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姬录》血染旧城

12、鬼之血（五）

　　“喂，那个不知道从哪里被捡回来的怪物又到村子里来了。”

　　这道刻意被伪装得嚣张的声音是从鸠的身后传来的，而说出这句话的人是住在附近的几个孩子。

　　鸠站在花子婆婆的家门前，手中提着只食盒。她仰着脸望向院前那扇紧闭的门扉，对身后主动上前挑衅的几个孩子置若罔闻。

　　来这里的原因是竹切的嘱托，他做了些点心，特意让鸠送到婆婆家。

　　花子婆婆独自住在丰冈村中，她没有家人，脾气又古怪，与她常有交集的便只有竹切和鸠。

　　只是今日，鸠刚好碰上花子婆婆不在的时候，她正在苦恼要怎么处理这盒半温的点心，身后便有循着气味找来的几个小鬼。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只要遇到鸠，那几个小鬼便会来找她的麻烦。

　　为首的小鬼是角谷家的孩子，与另外两个孩子相比，他稍显年长，却也依旧顽劣。

　　从角谷见到作为外来者的鸠之后，他便常来找她的茬。

　　没有从鸠那里得到回应，角谷便从地上挑了颗石子，朝她的背后扔了过去。

　　石子擦着鸠的耳朵飞过，接着便是第二颗。

　　“喂，怪物，我在跟你说话，你是故意无视我们吗？”角谷继续朝鸠丢着石头，见到她沉默着没有显露出想要反抗的神色，就愈发胆大起来，“怪物，你天天带着这把玩具刀，该不会长大以后想要当武士吧？怪物武士——呜哇，好可怕——”

　　鸠没有被那些恶劣的言语激怒，但角谷丢过来的石子却正好打中了她的后脑。鸠突然间转过头，眼中隐隐泛着不耐，还有隐约的红光。

　　只这一眼，就让角谷本能地住了嘴。他踌躇着朝自己身后的孩子看了两眼，脸上的气焰也褪去了不少。

　　“你…你看什么？”角谷有了些退却之意，但还是硬着嘴挑衅道，“怎么？被我说中所以恼羞成怒了吗？”

　　鸠走到他们面前，眼中是极力压制的不耐。

　　“你们挡住我的路了。”鸠说。

　　角谷往两边看了眼，宽敞空旷的道路似乎并没有因为几个孩子的拦阻而无法通行。他瞥见鸠眼中带着的不屑，似乎觉得自己轻易便被耍弄。

　　“你耍我们？！”角谷恼羞成怒，“你……你这个混蛋。”

　　“什么？”鸠装作没有理解角谷的话，那双眼睛挑衅般地盯着他的脸。

　　“你看什么看……？有本事用你那引以为傲的剑术和我对决啊！”那孩子伸出手便将鸠推开几步，也许是被鸠的眼神震慑，他未能控制手中的力道，“你说，为什么住在道场的大叔要把你这怪物捡回来？他该不会是为了让一个怪物继承道场吧？喂，那个大叔该不会也是个怪物吧？只有怪物才会想和怪物待在一起。”

　　鸠心中一跳，她的确不喜欢被称作怪物，但是比起面对这几个愚蠢无知的小鬼的挑衅，她更无法容忍竹切被侮辱。

　　“你们刚才说谁是怪物？”鸠现在的表情绝算不上好，不然在她问出这句话后，面前的几个小鬼也不会露出这么强烈的惧意。

　　“你听不懂吗？也…也难怪啊，怪物就是…听不懂人在说什么…嘛…”

　　在角谷磕磕巴巴努力地想要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时，鸠挂在腰间的竹刀挥向他的脸，最后擦着他的耳边停下。

　　“你们刚才…说谁是怪物？”鸠又问了一遍。

　　“你是白痴吗？！当然是你！还有那个把你捡回来的大叔！”角谷高声道。他之所以敢挑衅鸠，无非是仗着人多，而鸠也不过是个个头矮小的女孩子。

　　竹刀离开角谷的侧脸，经由鸠的手划了一圈，然后对着他的肩膀击打了下去。

　　“你…你敢打我？！”

　　鸠用的力气不大，角谷捂着吃痛的肩膀，很快便朝她撞了过去。

　　一时间，几个孩子全都扭打在了一起。

　　在混乱中，鸠早就顾不上用竹刀反击，只能勉强躲避那些落在身上的拳头。

　　因为打架的关系，鸠不敢立刻回到道场。她捡起被丢在地上的竹刀，在村子里停留了好一会。

　　草翦在庭院中做着杂事，他将晾在竹架上的衣物收起时，便看到了站在院门外兀自踌躇的鸠。

　　“绫？怎么了？”草翦的手臂上挂着才收起的衣物，视线扫过鸠被弄得很脏的外衣。他来不及将衣物放下，快步走到鸠的面前，蹲下身检查，“你和那些孩子打架了？”

