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不孝子》高空秋千

31、致电细姐

　　晚上吃饭的时候小六提不起食欲，不是他矫情，实在是一点胃口也没有。他现在比刚考完中考那会儿更加难过，那时候考完了也就了了一桩心愿，“高中”这个词离他是那么的遥远，而他也做好了在家务农一辈子的心理准备，以后都没机会踏入学校的了。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见到了自己的录取通知书，意味着他离高中的校门只有一步之遥而已。然而就是那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步”让他看到希望却又被狠狠的扼杀掉。
　　劳作了一天，他本来应该胃口大开，可现在对着老爸特意买的肉，他还隐约有些反胃。拌着肉汤勉强吃了一碗饭，他放下了碗筷。破天荒的，老妈没有叫他去烧水给大家洗澡，可他现在根本不想对着家人，自己一个人走去厨房烧水去了。水热起来的时候老爸他们还没有吃完，小六犹豫了一下，回房间拿衣服自己先洗了。完了之后他又在锅里充满水，往灶膛里添两根大木头。坐在灶膛前面那张小凳子上，盯着里面的火苗发呆，火塘里的热气使得他满头大汗，可他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
　　很快，老妈过来了，阿玉也过来洗碗——自从哥哥分家之后她的地位没有以前那么高，也要帮着做家务了。
　　老妈看到小六呆呆的样子，破天荒没有发火，而是叫他去睡觉——十七年来，小六第一次第一个冲凉，又第一个去睡觉，在家人都没有冲凉还需要烧很多热水的情况下。
　　沉默的进了房间，这天晚上辗转反侧，第二天很早就起来了。早饭仍然吃不多，又和文姐下了地。
　　如此过了几天，有一天大姐来了。她在娘家住了一晚，第二天就把小六带去了她家，她说让小六放松一下。家里的秧都插完了，剩下的也不是很急的活，老爸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下来，老妈也没说什么。只有文姐愤愤的说家里的活又要她一个人干......不过小六相信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十三岁的妹妹也会去帮忙。
　　小六在大姐家住了几天，大姐夫那个大女儿初中毕业后去了外地打工，大姐前年生了个儿子，所以大姐和姐夫出门之后，小六就和小外甥在家玩。不过小外甥很奇怪，他总是“针对”小六。吃饭的时候不准他夹菜，不准他坐在沙发上，睡觉的时候不准他睡他们家的床，尽管那是闲置的客房床。不过小六根本没心思和一个三岁的孩子计较什么，再说三岁的小外甥就算“不准”，也“不准”不了什么。毕竟大姐和大姐夫都管着他呢。
　　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就到了二十号。期间他也没有闲着，小外甥不喜欢和他玩，他白天就跟着大姐去菜地干活，或者跟大姐去镇上卖菜。一天又一天，他记得很清楚，还有十天就是去县城中学报名的日子了。可是家里没有一个人松口，很疼他的大姐也没有办法，她卖菜的钱虽然不少，可家里开销也大，大姐夫在镇中学做保安一个月工资根本没多少。何况，大姐怎么可能给那么大笔钱娘家的弟弟读书，他又不是只读一年......
　　二十二号，那天是一个平凡的日子。上午大姐给了他十块钱，让他去村口小卖部那户人家买一块肉做午饭。那小卖部里面卖的东西不多，不过他们家兼卖猪肉。小六买了两斤猪肉，还剩了两块钱。正想转身走的时候，他看到了柜台旁边的电话。
　　“打电话去省城多少钱一分钟？”
　　“三毛。”
　　“那我打六分钟。” 小六把手里的两块钱给了那个老板。然后把那个从来没拨过，却烂熟于心的号码拨了出去。
　　“喂，我找张亚细。”
　　......
