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不孝子》高空秋千

33、中秋节离家

　　洗好碗，等大家都冲了凉，小六自己也收拾好。他回到卧室发现阿丰已经睡着了，就开了灯准备做作业。因为放两天假，老师布置了很多作业，白天肯定没时间，晚上一定要尽量做多点。可惜还没等他写几个字，老妈大声的咒骂突然从身后响起：“好你个败家仔呀，半夜三更居然还点着灯，知道电费多贵吗？你读什么死书......” 小六在她的高声咒骂中根本看不进书，快速把书本都收回他那个用了好几年的当年哥哥淘汰下来的书包里，迅速关了灯爬上床，老妈这才骂骂咧咧的回了她的屋子。
　　毫不意外，周六和周日两天小六也没有找到哪怕一丝时间写他的作业。他们好像故意似的，就算他想在中午饭后大家都会休息的那段时间里写一些作业，老妈也会来吩咐他做事，不是砍柴就是挑水，要不就叫他去菜地摘晚上要吃的菜。虽然都不是什么重活，但根本没个停。好几次忙完手头上的活拿出书本，弟弟就会在他写字的床上跳来跳去的玩，那木床本来就不太结实，十一岁的阿丰在那儿跳使得床板震得厉害，不但一个字都写不了，还在书页上戳了好几个洞。小六叫他下去，他反而更加闹得厉害，好几次老妈听到后就冲进屋里骂他。最后他拿书去客厅写，可是老妈一见到他就又不舒服了，不停的吩咐他做事......
　　没有人问他伙食费够不够，在新的陌生的学校里一个多月过得怎么样，吃不吃得饱，有没有被人欺负，为什么这么久才回家......小六有些心灰意冷，他决定不在家过中秋了。中秋节那一天，也就是周日的中午吃完饭，趁着大家都休息，他收拾唯一的毛衣和外套，背着破书包出了门。他身上带的东西与回家时基本一样。不，也许有不一样的——回家时他满怀喜悦，虽然天黑的山路令他害怕可他脑子里都是即将与家人重逢的雀跃。离开家的时候却只有满身的疲惫，以及，伤心......
　　那天小六最后也没有去学校，当班车行驶到石村那儿时，小六看到二姐在路边的小河边洗菜。刚好有人要上车，班车停下来了。他脑子一热就挤下了车——事后他才想起来忘记跟售票员拿回两块钱车费，因为他一上车就付了到县城的车费。
　　二姐看到小六有点意外，但是更多的是高兴。她快速洗好菜，带着小六往家走。姐夫和外甥都在家，父子两个正在拔鸡毛——杀鸡给晚上中秋节加餐。
　　二姐问他怎么突然过来了，小六不说话，只是摇头，感觉自己的喉咙有点堵。二姐大概也猜到一些原因，小六要帮忙干活她也不让，叫他赶紧看书，她说她们村有个人也在县城中学读过书，那个人说那里学习任务特别重，作业很多，压力也特别大。
　　小六用一下午的时间把作业做完。晚上吃饭的时候二姐和姐夫一个劲给他舀鸡汤和鸡肉。晚上睡觉前二姐来给小六铺床，然后她从身上拿了一些钱出来，说：“二姐也没多少钱给你，你自己要看好别掉了，饭要好好吃。不够再来二姐家。”小六不想接她的钱。细姐虽然说不会管他的伙食费，可是还是多寄了三百块，加上之前大姐给的两百，过了一个多月他现在身上还剩下三百多，省着点用这个学期是不成问题的。不过二姐很坚决，她把钱塞进小六的裤子口袋里，说：“多了我也没有，赶紧拿着。”
　　小六以前跟着二姐和大姐去山上摘茶叶，听她们聊天，她说家里的活永远都干不完，不仅活多，还没钱——她们俩没结婚的时候去山上砍木头卖钱，那些木头水分足，老板还规定达到一定的长度和大小才收，小了的或短了的都不要，那些又粗又长水分又足的木头可想而知有多重。她们两个女孩子跟着一群中年妇女进深山砍树木，然后一捆捆扛着靠两条腿一趟趟运出来。可她们千辛万苦赚的血汗钱最后却被老爸先去老板那儿结走了。他拿钱去找人喝酒吃肉，只留很少的部分家用。两个姐姐去结工钱却得知这个消息，顿时嚎啕大哭，二姐和老爸吵过很多次，然后根本没用，每次工钱都被他先收了拿去花光。就是因为这样，二姐才二十出头就托人介绍了一个还算老实的男人把自己嫁掉，她说尽管结了婚一样有忙不完的活，但好歹赚的钱都自己拿着。
　　小六攥着二姐的血汗钱一夜没睡好，第二天刚蒙蒙亮，二姐就来叫他了。他必须赶第一班车去县城，否则来不及上课——学校上课铃响过之后校警就把门锁上，迟到的学生想进去非常麻烦。如果迟到次数多了还会在下周一的升旗仪式上被点名批评。当然小六到目前为止一次也没有迟到过。只是今天如果赶不上第一班车他就肯定会迟到，而且不止几分钟。
　　匆匆忙忙洗漱好，二姐塞给他两个糯米糍，让他下了车再吃，免得路上晕车又给吐掉。二姐送他到路边等车，小六刚喘几口气班车就来了，到县城的时候已经七点十分，七点半校门就会关掉，小六下了车就朝学校飞奔。到学校门口的时候还剩五分钟上课，刚刚够他窝在校警室旁边把那两个糯米糍吃完——要是在教室里吃早餐被值周学生看到会被扣分，而如果被扣分班主任会花至少一节课时间来教育他扣分会给班级荣誉带来多少损害......
