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不孝子》高空秋千

30、录取通知书

　　小六坐在小板凳上目瞪口呆的看着她抓着老爸的手腕拖着他往外走，嘴里说着“你去啊，去X我妈，现在就去！她在家等着呢！” 老爸一个五十多的大男人，应该还不算老，可他硬是挣不开大嫂的钳制，看到小六坐在那儿“看戏”，马上叫道：“小六，快来帮我！”
　　小六这才如梦初醒，跑过去掰大嫂的手。说来也怪，之前老爸怎么都挣不脱的胖手，他刚一碰到就松了。大嫂也不看他，只是躲着他的手去扯老爸，一边骂：“你去X我妈啊，有种你就去！不敢去你就不是人！”
　　老爸有点狼狈的返回厨房，再不敢搭腔。
　　后来小六烧火给老爸炒菜的时候看到他的手腕上出现暗红色的斑点——那是被大嫂抓的皮下出血。
　　也不知哥哥知不知道这件事——他的媳妇和他的老爸差点打起来了。反正等他回家之后，大嫂就停止了谩骂，之后也没人再提起。
　　到了第二年春耕，哥哥按往年应该都要帮这边耙田，他先把自己家的地耙好，可却并没有来帮忙，而是去帮村里好几户人家耙田（别人出钱请他），到最后才耙这边的田，那时基本上全村的秧苗都插完了，小六家的秧苗在育秧田里也已经长得老高。就这，哥哥还只是象征性的耙一下，很多野草都还“站”在田中间，他们插秧的时候发现很多土根本就没耙到，还是硬邦邦的平地，秧苗根本插不进去......可想而知那一季文姐花了多少时间清理稻田里的野草，而收成又会差成什么样。老爸当然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可他并没有过去质问住在隔壁的哥哥，而是当做没发生。老妈则是帮着找借口，她说哥哥一定不是故意的，家里的活全是他干，他肯定是太累了所以才没弄好......
　　那一年暑假交公粮的时候哥哥说他的拖拉机装不下，独自装着他们家的稻谷和花生去了镇上。老爸没说什么，毕竟那天他的拖拉机真的堆满了。可是过了几天，老爸再叫哥哥帮着拉稻谷和花生去镇上，哥哥却拒绝了，他说他要去装木头......老爸还是没有说他什么，后来叫了几次哥哥都说忙，最后老爸自己出钱请村里一个小伙子帮忙才在小六开学之前把公粮交上。
　　后来出了晒谷坪事件之后，大嫂“沉默”了一段时间。这个时候离小六的升中考只剩半个多月，这几天家里着实过了一段太平日子——真是久违了。连文姐都对哥哥和颜悦色了一些，可惜她去那边找四岁的小侄女玩的时候，往日天真无邪的小侄女现在却用眼角看着她，叫她“衰鬼”“短命鬼”，那神态、那语气，跟她妈妈简直一模一样...... 文姐气炸了，当场就骂大嫂“扫把星，不会教孩子”，可她自己还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子呢，她知道怎么教育人？所以大嫂抓住这点跟她大吵了一架，诅咒她一辈子嫁不出去——这可把大嫂的技能又重新激活了，又恢复了从早上起床骂到晚上睡觉的“惯例”。
　　不管家里闹得多厉害，小六已经没有心思去关注了。因为五月底毕业班的同学都要参加毕业考，考完之后很多同学就可以直接回家不用再去学校了，如果他们不打算考高中的话。这不是小六担心的，他担心的是晒谷坪事件之后也就是五月底刚好考完毕业考，老妈就强硬的阻止他再去学校，她说家里已经没有钱了，米也不剩多少——这时还在吃上一年的稻米，今年的稻米还没有收成。这一次连老爸都不管了，他默认了老妈的决定。要求小六在家干活，不准再去学校。
　　小六心情非常低落，在家里做了一个星期的活，但是效率比以前是差远了，为此老妈不知道骂了他多少次，她还上手敲他脑袋。
　　到周末的时候小雪从学校回来了，她到小六家来找他，告诉他说刘老师让她带话回来，叫他不管家里有什么事都去一趟学校。小六并不认为会有什么奇迹发生，毕竟细姐之前也表示过她就供到初中毕业，后面的就无能为力了。
　　星期天的下午他推着自行车和小雪他们一起去了学校，在宿舍睡了一晚，第二天早早就打包好了床铺以及书本，准备上课的时候和刘老师谈完就直接回家。
