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姬录》血染旧城

30、彷徨之刃（二）

　　没有一点儿声响，甚至女人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呜咽，就瘫软在了鸠的怀中。

　　鸠动作很轻，却又十分迅速地将女人放到了地上。

　　这个房间的窗扇是打开的，透过窗向外看，便是妓馆的中庭。鸠粗看了一眼庭院内的情形，又仰头望去，低矮的屋檐就悬在自己头顶，距离不过几寸。

　　这个房间处在底层，窗外幽暗的小径基本无人会经过，从这里出去没人会发觉。

　　鸠没多想，翻过矮窗，伸手便攀上并不算高的檐顶。在她站稳之后，脚下踩着的乌青瓦片又发出些许响动。

　　这座妓馆的规模不算大，上下各有一层。鸠便是躲在夜色下，隐在屋檐的阴影中，循着排成一列的房间，一间一间地仔细找了过去。

　　这个时间妓馆内并未满客，近乎一大半的房间都空着，这也给鸠省去了不少时间。

　　鸠背靠着墙壁，在她右手边紧闭着窗的房间内透出暖黄的光。鸠坐在墙脚听了会儿，除了男女间的调笑外，没有得到其他更有价值的内容。

　　不过当下鸠所做的事倒是像极了鬼祟的窃贼，想到这点，她也只能略显无奈地叹出一口气。

　　“真是的…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略过中间未亮灯的房间，鸠又接着确认下一个房间。

　　在她还没有完全走近时，房间内的声音便透过虚掩着的窗扇传出。鸠忽然顿下脚步，脸上显出几分尴尬。她僵硬地侧过脸，像是为了回避什么，将视线投向妓馆的中庭。

　　在那对面，相隔着一个庭院的距离，有一双眼睛在看着鸠的方向。意识到自己的行迹完全暴露在对方的视线内，鸠突然便警觉了起来。

　　她不确定对方会不会将自己的行迹泄露出去，下意识地便做好了要战斗的准备。但隐在窗后的那人却没有再注意鸠，而是回到了房间中。

　　因隔着一段距离，鸠没有看清屋中人的样子，只瞥见一角衣摆一晃而过，随即便消失在窗扉之后。等那道视线完全离开后，鸠才放松下来。眼下不是在意其他无关事物的时候，鸠瞧了眼对面的房间，又接着找了起来。

　　妓馆的中庭内陆续地点燃了剩下的灯，驱散了周遭的夜色。

　　提着灯笼的杂役点上了妓馆中最后一盏灯，在经过那条幽暗小径时，忽地便停下了脚步。他将灯笼往上提了两分，对着小径深处张望了片刻，只看得清径道和杂草模糊的轮廓，还有隐约的虫鸣。

　　“奇怪…”杂役放下灯笼，仍有些怀疑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喃喃自语道，“明明看到有什么东西唰地一下就过去了…大概只是野猫吧…”

　　虽然没有看清楚，也并未确定所见的黑影究竟是什么，那杂役便似笃定一般，而后离开。

　　原本还暗着的房间被人点上了灯，微晃的烛火映在糊了纸的窗扉上，房间内的纤瘦人影走近窗扉，她的影子也自下攀了上来。

　　人影抬起手推开了窗扇，化了浅淡妆容的样貌便这么露了出来。这名游女立在窗台前，转过了头便朝房间内的恩客说起了话。

　　她的余光扫过正打算从窗前行过的人影，后知后觉地生出了不小的惊诧，她回头想要确认，下一秒便尖着嗓子叫出了声。

　　“啊……”鸠张了张口，那声微不可闻地从口中吐出的音节被这游女的尖叫给摁了回去，但也只是短短地一瞬，鸠两步便重新跃入夜幕中。

　　女人突兀地叫声引来妓馆中不少人的侧目，没过多久，便有几名仆从闻声赶来。

　　“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闹事吗？”

　　这几个仆从进门后便是急切而惊惶地问询，他们挤在房间门口向内张望，除了坐在房间中央似乎是起身想后退的男性客人和立在窗边显得有些无措的游女外，并未有其他异样。

　　“什、什么都没有。”游女的手还举在胸口，解释道，“兴许是我刚才花了眼看错了。”

　　游女满怀歉意地送走那些仆役，又特意斟了酒向自己的恩客赔罪。

　　这一小小插曲没有受到过多的关注，而鸠也借着夜幕穿过庭院，来到了另一边的妓馆建筑下。

　　刚才那道视线的主人便是在这个房间中，鸠贴在墙根，她的手习惯性地握上鬼切的刀柄，指节同时触碰到了被同样系在腰间的加州清光。

　　铁铸的镡带着冰冷的触感，鸠以指尖抵住，整个手掌中的血液都似乎沸腾起来。她不确定这个房间内的人就是三本以及他口中的某位大人，但刚才紧盯着她的那道视线的主人绝不是来妓馆寻欢的无关之人。况且除了这个房间，似乎没有比这里更有可能是三本所在的地方了。

