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绯天》明珠

18、第十六章

　　黄小明隔着碧潭看见水面上千光琉璃壁的余晖荡漾，仿若水湮霞锦，然而这样的流光溢彩却没有那对男女来得耀眼。
　　女的，许是被镜灵合体的缘故，原本一张娇滴滴的清水脸多了三分兵气，相交衬映，美得远望亦夺人心魄，艳绝，煞极，便是无泪城最负盛名的阿修罗女，与之相比似乎还逊一筹。
　　男的……
　　呼，黄小明暗暗叹气，他若早知对头有这等人物牵涉其中，根本不用动手也可有话向城主交待，另一方面，他也算看出来了，白小千召唤出的镜灵并非什么身外化身的神技，多半是误打误撞，只有召唤之力没有收伏法能，才会被镜灵反噬附体。
　　杀手被杀，本身就是个笑话。
　　何况他是无泪之城的第一杀手，何况令他受伤的还是个灵力压根不怎么高强的小姑娘。
　　逆水寒益深，毫无预期的，依还岭上那白纱蒙面的女子侧影忽如一抹轻烟萦萦绕绕拢上他的心头，是了，他至今尚未有缘见得城主真容一面，又怎能安心赴死？死也不能！

　　殷禛明明抱着白小千，手里却像一点重量也没有，他低头看着白小千的小脸，虽然五官并无相似之处，可是神态不知何故偏偏酷肖那曾与他在三生石上立过盟誓的凤皇。
　　记得凤皇与他掷棋时，拈起一粒棋子，却怕输给他，颦眉半日，迟迟不肯落下。
　　她的手仰着光，比最白的云子还要羊脂如玉，就如婴儿之颊肤，而他只看，不催，相对无语味最长。
　　后来他握着她的手，指尖温润，掌心凉爽，她笑起来，有种赧然的柔媚之色。
　　清风细雨，梦枕红袖。
　　已经失去了那么久，他依然记得她的笑颜。
　　记得又怎样，她早已把所有人都忘了罢。
　　他阻止甄媛救白小千，原因只有一个：传闻当年凤皇灵胎初成之时，九重天上的云祥亲王正是用了打从混沌出生便与凤皇相克的千光琉璃壁将灵胎封印。
　　天冥两界的大战都过了一万多年，风胎不知所踪，千光琉璃壁流落女尊国亦未尝不是可能，初见面的试探他已知白小千修为稀松，拿着宝镜不过是暴敛天物，但今日白小千居然凭一句听上不太正确的口诀就召出了这宝镜的镜灵，由不得他不疑心——
　　镜灵绝不会无缘无故攻击能够召唤出它的主人，要么是宝镜有问题，要么是人有问题。
　　既然能让镜灵憎恨到破体而入，那么答案也就呼之欲出。
　　他握住白小千的手：“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身边的一切仿佛都在无情塌陷，只有抱着自己的这个男人最真切，白小千不是没听见他的问题，可是千头万绪，无话可答，唯有两字逸出唇舌：“师父……”
　　她伸手去够那面下落的宝镜，只差一线，如隔参商。

　　甄鸢翩然飞下，立在殷禛一侧，而白小千双眸紧闭，已然在殷禛怀中昏厥过去。
　　失了镜灵的千光琉璃壁坠入谭中，缓缓沉下，片刻之后水面忽有微漾，浮上来一人，正是无泪之城的杀手黄小明。
　　黄小明受伤不轻，扑腾着划到岸边，几番尝试，均难撑起身体，邓元畅怒火满腔，从仍未醒转的二哥邓经天的腰间抽出佩剑，踉跄着走过去，想将黄小明刺个对穿，奈何他自己也负伤在身，几次都是找不着准头，之前大战中掉到对岸的小京子欲为妹子报仇，又恼恨白小千间接为黄小明所害，见势便从水中向他们游去。
　　水面在小京子的两侧无声切开，它张大嘴，正要对黄小明咬下，黄小明忽然翻了个身，躲开第一击，小京子长尾一卷，将黄小明拍飞半空，又重重落地，黄小明雪上加霜，筋骨俱裂，哇的喷出一口血箭，小京子跟上，嘴才张开，黄小明突然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弹起身，先发制蛇，死死咬住小京子的腹肉，也亏他铁齿咬得下口，在落尽下风时还能如此搏命的狂人，连邓元畅亦看得目瞪口呆。
　　小京子怒吼连连，掉头冲下，欲将黄小明撕碎而后快。
　　殷禛一直冷眼旁观，此时忽有所动，朝甄鸢使了一个眼色，甄鸢立刻飞身上前，从小京子蛇口夺人，笑道：“这坏人留着还有用处，大仙吃了他白酸坏牙齿，不如交给我们处置。”
　　小京子乃是灵兽，知道甄鸢是听殷禛的，虽愤恨未平，也不敢造次，游走到殷禛脚边，凄然昂首望着昏迷中的白小千。
　　甄鸢走去查了查邓经天的伤情，从腰封取出一粒药丸递给邓元畅，嘱咐他们兄弟一人一半服下，可保命固元，话才说完，远方隐隐传来洛河老龙低吼，并有一团黑云夹着雷雨之声疾卷而来。
　　殷禛朝天一望，情知老龙刚刚摆脱甄鸢的禁制追来，不愿多生罗嗦，便弹指封了宝镜落入的碧潭全水，顿足破空而去，甄鸢将只剩下口气几已不成人形的黄小明一把提起，和小京子随后飞去。