　　一个星期没来学校，再次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时，看到周围的同学们都在勤勤恳恳的埋头看书或者做题，他心里非常难受，生平第一次坐在教室里却连书也看不进去，就等着刘老师召唤他。好不容易上课铃响了，早读开始——可能是有人投诉，这学期的早读又改为七点三十开始，而不是天不亮就得起来。
　　朗朗读书声中，在教室里巡视的刘老师走到小六这儿，伸手敲了敲他的桌面，说：“你跟我出来一下。” 他每次找同学谈话都会把人单独叫到外面的走廊上。
　　小六起身跟着他来到位于班级后门那儿的走廊上，站在这个位置他们班和隔壁三班的同学都看不到他们，而且同学们都在读书，这里说的话应该也不容易被听到。班主任停下来之后也不多问——可能是见多了这样的情况。他直接从他那件万年不变的白色衬衣的上口袋里掏出一张绿色的钱，递过来，“这个你拿着，不管怎么样都把这个月读完再说。” 他说。
　　小六看着面前那只干净的手捏着一张对折的绿色的纸币——那是五十元——眼泪一下就掉了出来。他很想伸手去接那钱，也很想说“谢谢老师”，但是他的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发不出来。他太需要这张钱了，可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要。
　　刘老师抓起他的手把钱塞进去，说：“你进去上课吧，别想那么多了。”
　　小六紧紧抓着那张钱，感觉手心里的汗都快把钱打湿了，抬头看着刘老师，说：“可是，我现在没有钱还你。”
　　“不用还了，五十块老师还给得起。”
　　小六到最后也没有对刘老师说出“谢谢”，他觉得这两个字表达不了自己的感激之情。他在心里发誓以后不管怎么样都会报答老师——也许在老师看来这并不能做什么大事的五十元，对他来说，却可能改变他一生的命运！
　　有了这张钱，加上之前用剩下的一些饭票以及小雪接济的一些饭票，小六省吃俭用熬过了那个月。考完升中考的那天下午，他特意想要刘老师，但是在校园里没看到人，又去了他家，想要当面谢谢他。不过还是扑了个空，刘老师并不在。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和小雪他们回家了，当然回家之后肯定免不了被老妈骂一顿，也有可能打一顿，毕竟他一个月都没回家，耽误她不少活吧。可他已经不是那么在乎了，不管以后怎么样，他此刻没有遗憾了。
　　出乎意料的，老妈见他回来只是恶狠狠的瞪了他几眼，老爸也没说什么。小六乖乖放好东西就开始干活。
　　可怕的暑假又开始了。
　　而以后的每一天都将是这样的“暑假”，永无止境。
　　八月初的某一天，小六和文姐插秧回来，弯着腰插了一天的秧，累得走路都打晃。可刚进厨房门，他就惊恐的发现老妈给了他一个微笑——这可把他吓坏了，从记事起他就不记得老妈有对他和颜悦色过，一天没骂他都算好的，可今天她居然对他笑？？他眨了眨眼，腰也不痛了，迅速飞奔进了客厅。老爸见到他也笑了起来。小六莫名其妙，又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难不成爸妈把他卖了钱，不然他们干嘛那么高兴？
　　十一岁的弟弟阿丰手里拿着个东西走过来，笑嘻嘻地说：“六哥，给你。”
　　小六一头雾水接过来，有一瞬间怀疑那是自己的卖身契......这是一张比巴掌大一点的对折的卡片，表面印了一些建筑物，还有几个字，不过他没有细看，直接打开了卡片。里面写了几行字，小六看到自己的名字在上面，他反复看了几遍，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县城中学给录取了——尽管他没去过县城，但他知道这是县城最好的高中，以前刘老师可没少提。
　　他狂喜，可是下一秒想到现实，他又变得非常非常伤心，因为——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去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