　　房间内的众人似乎在谈论着什么，鸠将后脑抵在墙面上，听了几句没有意义的恭维，在所有人都毫无防备的时候，抽出刀竖着劈开窗扉，轻巧地翻进了房间内。

　　鸠迅速扫了眼屋中的情况，将视线准确地锁在了三本脸上。

　　太走运了。鸠腹诽了一句，跨出两步，准确无误地抓到了三本胸前的衣襟。

　　在三本旁侧曲腿而坐的人抬起眼，他的视线在一瞬间对上了鸠。

　　和房间内的其他人不同，那人的神情镇定自若，没有表现出一丝丝的慌乱。他目视着鸠将三本从自己身旁掳走，周围的几人这才扯开了嗓子高喊着，匆忙地摸索到身侧的武器。

　　可是在这短暂的混乱后，鸠早已经拖着三本离开房间。那几名配了刀的武士举着手中的利刃，一时间面面相觑起来。

　　“究竟要不要去追”的这个问题，在这几人互相交换了好几次眼神之后，又没有了结果。

　　“那个家伙…”房间内诡异的沉默过后，便有一人将其打破。

　　说话的人是九兵卫，从鸠闯入房间的那瞬间起，他便已经认出了鸠的脸。

　　这次随同三本来到妓馆，名义上是奉了自己主人的命令，保护三本的安全。但在进入妓馆之前，九兵卫就将自己的佩刀交给了看门的杂役。

　　虽说其他武士都是拖了那位大人的福，而被特许不必交出佩刀便可进入妓馆的资格。不过九兵卫并未将这点放在心上，以至于他在全程镇定并清楚地看着鸠闯入而后掳走三本时，没有做出任何干涉的举动。

　　“大、大人，接下来应该怎么办？”褐衣的武士举了半天的刀，便越发觉得尴尬，开口就朝上座那个男人求助道。

　　男人衣着华贵，似乎并没有受到刚才那段插曲的影响。他首先问道：“刚才的那个人是谁？”

　　“我…在前段时间见过他。”在其他人都沉默下来，不知该如何回答时，九兵卫开口道，“仓木和他交过手，被他逃脱了。这家伙…看上去可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

　　“有趣…有趣有趣——”男人拿折扇掩着脸，向房间另一端的角落问道，“首领大人，您觉得呢？”

　　随着男人落向角落的那道视线，其余人纷纷朝那个方向望了过去。

　　在墙角处坐着的便是风间千景，他举着烟斗，似乎是对自己被人提到而感到不满。

　　“我对人类可没有兴趣。”嘴上这么说着，但风间想到的却是天雾九寿向他力荐的那个名为鸠的鬼族女人。

　　“首领大人的回答也真是有趣得很。”男人笑地连眼睛都弯了起来，“我在这里也待腻了，不如去下一个更好玩的地方，怎么样？”

　　“但…但是三本大人他…”褐衣武士还惦记着刚才的那幕，他和其他人一样都在等着男人下命令，然而这位大人却已经完全将三本抛之脑后。

　　“三本？”男人蹙眉想了会儿，恍然大悟，“我想到该去做什么了，把刚才那个小家伙带回来，我有些事要问他。”

　　褐衣武士虽有犹豫，却还是应下了这个命令。

　　“啊对了对了——”男人刚要迈出房间，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回身道，“记得抓活的，留着口气就可以了。”

　　“……那三本大人怎么办？”褐衣武士问。

　　“你们自己看着办吧。”男人只留下了这句。

　　鸠挟持着三本闯出了妓馆，一路上遭到多次阻拦，都被鸠一一处理。

　　她早在妓馆内就引起了骚乱，原本在盲目寻着肇事者的仆役们在得到妓馆主人的示意后，便陆续地上前想要将鸠扣下。

　　不过收拾几只杂鱼并没有浪费太多精力，鸠还是顺利将三本带出了妓馆。

　　三本的后襟被鸠攥着，颈侧架着鬼切，锋利的刀刃距离脖颈只差分毫。离得这么近，几乎可以感觉到刀身上的冰冷寒意。

　　“阁…阁下究竟想干什么…？”三本显得很是被动，眼下仓木和九兵卫都不在，他连说话都没有了底气。

　　“只是有问题想要问你。”鸠将三本带到了近郊的那处宅邸附近，这一路她都没有发现追来的人，便又说道，“你的那些药草是从哪里找来的？”

　　三本警惕地朝四周望了一圈，他很怕这里有其他人听到有关于“药”的消息。周围除了虫鸣和偶尔从远处传来的风声，便再没有其他动静。他这才小声地说道：“…我也只是从另一人手里买到的，您也知道，我才来京都不久，想在这里立足，就得选个靠山，也就是刚才你在妓馆内见到的那位大人…”

　　“他是谁？”鸠问。

　　“那位大人是小野家的公子，就是他命我搜集可以用来制药的药草…其余的我就不清楚了…”三本看着鬼切离自己越来越近，只能费力地朝后躲去，“阁下对小野大人这么感兴趣，我倒是可以为您引荐…”

　　“那就不必了。”

　　“您身手这么好，和新选组那帮莽夫混在一起，实在是浪费啊…”三本僵着张脸笑着，头顶冒出的汗顺着鬓侧淌下。

　　鸠看出了他是在拖延时间，便也懒得和他周旋，直接打断道：“闭嘴。既然这些药草是经由你手，你就应该知道药草的来历吧？”

　　“这…这个嘛…”三本眼神闪避，含糊其辞。

　　鸠正想将鬼切往三本颈间再贴近几分，便突然察觉到迅速靠近她身后的杀意。

　　那把锋利的刀刃离鸠的脸只有几寸，她及时用鬼切挡了下来。两道交错的刀身在月下泛出寒意，鸠借着这微弱的光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上回没有机会跟你交手，让你从仓木手里逃脱，这次可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九兵卫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