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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17章 ...

  •   章邺低头看了看石板砖的缝隙,目光流转间稍微沉吟道:“瑕不掩瑜,残缺亦是美。这姑娘自带一身清冷的气质,如果腹内如华,说不得富贵不可估量。”

      可他也深知,生养在穷乡僻壤的猎户农户家,能有点浅薄的见识就已然不错了,其他的诸如举止大方得体,谈吐优雅高贵,那是需要接受几代前人积累下深厚底蕴的长期侵染才能有的,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接着又说道起来:“华而不实虚有其表,怕是只能被图个新鲜。”

      辛月在一旁漠然地听着章邺好似动了恻隐之心。内心大喊,你丫大可不必,与其现在就沦落给你家莽弟弟,倒不如过几天再沦落,说不得其中再出点变数,好歹要保证全须全尾地回去。所以,赶紧把我送出去换个似锦的前程吧。

      辛月内心哂笑,却不料鼻子里却露出了冷哼声,她呆了呆才反应过来,这是能开口了?略微思索,便缓缓道:“大道夷且长,窘路狭且促。舒吾陵霄羽,绝尘千里足。您不必担心。”

      章邺很吃惊但面上不显,谨慎地问道:“姑娘,你……”

      辛月知晓他担忧怕是惹上了麻烦,虽然可以就势扯谎自己出身于某个大家族,可说到底在此间,她并没有真正的依靠,就算些两兄弟良心发现送自己走,可又能送去哪呢。

      自从来到下界有了知觉后,她也知饥馑,识冷暖,感同身受地做了回底层人,才知晓活着不易。所以,对于王吉一家,辛月不恨,反而很理解。

      故此,辛月打断了章邺的问话,自报家门:“我们家早就落魄了,不然怎会同猎户家做亲戚。我也只是小时候有幸启了蒙,以前家中摆设了诸多的器具,但只能眼看着他们慢慢消失不见了,只有些竹简书籍不值钱,故此得以偷学着些。”辛月的目的是打消章邺的疑虑,送自己离开这里,也可以拖延点时间。

      紧接着又补充道:“我虽有眼疾,可也想为家族出一份力,虽说不能像男子那般建功立业闯出一番作为,力挽已经倾覆的大厦,但如若能略尽微薄杯薪之力便已然十分满足了,此番得遇先生,恰巧您的打算我亦能乘势而起,还望先生莫要顾虑。”

      这话章邺爱听,这个落魄的章家就是他凭自己之力力挽狂澜地撑起来的,也很是认同这女子的高强的心性。

      “冒犯之处,你不怨我们?送去了李太守处,是生是死,是福是祸好歹全在姑娘自己的手里。如若姑娘有福,我们可以添在一旁同享之,如果落不得好下场,莫要指望我们,我们不会出面帮衬半分,也不要牵连我们半分。”章邺说完眼睛轻飘飘地从傻弟弟那一扫而过,“如果留在我们家,虽说不是大富大贵,至少可以保你衣食无忧。”

      辛月笑了笑,拒绝了:“天生了我这样的容貌,好歹不能浪费了,怎么着也要去试着博一个前途。即便是火坑也认了,只能怪自己没本事,怨不得别人。”

      章瞻这个小透明很委屈。巴心巴肝地伺候她,连她皱个眉头都心疼,由着她任性地慢慢磨蹭,这一路,她却没有说一句话,没有给一个好脸。这会子听说有好去处,竟然毫不留恋地就要捡高枝飞了……

      “可是,可是……”章瞻哝囔着还想分辨几句,他是万分不舍得将这心尖尖上的人就这么送出去换一个不确定的前程,可还是碍于哥哥的威慑,即便想反对,也不能像哥哥那如簧的嘴,说出个有理有据、铿锵有力的反驳话语,只能被动接受现实。

