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姬录》血染旧城

11、鬼之血（四）

　　新选组每日外出巡查是在辰时。

　　天才亮起时，九郎便跟着组里的其他队士一同晨起。他的动作放得很轻，生怕将房间中的鸠与千鹤吵醒。

　　隔着门扉，从旁边的前川邸中传来些许嘈杂的声音。

　　九郎将门移开，透过狭窄的门缝朝外看。确认庭院中无人后，他抓起还未系上的腰带，还有倚在墙边的竹刀，蹑手蹑脚地溜了出去。

　　千鹤醒时，鸠已经不在房间内。在她身边的那个位置空了出来，鸠用过的那套床褥被叠好放在了房间的角落。

　　寝屋的门没有完全合上，留下了一道细小的缝隙。屋外的冷风灌了些进来，千鹤稍微裹紧了被子。

　　穿戴完毕后，千鹤走出了寝屋。她抱着洗漱的用具，穿过甬道时，在围墙的瓦檐上瞥见了待在上面的鸠。

　　“鸠先生？”千鹤仰着头喊了声，对鸠的举动感到了奇怪，“你在做什么？”

　　千鹤是知道鸠的这一怪癖的，但是鸠背对着她，目光落向的地方是前川邸，似乎是在看着什么。基于自己的好奇亦或是对鸠的关注，千鹤便这么问了一句。

　　鸠转过头，朝千鹤“啊”了一声。

　　“刚才被那些家伙吵醒，所以想着上来看看他们在做什么。”鸠解释道。

　　她口中的“那些家伙”指的是新选组中早起晨练的队士，前川邸中队士们挥剑时的高喝声越过围墙传到了八木邸。

　　鸠似乎才醒来不久，她的身上没有了平常看起来那种令人觉得难以靠近的感觉，而是更为随意，脸上似乎还带了些倦意。

　　至少在面对千鹤时，鸠不再像以往那样冷冰冰的样子。

　　“啊，鸠先生说的是每日的操练吧？”千鹤明白了鸠的意思，她侧着耳朵在墙边听了会，道，“今天似乎比平日来得早呢。”

　　鸠听闻，点了点头。

　　从出了屯所后，九郎便一直跟在三番队之后。他鬼鬼祟祟地躲避着那些队士四下环顾的视线，不远不近地随行其后。

　　清早的街道有些空旷，不论九郎如何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很快便暴露在了三番队的视线之内。

　　“斋…斋藤哥，好巧…”在斋藤一和服上大片黑色占据了九郎的视野时，他面带尴尬地将头仰起，抬起手打了声招呼。

　　“你擅自跟出来，鸠会担心的。”斋藤看了眼九郎手中的竹刀，似乎有些无奈。

　　九郎将竹刀往身后藏了藏，短暂的心虚过后，他换上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不…不要总是把我当小孩子看啊，斋藤哥——”九郎说道，“反正…我都已经跟出来了，今天就允许我和你们一起巡查吧？”

　　“…回去吧。”就在九郎以为斋藤会同意时，他却突然这么说道。

　　在屯所时，组中队士的确对九郎很是照顾。就连他自己也知道，是因为他年纪小的缘故，所以碰上他任性或是调皮的时候，其他人都会让着他。

　　也许今天擅自跟着三番队一同出来，在这之前没有知会任何人，是九郎考虑不周。但若是就这样让他回去，似乎也有些不甘心。

　　于是九郎很快说道：“不行！”

　　这两字才出口，九郎便意识到了自己的语气有些不佳。他打量了一眼斋藤的脸色，语气缓和下来。

　　“…反正我是不会回去的，斋藤哥不用管我，只要让我跟在你们后面就行。”

　　说到最后，九郎的眼中几乎还带上了一丝恳求。

　　“如果想随同巡查，是需要局长或副长批准的。”斋藤沉默半晌，叹气道，“……只此一次。”

　　“真的吗？！”

　　“不想一起的话就回去罢。”斋藤转身。

　　“不不不，我一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斋藤哥。”九郎雀跃道。

　　听到九郎这么保证，斋藤便带上了他。

　　长街上逐渐热闹起来，九郎的注意便被两边的店铺吸引了过去。

　　来到京都后，九郎并不常有机会外出，所以对于京都的市井生活充满了好奇与乐趣。虽然这一次是他偷偷溜出来的，此番出行的目的也是为了能和新选组一样尽其所能。

　　长街的另一面突然引起一阵骚动，那阵骚动的源头在三番队经过的那段街道。

　　最先注意到那边的是九郎，他停下脚步，朝身后看去。

　　在道路中央，有几个浪人将过往的行人拦了下来。透过人群，还有隐约的叫嚣声传来。

　　没有等斋藤吩咐，九郎便提着竹刀跑了过去。

　　“你们在做什么！”

　　九郎的声音暂时中止了道路中央的争执，那几个正在僵持不下的人一起望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直到走近之后，九郎才看清路中央的情况。

　　拦下过往行人的有三名浪人，被那三人围在中央的是一个身形矮胖的富商，还有两名护在他身前的随从。

　　见到想要插手这件事的九郎，那几名浪人纷纷露出了轻蔑的神色。

　　其中一名浪人走至九郎跟前，伸手便抓住了他的衣襟。只是轻轻一推，九郎便跌坐到了地上。

　　“做什么？你猜我们在做什么啊？小鬼？”那浪人态度嚣张，学着九郎刚才的语气朝他说道。

　　九郎紧了紧牙关，没有多想便举起竹刀打在了那名浪人的脑袋上。

　　“你活得不耐烦了？臭小鬼？！”

