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大神通》俨客

4、第一章 第四节

　　此地以坡为名，可知山势并不陡峭。但二人所行方向并非下山正道，一路崎岖坎坷，少年又背着徐清，更是费劲，若不是从小被逼着练些基本功，只怕是寸步难行。
　　行了个多时辰，方下到山底。
　　山底微风习习，流过一道清清绿水，因其宽窄变幻不定，又流经多处险山，取名曰龙溪河。二人来到一处潭边，饮得几口潭水，只觉一股凉意自口入喉，由喉入胃，接着扩遍全身上下，不由精神大振。少年喝到痛快处，不由一头扎进水中，噗噗通通游起水来。徐清将近山底之时，便已能在少年搀扶下自行走路，但他自小生于北方，不习水性，即便是会，此时也无力去游，只能坐在岸边歇息。
　　此处位于巴东郡西北百余里处，群山之中绕着这一条清河，两岸悬崖绝壁，怪石嶙峋，只撕栗坡处山势较缓，住着数户人家。其以峡著险，以林见秀；以岩称奇、以水显幽，称其为神仙去处也毫不为过。
　　徐清坐在河边，对岸为一高崖，由下往上看去，其笔直如斧削一般，光秃秃的崖壁上，只偶有藤蔓生于石缝之间。自崖底五六十丈处，一条裂口由小而大，一路往崖顶延去，到得崖顶，其口已有十数丈宽，似将整片断崖分为两半。徐清只觉半片断崖似要往自己压来，吓得张大了嘴，哑着嗓子道：“这山。。。要塌啦！”
　　陌生少年此时刚从水中上岸，仔细瞧了瞧断崖，也觉心惊胆战。他咧咧嘴道：“不会罢，若是要塌，多少年前便该塌了罢。”又盯着看了一会儿，道：“咱该走啦，你饿不饿？咱去的地方有吃的。”
　　徐清早就觉得肚饿，此时听少年问起，只觉饿得肚子便要贴到后背，忙道：“早饿啦。”说完又捧了两口水喝，却觉更加饿了。
　　此时已是日没时分，在此峡间，太阳落山更要早上一些，二人只怕天便要黑，由少年扶起徐清重新上路，沿着河道往西边行去。
　　到得少年所说之处，月亮已于东边悄然挂起。
　　天色较暗，少年领着徐清在附近来回半晌，方才找着了一处山洞，实为先前与袁基避难所用。洞中一片漆黑，少年拉着徐清的手，走得两三步，停下道：“你在这里等着好了。”说着独自摸着洞壁往里去了。
　　不一会儿，只听少年“哎哟”一声，吓得徐清一颤，问道：“怎么？”那少年答道：“无事，碰到了头。”再等一会儿，洞中亮起火光，却是少年摸到火褶照起了亮，且手中多出一个包袱。徐清借着亮光亦来到洞中。
　　少年拿火褶引燃了地上不知何时堆起的一堆柴火，徐清环视山洞，见铺了两处干草，当是歇息之处。除此便别无他物了。
　　少年从包袱之中拿出些许干粮，分与徐清食用。二人均已饿得头昏眼花，各自狼吞虎咽一番。少年又取出一个水壶，与徐清一人几口，喝得精光。
　　吃饱喝足后，徐清只觉精神又好了数分，胸口肋骨也不如先前那般痛了，枯坐一会儿，再次问道：“你叫甚么名字？”
　　少年道：“我姓史，叫做史弘。你叫甚么？”
　　徐清一听，“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心道：“打小听过屎黄，这人却叫屎红，这红色的屎怎拉得出来，除非。。。”想到好笑处，更是捧着肚子，差点笑出泪来。
　　少年这姓名本大有来头，他自小身份非常，周遭皆是知文而达礼之人，哪想得到徐清这满脑子龌龊念头，见徐清嘲笑自己姓名，实不知哪里好笑，微带怒意道：“你笑甚么？”
　　徐清勉强收住笑声，可不敢直言心中之所想，道：“没什么，我忽然想起一件有趣之事，很是好笑。啊哈，啊哈。。。啊哟！”
　　史弘听徐清“啊哟”一声，知他扯动胸前伤口，道：“嘿，你这便叫活该。”又道：“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哪。”
　　徐清缓了一缓，道：“我叫徐清。”
　　史弘默念两遍，道：“‘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好名字啊。”
　　徐清奇道：“你怎么跟我赵大哥一样，老是说什么‘捉一个镜子’？”又道：“这名字可一点也不好，人人都说像是女娃娃的名字。”说着想起了老叫自己“清妹”的黄宁，回忆事情原委，颇觉是自己害死了他，一双眼睛慢慢红了。
　　史弘见状道：“你真奇怪，一会儿笑一会儿哭，连自己名字怎么来的也不知道。这句话出自《老子》，意思是说将浑浊的水静静安置，水便慢慢变清了。”
　　徐清读书练武，样样偷懒，却也知道史弘说的《老子》可不是粗话中的“老子”，不由想起先前史弘的“衣襟之计”，问道：“你几岁了，知道得真多！”
　　史弘道：“我一十三岁。这是书上读来的。父亲从小便说，多读读书，多见见世面，知道的自然就多了。你多大？”