　　十里街，快活楼的精舍，甄鸢坐在殷禛的床边给白小千一口一口喂着药汤，殷禛推门走入，朝白小千面上审了一审，恰好白小千张开眼睛，看见他，半倦怠半无力地微微一笑。
　　殷禛从甄鸢手里接过汤碗，亲手给白小千喂药。
　　白小千乖乖喝着药，忽然想起什么，因问：“我的镜子呢？”
　　殷禛道：“你师父送的？”
　　“嗯……”白小千奇道，“你怎么晓得?”
　　殷禛答道：“你现在生着病，那面镜子带在身上不好，回头等你好了，我帮你取出来便是。”
　　白小千记起镜灵入体之事，心有余悸，一时却也说不出身上哪儿不好，只觉周身无力，虚弱得很，她抬眼看了看殷禛：“谢谢你救了我。”
　　殷禛低下脸看着白小千，没说话。
　　白小千好似刚刚察觉自己这么依在殷禛肩头有点不妥，而甄鸢就在旁边站着，倒泛起些不好意思来，蚊子哼哼般道：“我还想睡。”
　　甄鸢上前扶白小千躺平，又替她掖好被角，不一会儿药力上来，白小千拥被沉沉睡去。
　　殷禛单手将药碗递给甄鸢，甄鸢望了望他的脸色，知趣退下。

　　更深夜重，白小千发梦惊醒，骤然坐起，却撑不住一头往床下栽倒，好在被人截住。
　　殷禛把白小千重新抱回，白小千四下瞧了一圈，讪讪道：“这么晚了，你还不回房吗？”
　　殷禛反问：“这儿就是我的房间，你让我回哪去？”
　　白小千糊涂道：“我怎么会在你房里？”
　　殷禛也不说话，将束住连珠帐的金丝带抽散，顺手松开帐钩，原本缩小身形盘在床尾的玉京子见状嗖的一下溜走，不知跑去哪里。
　　白小千跟男子同处一室倒没什么，但同居一榻还是打从出娘胎来第一遭，心头一阵异样，下意识往后退缩，却被殷禛握住她的手臂，问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
　　白小千听得云里雾里：“啥？”
　　“事至如今还不肯认？”殷禛嘴角邪邪一扬，“也罢，我来找证明便是。”

　　哗，甄鸢从媚池底下浮出水面，甩去面容及发上沾到的水珠，起身走上池边，披起衣衫，懒懒伸长了腿，斜卧在贵妃榻上。
　　她按殷禛命令，适才费了不少气力才将无泪之城的第一杀手黄小明炮制成不日要用的药人，着实有些疲累，便星眸微闭，将养神思。
　　苍壁奴从旁目不斜视地举着一盘切分好的时令樱桃毕罗奉上，甄鸢信手拈了一小块，放在嘴里，赞许道：“这次的蜂蜜腌渍比上次还入味，色相也好，你的手艺真是越来越长进了。”说着，她忽想到白小千若是本夜醒了肚饿倒是能吃这种不带油星的小食，便坐起身，从苍壁奴手中接过托盘，独自一路洋洋洒洒取小路走到殷禛所住精舍门前，才欲抬手叩门，倏然听见门内声息，整个人一下僵住，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碧色床帐张挂在空中，纹络疏朗，像有透明的丝线穿着珍珠一样，殷禛扳过她的脸，令她望住他。
　　她觉得连他的目光也让人那么生疼，只拼命咬住唇，眼睛越过他的肩头飘到帐上，只觉那碧色变得愈来愈重，压得她透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