　　这是小六第一次打电话，当听到细姐的声音从那边传过来时，他的心里闷闷的堵得难受，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可他自己并没有注意，倒是那个店老板看他这样有些不忍心，递给他一张纸巾。
　　“姐，我想读书......” 他说。
　　细姐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她叹了口气说：“你要读就读吧，苦一点就苦一点，总好过在家务农。读了书以后有出息了不要像我一样打这样的低级工。我没什么本事，只能给你交学费，其他的就靠你自己了。”
　　小六很想说一句“谢谢”，可他说不出口。那两个字表达不了他的意思，他只是握着话筒一直掉眼泪。
　　“已经五分钟了。” 小六听到店老板说。
　　细节应该也听到了这句话，她说：“行了，我过两天寄钱回去。” 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那天后来大姐也问他：“你是不是给亚细打电话了？”
　　小六点头。大姐又问：“她说给你读？”
　　“嗯。” 小六很开心地笑。不管以后有什么难处，都是进去那个校门之后的事了。
　　大姐叹了口气，掏出一卷钱给他：“这你拿着当伙食费，以后放假可以过来大姐这儿，我能帮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她停顿了一下，又说：“不要告诉你姐夫。”
　　小六接过来放进口袋里，晚上睡觉的时候数了数，十块五块两块一块的钱，一共有两百块。
　　去县城的班车经过堂村但不经过小六他们所在的兰村，所以小六从大姐家回去住了几天之后，一个人提着大包小包去了堂村搭车——被子水桶衣服毛巾等等，当然还有他为数不多的几支笔还有一本笔记本，这笔记本还是小学时学校奖励的，一直不舍得用，留到了今天。
　　班车去县城的途中经过二姐所在的石村，小六探头往二姐家望去，发现那儿大门紧闭，可能出门干活去了。
　　车子到了县城，小六下了车之后就两眼一抹黑，这是他第一次来县城。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又怎么知道学校在哪儿？幸好他在车站徘徊一阵后，看到一辆从另一个镇上来的汽车进了站，从车上下来好几个学生。他们讲的话和小六的家乡话有差异，但能听懂，他靠近那几个人，发现他们也是去同一家学校报到的。
　　那群男生共四个人，他们是初中同学，一起考上县城中学之后结伴来报到。其中一个男生看起来家里比较富裕，来过县城很多次，所以他知道去学校的路。因为学校不远，他们打算步行。这大大方便了小六，他不远不近的跟着那几个男生，差不多要到学校的那段路有点偏，是一条大江边。走到这儿的时候那几个男生免不了就注意到一直跟着他们的小六，但他们看他应该也是去报到的学生，也就没有在意，依旧一边聊天一边走。
　　报到很简单，小六拿出录取通知书来，那边收了钱登记了一下，就指给他看他所在的班级，又给了他一张纸叫他去宿舍。小六被分在高一三班，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三班是平班，而尖子班是一班和二班。此刻他提着自己的行李往教学楼后面走，上了一段台阶，上面有一个很大的篮球场，篮球场的右边是饭堂和冲凉房，左边是男生宿舍，而女生宿舍则在篮球场的后面。等于是男女宿舍以及饭堂把篮球场包围了。
　　小六拿着纸条去找宿舍，宿管看了他的纸条，告诉他在三零二，在三楼左边第二间。宿舍里一共有四张铁床，每张铁床上下铺都算上一共就八张床。他先按名字找到自己的床位，把行李都丢上去。转身坐下来，这才发现屋子里的几个人都好奇的打量自己。他能看出来大家都没有恶意，只是对他好奇而已，毕竟以后就是舍友了。可他内向惯了，不知道怎么打招呼，只是笑了一下就开始整理行李。
　　有一个明显是家长的阿姨接近他，说：“这位......张晓柳同学，你是从哪里来的呀？”
　　小六很拘谨，但别人问了也不能不答，他小声说：“小玫水。”
　　“小玫水？”那阿姨笑得有些勉强，大概是不知道这个地方，所以她又问，“属于哪个镇？是红镇吗？” 红镇正是小六大嫂娘家那边，是比较偏远的一个镇。
　　小六一听这个名字就不太舒服，他下意识的加大了声音回答说：“不是红镇，是塘镇。”
　　那阿姨终于露出了真诚的笑容：“哦，原来是塘镇啊，离这儿倒是不远。我们是从周镇来的，看，这是我儿子廖强。”
　　小六对廖强说：“你好。”
　　廖强倒是不介意，他主动伸手抓住小六的手摇了摇算是握手，笑出一口白牙，说：“以后大家就是兄弟了。” 他这话很自来熟，引得他妈妈拍了他的头一下。廖强不以为意，又给小六介绍另外几个舍友，分别叫周有强，张昌华，张林以及连水平。小六有些紧张，几个人的名字都没记住，悄悄看他们床位边的名字再一个个记住，免得以后叫错名字就尴尬了。倒是听到连水平的名字时多看了他一眼——觉得他的名字奇怪。后来他才知道这个连水平就是从大嫂她娘家那边来的，因为深受大嫂那把毒舌的“荼毒”，导致小六对这个同学也有了心理阴影，平时都尽量远着他。那个地方的人好彪悍好恐怖！还是少惹为妙！
　　廖强的妈妈拿了一些东西给小六，笑着说：“这是自己家做的番薯干和炒花生，吃吧。”
　　小六连连摆手，不好意思接，他可没有带吃的东西来。另外几个同学也有两个有家长陪同来的，不过来的都是爸爸，他们没那么多话，只是都拿出带来的东西放在宿舍中间的桌子上招呼大家吃。小六被人叫了好几次不好推却，他就每个袋子里的东西都拿了一点，又礼貌的道谢——他真的是第一次应付这样的场面，有些适应不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