　　鸠抬了抬眼，在看清草翦脸上的神情后，又将眼睑垂下。她并不想回答草翦的问题，也不打算将刚才的事告诉他。

　　草翦知道鸠与平冈村那些孩子的关系，作为鸠的老师，草翦不允许鸠用学到的剑术去伤害弱小。

　　“绫，回答我。”草翦一贯都对鸠很温和，现在眼中却是带了些严厉。他握在鸠肩侧的那只手紧了紧，但仍是按耐着等待她的回答。

　　“你未免太大惊小怪了，竹切。”鸠终于开口，“我刚才只是从半坡上滚下来了而已，没有受伤，你放心罢。”

　　草翦收回放在鸠身上的视线，一动未动地看着她的眼睛：“我只是让你去花子婆婆家送点心，从这里到婆婆家，似乎并不需要经过山坡。”

　　鸠并未回答。

　　“我教授你剑道，但不希望你用剑去伤害其他人。”草翦叹气，“绫，你明白吗？”

　　“啊……”鸠突然张了张口，发觉手中空空，才想起那盒点心被自己遗落在了刚才的地方。

　　“怎么了？”草翦问道。

　　鸠别过脸，有意避开草翦的视线，她犹豫了很久，道：“花子婆婆不在家，我没能把那盒点心送到婆婆手上……”

　　草翦已经猜到了几分，但他没有责怪鸠。

　　“我知道了。”草翦替鸠拍掉衣袖上的污渍，对她道，“连衣袖都弄破了……你去清理一下，把这件衣物换下来罢。”

　　“竹切……对不起。”鸠突然说道。

　　草翦抬头，看到鸠将那把损坏的竹刀从身后拿了出来。

　　“……把你送我的竹刀弄坏了。”鸠继续说道。

　　“只是一把竹刀而已，我怎么会因为这个而斥责你？”草翦从鸠手中接过竹刀，“只是，下次……可不允许再有下次了，绫。”

　　“嗯。”鸠点了点头。

　　等一走入寝屋时，鸠便反手关上了门。她伸手探向臂间，衣袖上被撕开了一道小口，那是刚才与那几个混蛋小鬼扭打时造成的。手臂上原本有两道浅浅的伤口，但回了道场后，伤口便消失了。

　　不只手臂上的伤，鸠脸上的瘀伤也很快便愈合如初。

　　幸好草翦未发觉，鸠向他隐瞒了自己是鬼族这件事。她不知道如果让草翦得知了这个秘密，他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对待自己。

　　从寝屋中走出，鸠便看到了坐在缘侧的草翦。

　　他的手中拿着针线，正专注地为鸠缝补着破损的衣物。

　　屋檐外日光正盛，草翦安静的样子和鸠记忆中的那个轮廓重叠。

　　“竹切。”鸠站在门侧，朝那个背影开口道。

　　“怎么了？”草翦自顾自地说道，“等我缝补完这件衣物，再听你说哦。衣袖上的裂口有些大，就算用线缝上也还是能看到明显的痕迹，真是伤脑筋……”

　　鸠盯着草翦的背影，然后坐到了他身侧。

　　“…鸠先生。”

　　熟悉的声音将鸠拉回了现实，她回过神来，眼中的茫然未退，便四下环顾。

　　这里是前川邸屯所，并非草翦道场。

　　“鸠先生，你还好吧？”千鹤眼神关切地等着鸠回答。

　　“无事。”鸠说了句。

　　她握着鬼切，从午后起便在庭院中挥了小半日的剑。

　　千鹤绕到鸠的身旁，用眼神示意了鸠衣袖上留下的裂口。

　　这是前两日打斗时被划破的，但鸠没有在意，那道刀口便一直留在了衣袖上。

　　“鸠先生，你的袖子破了，需要我帮忙缝上吗？”千鹤说道。

　　被千鹤提醒，鸠才想起留在衣袖上的刀口。她侧目扫了一眼，道：“可以吗？”

　　“没有关系，请交给我吧。”千鹤道，“不过这条袖子是怎么被弄破的？鸠先生之前也一直都没有注意到呢。”

　　“不小心被划破的。”鸠回答，她脱下外衣递给千鹤，“…那就麻烦你了。”

　　“是斋藤带回几个浪人的那次吗？”千鹤问道，“我从斋藤先生口中听说了这件事，不过万幸你们都没有受伤。”

　　“只是遇到了一个让我有点在意的男人。”鸠像是自语般说道。

　　“什么？”千鹤问。

　　“不，其实没什么特别的。”鸠不愿让千鹤涉及其中，她很快便将话题略过。

　　千鹤替鸠补好衣袖，剪断棉线后将外衣还给了她。

　　鸠轻声道谢，抬手摸着额前垂落的碎发。手臂遮挡住她的神色，掩去了她眼底的情绪。

　　“你真像那个人。”鸠说。

　　千鹤仰起头：“嗯？是鸠先生认识的人吗？”

　　“嗯。”鸠点头，“我现在已经想不起那个人的面容了，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离开。刚才你替我缝补衣物时，我突然想到了她。”

　　“那个人……是鸠先生的母亲吧？”千鹤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