      章瞻突然明悟佛家常说的众生皆苦,求不得,最苦。

      章邺这才神情复杂地看向已经焉巴了的弟弟,难得这五老粗动了一回情,可惜了,以后再留心替他寻门靠谱的亲事罢。

      眼前这女子如此高的心气格局他驾驭不了,这样的美貌妇人,就算留了下来,盛名传出去后,也免不了被人觊觎,怕是会招来灾殃。

      别无他话,章邺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以作安慰,唤了女使将人带了下去安歇不提。

      第二日清晨,章邺便安排了宝马雕车送辛月去太守临时的府邸,却没见着傻弟弟的身影。

      其实章瞻知晓自己这事做得鲁莽,又需要哥哥善后,他也特别理解哥哥的反应,从记事起就是哥哥顶天立地给自己撑起一片天。哥哥现今的地位来之不易,所以对但凡能影响仕途的事情就特别小心谨慎,他都理解。可是他还是觉得堵得慌,便眼不见为净,一大早就纵马去了建业寺,据说寺中有个老和尚专能替人解惑,他现在就很疑惑。

      两兄弟的事姑且按下不提,章邺送辛月来到太守府上的时候,只来得及卑躬屈膝地简单介绍一下辛月,李太守拿正眼瞧了一下辛月,便吩咐一旁立着伺候的人熟练地带去了厢房,独留章邺相谈。

      辛月眼睛还不好使,实在无聊得发慌,也只能在四下无人时磕磕碰碰地在房间内摸索,混过午饭,又混过晚饭。她既着急,也不急。

      不急的是巴不得混吃等死,没人想起自己,强迫被安排命运更好。着急的是她至今对如何才能重返流月毫无头绪,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去,修叔叔可有被那赖头老树精照顾好,玄玉有没有恢复,至于那些族人,有修叔叔在,定然是无甚妨碍的。

      夜间起了薄雾时分,虫鸣已经嘶哑之际,辛月才听见嘈杂的脚步声往这边走来。她没那么心大不管不顾地睡去,只枯坐着等,等一个结果,等命运。

      “听下人们说阁下还留着灯,想来是等不到鄙人就不得好眠了。”李贤进门后直直挑了个最近的位置坐下道,紧接着就自己撸起袖子摸了两个茶杯,倒了两杯,一杯递给辛月。

      等了半天不见辛月伸手来接,李贤这才就着昏暗豆黄的烛光细细打量起来,也看到了辛月两眼无光无焦,神情空洞麻木。

      李贤不自觉鼻里子喘了口重气,嘴角弯弯眼下带笑,径直收回茶杯一饮而尽,还不尽意,索性干脆利落地把另外一杯也灌了下去。饮牛饮骡也顾不得了,今日颇费了些唇舌,实在干渴。

      辛月听见这人初次见面就是疏离冷漠的话语,松了一口气,埋下头做羞腆状,没摸清楚状况之前还是保持沉默比较明智。

      李贤见状一阵恶寒,忍不住吐槽道:“姑娘还是莫要故作娇羞,方才在下未进门之时,姑娘分明一身清冷、玉姿仙貌,灼若芙蕖出渌波,清若幽兰之芳蔼。眼下这百媚含情的姿态还是收一收,不适合你。”

      你才献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懂不懂。辛月内心暗骂,面上还是淡淡的不显,装木头。

      李贤见她油盐不进,也不打算磨蹭,语气平静而威严道:“今早见章县尉将你送来,看你容貌实属罕见,举国上下能勉强同你一较高下的怕是不出双手之数,故此,对姑娘早就有了安排。”

      说完后故意看了眼辛月,辛月继续装死,不言不语。李贤有理由认为眼前这人怕不是个哑巴。叹口气后起身,背对着辛月,袖着双手放在前襟,继续道:

      “前些年,本郡一直风调雨顺,虽偶有饥荒,可东挪西凑总归还是能应付,可这连着几年,年年雨水不济,老天就像闹肚子似的,时晴时雨,没有定数,春耕时节连着旱了一月,好不容易盼来了雨水,却淋淋浠浠地一直下,禾苗生长的季节也被耽搁了,收成自然不好。

      贫困点的农户第一年就连过冬的余粮都没有,又不想活活饿死,但拼尽全力总归还能应付。可是第二年也是如此,只能卖了土地换口吃食,故此土地兼并之风盛行,刚开始一年两年看不出有什么后果,可农户们没了田地,连安身立命都没了依靠。就算渡过要下,后面又当如何。”

      说到此处,李贤难免脸色不善,微微发怒。

      辛月听到这里也不再沉默了,抬头开口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有利可图,被人图谋了也怨不得别人。”

      李贤冷笑一声,连连点头:“不错,不错,熙熙攘攘节为利,可恨的是那些士阀大家只顾眼前利益,疯狂压低价格买了土地,又只雇用极少数人为自己劳作。而没了土地的人怎么办,这群没了生路也没了盼头的流民就只有一件事可以做了,顺势揭竿而起,成了暴民。

      今日我便四处奔波,去找了几个望族乡绅,好说歹说,望他们手下留情,可他们死活不同意。”

      辛月在一旁补充道:“已经握在手心的利益没那么容易放弃,眼前可见的好处怎会停下伸出去的手。”

      “诚然是这个理,可他们不想想,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彼时暴乱四起,他们就真能依靠着豢养的打手家丁护住周全?简直愚不可及。

      既然道理说不通,我也只好采取些强硬的措施了,可士族大家盘根错杂,动了这些杂碎,我虽然是一方郡守,也不一定能落得个好下场。”

      辛月面向李贤的方向,眼中慢慢地竟然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欣喜地使劲眨巴眨巴,看清了外面一片漆黑,只有疏朗的几颗明星,格外璨亮。门框下是一个清瘦的背影,宽大的衣袍像是挂在身上。

      六感六识都回来了,辛月十分窃喜,是不是意味着回流月也快了。

      “您想要我做什么,或者说,您要我怎么帮您?”辛月主动发问。

      “到了现在,想是积重难返了,周围几个郡情况也好不到哪去,怕是只会更严重。但无论其他如何,我定要护得上河郡一方安虞,方不负郡守之责。”

      辛月看着眼前这个李太守,他的话语份外苍凉。

      李贤回过身,见辛月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略微吃惊,这姑娘没瞎?

      “我欲将姑娘送去淮阳公主府上,陛下经常闲暇之余登门亲姐家,你去了那里,仅凭容貌,不用我多做安排,明珠岂会蒙尘。”

      辛月嗤笑一声:“这可是巧了,我这一路都是被人献出来的。”

      李贤夹着威严之势朗声道:“此番唇舌说与姑娘听,是想姑娘去的明白,不做那昏愦的糊涂虫,并不是与姑娘商议。”

      “不就是美人计嘛,要我效仿浣沙的西子,只不过目的不在祸害,却是为了让太守您不倒,您不倒便能继续守护这一方百姓。想来您接下来要做的事动静不小,只有最高的主才能兜得住。您怕不怕?”

      李贤目露赞许,小姑娘看着年轻,却很通透。

      “余心之所向之,虽九死其犹未悔。”李贤笑着低低沉沉地念叨这么一句后,就走了。

      辛月作为一个不能修行流术的废物,闲余的时间委实太多,是故娘亲带回来下界的书,辛月没少看,甚至烂熟于胸。

      审堂下之阴,而知日月之行,阴阳之变;见瓶水之冰,而知天下之寒,鱼鳖之藏也。说人话也就是以小见大,见微知著。上河郡在李太守的苦心经营下尚且风雨飘摇得朝不保夕的模样,只怕其他地方更不妙。

      这个朝代,怕是要从内烂到外。想想流月,却是从外被打破的,不过下场可能都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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