　　一个中年校警看他被噎得直翻白眼，好心倒给他一杯水。
　　日子一天天过，小六在学校里学习学习学习，已经很久没有出过校门，直到有一天晚修。
　　那天看晚修的是班主任。大概八点多的时候，班主任叫小六出去。小六被点名很忐忑，因为班主任经常会点一些表现不那么好的同学出去教育，一教育就是一节课。
　　教室在一楼，旁边是长长的走廊，走廊下面几级台阶下去是一大片草地，校门就在草地那边。班主任带他走到草地中间的水泥小路上，指着校门说：“有人找你，你去看看吧，快点回来。”
　　小六有点意外，想不出谁会来找他。他向校门望过去，隐约看到那儿有个高大的人影，难道是哥哥？
　　“张晓柳。” 带着顺族人特有的口音，这把声音他不会听错，尽管好几个月没有听过了。
　　来人正是快半年没见的邵耿。
　　小六站在黑铁做的镂空校门这边，看着那边的邵耿。可能校门口的灯不是很亮，总之在小六看来，这个本来就偏黑的人现在好像更加黑了。“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在这里读书怎么样？累吗？” 他自始至终眼光都锁定小六。
　　“挺好的。”小六说，“你之前去哪里了？” 这是下意识问出来的，他并没想太多，只是觉得很久没见这人了，有点好奇而已。
　　但邵耿听他这么问，就露出了更多的白牙，他看了看旁边的校警室，压低了声音说：“你想我啦？”
　　小六瞬间觉得他的白牙特别刺眼，说：“你没事就回去吧，我要去上课了。”
　　“哎，别走先。”邵耿喊道，他抬手把一个袋子从拱形的校门上面比较大的空隙里递过来，“这个你拿着。”
　　“什么东西？”小六没有接。
　　“哎呀，要掉下去了！”
　　小六连忙伸长手去接，拿过来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又被他耍了，但他也知道这个人没有什么恶意，就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以后别买东西了，浪费钱。”
　　邵耿“扑哧”笑了：“不用担心，哥哥我赚了大钱。”
　　小六好奇的问：“你怎么赚大钱了？”
　　邵耿看小六眼睛亮晶晶的盯着自己，脸皮超厚的他破天荒有些不好意思，抓了抓头，说：“我跟我们村的XX去市里做事，赚了不少钱呢。”
　　“做什么？” 小六还是好奇，在他的世界里只有读书这一件事，根本想不到“赚钱”，每一次开学之前他都为学费着急，可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许可以去赚钱给自己做学费。当然就算他想，也没有本钱，老爸应该也不会放他这个绝对的劳动力出门。
　　邵耿得意的说：“做包工头啊。”
　　“什么是包工头？” 小六更加好奇，这个词他听都没听过。
　　邵耿笑得很开心，说：“就是包工地的头啊。”
　　小六还是不太明白，不过他想既然是“包”，那肯定要投资很多钱吧......他“哦”了一声没再问。过了一会儿，他被邵耿看得不好意思，就说：“你回去吧，我要去上课了。”
　　邵耿手指扒着校门，“你去吧，我看你进了教室就走。”他视力很好，刚才小六从教室出来就看到了，所以他知道小六的教室在哪儿。
　　小六看他那样也不和他多说，转头就走了。走了几步又回头说：“谢谢。”抬了抬手上的袋子。
　　邵耿挥挥手趴在校门上没有动。
　　小六快步走回教室，班主任在门口站着，看到他问了一句：“你哥哥来看你？”他“嗯”了一声，心想邵耿如果是自己哥哥就好了。至少他应该是真心关心自己的，不像家里的亲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