　　徐清道：“一月前刚满十二。”他叹了口气，又道：“赵大哥也总是劝我用心读书，勤奋练武，我以前总是不当一回事，如今倒好，若是我武功高一些，脑子灵光一些，大黄牛兴许就不会。。。”说着说着哭了起来。
　　史弘只长徐清一岁，不知如何安慰他人，见徐清哭得伤心，不禁想起自家身世，也觉眼角一酸。但他随袁家众人奔逃已久，早已不再似最初那般羸弱，只呆了数息，对徐清道:“莫哭，袁叔叔说此处山高林深，只怕有大虫出没。你再哭得一会儿，若是引得大虫前来，咱俩都得被它吃了。”
　　这等恐吓之言，用以止哭，最有奇效。徐清听在耳中，果然立即收声。但于号哭之际，哪能说停便停，他虽尽力止住，却不住抽抽噎噎，断断续续道:“真。。。真有。。大虫么？”
　　史弘也是听袁基这么一说，究竟是否有大虫，自己心里也没个底，听得徐清这一问，倒把自己也吓得不轻，勉强道:“你不哭，便没有。”他不说“便不来”，而说“便没有”，好似这样一来便当真没有了。
　　二人不再说话，过不一会儿，徐清颇觉疲累，便此睡了。
　　史弘想到袁家众人俱已丧命，不知该当何去何从。瞧那赵大哥身手了得，最好同徐清寻得赵大哥再做打算。他打定主意，也渐渐睡去。
　　翌日一早，史弘于噩梦中怵然惊醒，满头大汗从地上坐起，想起适才梦中场景，全身冷汗又多流一层。他用力甩了甩头，只觉口干舌燥，见徐清仍在酣睡，拿了水壶出洞去了。
　　到得河边，先探头在水中大饮特饮，喘得两口气，又将头浸入水中，终将满脑烦恶消除殆尽。
　　他拿过水壶，于河中取水，取得一半，只见下游拐弯处冒出一众人影，为首一人竟是董璜。
　　董璜此时亦瞧见史弘，哈哈一笑，大声叫道：“当真巧得很呐！”
　　原来董璜等人昨日便曾寻至此地，碰见史弘、袁基二人，不及招呼其余手下，一路追着二人上山而去，而后乃有竹林大战一事。
　　后董璜逃离赵大哥之手，不敢回身去寻史弘，绕了好大一圈山路，方以哨声重新集合各路手下，却不见了董文董仁。他不知那赵姓高手是否还在寻他，便寻了个隐秘所在休息一夜，于天未亮时便带同手下往此地寻来，想要碰碰运气，哪知竟遇见了史弘，当真又惊又喜，连忙招呼左右道：“抓，要活的！”
　　史弘见了董璜，微微一呆，丢掉水壶，转身便跑。回得洞中，摇醒徐清，道：“快别睡了，他们追来啦！”
　　徐清被史弘自梦中摇醒，迷迷糊糊还未清醒过来，董璜等人已追至洞口。
　　只听董璜道：“且慢！”他原不知此处尚有隐秘山洞，此时见着洞口，只怕那赵姓青年亦在洞中，自己那暗器毒性虽剧，却未必奈何得了如此高手。他踌躇半晌，对着洞口说道：“小人昨日误伤大侠，今日携解药前来赔罪，望大侠网开一面，既往不咎。”他知此等高手若在洞中，听闻此言，亦决不会即刻动手。
　　徐清此时已完全醒来，听得声音，也知是那董璜到了，惊急之中，听董璜一套说辞，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转头望向史弘，却见他正在挪动洞壁边上几块大石，更是不明所以。
　　董璜等待良久，不见洞内有何动静，心中石头先放下了一大半，派了两人进洞查看。那二人进得洞中，不见有人。低头看是，却见半截小腿留在地面，正往壁底一小孔中钻去，不由大叫到：“兔崽子要跑啦！”话音刚落，那半截小腿也已缩进洞中不见。此人见状立马也俯身往洞内爬去。
　　原来史弘挪开碎石后，便露出一个小洞来。
　　那日袁基携史弘二人找到此处藏身，便发现这么一个小洞，本欲查探一番，却只爬进丈许，洞口变窄，便再爬不进去。他知此等洞孔最易有野兽毒物出没，便捡来石头等物事堵住洞口。
　　此时史弘走投无路，只得带着徐清朝内爬了进去。他二人年少体窄，却并未遇到甚么阻碍。
　　董家手下爬得不远，便觉洞道变窄，只得眼睁睁瞧着二人爬远。待换得董璜爬来，拿针欲射，史徐二人却早已在弯弯拐拐的洞中爬得不知去向。
　　二人提心吊胆，不知在洞中爬了多少时候，忽闻潺潺水声，又爬不远，见前方微有亮光，不由奋力爬去。少顷，二人出得洞来，却是到了一处峡间，一条小溪在洞口下方五六尺处流淌而过，两岸山脚盛开着数不清的花儿。
　　徐清挠挠头道：“我在撕栗村听人说附近有处峡谷，一年四季都有鲜花盛开，更有人在其内见过仙女，因此将其取名为花仙沟，难道便是这里么？”
　　话音刚落，却听山顶传来一声长啸，悠长不息，源远长传，如传说中龙吟一般，在这山谷之间来回震荡，直似整个山间都在隐隐震动。
　　史弘听得心惊胆颤，心想便是虎啸，也及不上这等威势之万一，不由惊道：“这，这便是龙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