神色。他把满口的米饭咽下，和着将要出口的话一起。

　　在长久的沉默中，终于有一人将这诡异的安静打破。

　　“土方先生——”冲田的声音随着重重放下的碗筷声一道响起，他等了一个下午，终于按捺不住问出了口，“那件事你到底打算要怎么处理？”

　　冲田口中的“那件事”是跟鸠有关的。从鸠离开新选组到今天已经有三天了，可她仿佛从京都消失了一般，连一点消息都找寻不到。冲田原本也不是一个会为他人而挂心的性子，况且他相信鸠的剑术。

　　鸠一向喜欢独行，但这一次她离开的时间有些久了，似乎是被千鹤与九郎的担忧传染，连冲田心里都莫名开始多了几分焦虑。所以趁着下午时，冲田便去找了土方，他原本是想自己外出打听鸠的去向，但却被土方给拒绝了。

　　冲田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全，本也是跟藤堂平助一样在房间里休养，但现在却跟大伙挤在一个房间里用饭。

　　原就是被其他事务烦扰的土方在听到冲田的再次质问后更感到头痛不已，距池田屋事件后才过没多久，新选组重创攘夷派，但一直没有能够找到桂小五郎的踪迹。

　　以往新选组中负责添乱的是寺谭九郎一人，现在变为了两人。

　　在土方看来，连伤都未好全的冲田提出这种不顾后果的要求实在有些无理，况且就算他应允，现在的冲田也做不了什么。

　　隔着窗扉和门扇，室外的风愈加得烈了。

　　似乎是为了缓解房间内的尴尬，原田突兀却并不在意地说了句：“看来是要下雨了啊。”

　　千鹤抬头看了眼救场的原田，略有些僵硬地接话道：“是、是呢。”

　　土方没有立刻回答冲田的问题，他慢条斯理地吃下碟子里最后一块渍萝卜，就着茶喝了一口，这才放下杯子，垂下的眼才朝冲田望了过去。

　　“下午我已经告诉过你了吧？这段时间你只能待在屯所，至于巡查和其他工作不需要你来处理。”这声音是跟以往一样的冷静，冷静到让人觉得无情得有些过分。土方在处理局中事务时也是这样一副态度，所以才会被人冠以“鬼之副长”的称号。

　　“难道就这样对鸠置之不顾了吗？岛田先生带回来的消息中曾有人在祗园见过鸠吧？如果新选组中没有多余可用的人手，我也可以去那里打听消息。”冲田往前倾了几分，他将手撑在地面，却因为多用了些力气而牵动伤口。因为突如其来的痛意，冲田语速微顿，好在没有人察觉到这短暂的异样，他将话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土方看着冲田半晌，显得有些疲于解释，但仍旧开口道：“我刻意将这件事压下，就是为了让你们不徒增担忧。但现在鸠已经不在那里了，就算去也只会白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