　　那个浪人瞬间便被激怒，他拔出刀便将那把竹刀砍成了两截，而后刀尖便想向着九郎刺下。

　　“邦”的一声，就要落下的刀刃便被一股力道打开。浪人手掌发麻，差点便要握不住手中刀柄。

　　九郎半张着口，被眼前的情形吓住，他脑中一片空白，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

　　挡下那招的人是鸠，她手中的鬼切横在那名浪人眼前。没有给那些浪人反应的时间，鬼切的锋刃便径直朝那张脸划了过去。

　　刀刃前端在空气中画过一道圆弧，然后变为了速度极快的突刺。鬼切的刀尖不断刺穿那个浪人的皮肉，伴随着他吃痛的喊叫声，以刀身入鞘的轻响而结束。

　　不过是片刻之间的事，等其余两个浪人反应过来时，斋藤也带着三番队的队士赶到。

　　见到壬生狼标志性的蓝色羽织，那两名浪人后退几步，似乎想要趁乱逃离。

　　“拦下他们。”斋藤瞳孔左移，视线随着距自己最近的那名逃窜的浪人追去。他平静地说出这句，出鞘的刀刃便朝那浪人突刺过去。

　　等那浪人余光瞥见靠近的锋芒，想要拔刀抵挡时已经迟了。国重穿透那浪人的手臂，封住了他所有的动作。

　　制服那两人之后，斋藤将刀送回鞘中。他转过身望向那名富商，问道：“你们无事吧？”

　　“多亏了各位援手，否则还不知道这场闹剧要如何收场。”那个富商的神色缓和下来，他眯着眼，面上堆着笑，伸手便想来握斋藤的手。

　　“这不过是新选组最基本的职责，不必言谢。”斋藤微微颔首，却并未将自己的手伸出去。

　　“哦？原来你们就是京都赫赫有名的壬生狼吗？”富商道，“敝人在来京都前便听过各位的名号，没想到今日便得以见到壬生狼挥剑的姿态。”

　　鸠没有理会与斋藤交谈的那个商人，她用脚尖踢了踢仍坐在地上的九郎，道：“小鬼，你还要发愣到什么时候？”

　　注意到一边的鸠，那富人便又热情地迎上了前去。他才想伸手，便被鸠的眼神警告，讪讪地将手收了回去。

　　“这位小哥也是新选组中的浪士吗？您刚才的剑术实在让敝人钦佩不已。”富人说道，“对了，敝人还未言明身份。敝人姓三本，只是一介游历各地顺便做些小生意的商人。”

　　“噢。”鸠应道，又转身将九郎从地上扯了起来。

　　面对鸠漠然的神色，三本并未受到影响。他适时地拉开了距离，又将注意放到了九郎身上。

　　“虽然这位小兄弟的剑术不精，但是对于你刚才的出手相助，请容敝人致以谢意。”三本示意身后的随从取来一只木盒，呈到九郎面前，“不过是微薄的心意，还请小兄弟能收下。”

　　那只木盒被打开，置于其中的是一把金叶子。

　　九郎不自觉地睁大了眼，指着那只木盒仰起脸去看鸠的反应。

　　可鸠却什么都没说，转身便想走。

　　“小哥，请留步。”三本在鸠身后道，“敝人有一不情之请，还望您可以答允。”

　　鸠皱了皱眉，回过头道：“……什么？”

　　“敝人才至京都便遇上刚才之事，故而正想寻几名护卫以确保自身安全。如果小哥您有意向的话……”

　　“我没有兴趣。”没有等三本说完，鸠便打断了他。她侧目朝九郎看一眼，对他道，“还不快走？”

　　三本全然不在意，又道：“如果小哥改变了想法，可以随时到敝人的府邸来。”

　　九郎有些不情愿地跟上，回头朝身后看去。那个叫三本的商人正目送着鸠，还朝九郎挥了挥手。

　　“鸠……”

　　“闭嘴。”

　　九郎小心地打量鸠的脸色，正想开口，便被鸠打断。

　　“你……你别太得意忘形了！”沉默片刻，九郎突然道，“就算你刚才不出手，我也可以把那个浪人给打趴！我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不必再像个废物一样依靠你们……！”

　　“冲田到底有没有好好教你？”鸠问道，“如果我没有赶上，你的脖子就会像那把竹刀一样断成两截。”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我说，我不需要依靠你，我可以独自打倒那个浪人……”

　　九郎话音未落，便撞上了鸠的后背。他摸着微红的鼻尖抬眼看去，便见到一名身形魁梧的男人拦在了鸠的面前。

　　“你有什么事吗？”鸠出声问道。

　　那男人看了鸠半晌，道：“没想到在这里能够遇到同类，这可真是意外的收获。”

　　“什么意思？”鸠的眼中浮起警惕，她将手放上刀柄，似乎下一秒便会拔刀挥向那个男人。

　　“鬼族……”男人的视线落在鸠右臂被刀刃划破的衣袖上，说道，“还是一个女鬼。”

　　鸠瞬间便明白了那个男人的身份，她维持着将要拔刀的姿势，只是沉默地与那男人对峙。

　　“我名为天雾九寿，刚才见识了你的身手……”天雾九寿并未抱有敌意，反而从眼中流露出几许赞赏，“像你这么强的女鬼，我还是第一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