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终须一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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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机……为何留不住？”
云无月紧紧抓着桑梧细瘦的胳膊。
她送入桑梧体内的生机留不下来分毫，只在眼前化作一点一点的紫色光晕，忽闪明灭。
“我可能是漏了？”桑梧扯着嘴角，笑得有些没心没肺。
云无月摇了头，默不作声地加大了手中生机的传送。
可桑梧撑起了虚弱的身体，按住她纤长的手，“停手吧，别浪费你的灵力了。”
“不，会有办法的。”
云无月拧紧眉，却不松手，她暗紫色的灵力依旧朝桑梧涌去，说得笃定，“你不会有事。”
她看着怀里的姑娘苍白着一张脸，即便是魇魅感情淡漠，此刻也心头沉郁，向来平稳的动作都有些微微颤抖。
桑梧却笑道，“别费力气了，我的身体我能感觉到。”
她停顿片刻，想了想，继续说，“我现在大约是个被扎了洞的水袋，疯狂漏水……”
“漏水的水袋，是装不了水的。”桑梧打着比喻，语气轻松无比，似乎毫不在意。
而云无月死死握住她失温的手，沉默半刻后语气低沉，“抱歉，是我来晚了。”
她原本紧跟在是桑梧和司危身后，可却被阵法和魔物拦截了片刻。
而正是这片刻，发生了太多。
“不用说抱歉，这不是你的错，”桑梧摇着脑袋，垂下眼帘，“是我太弱……我如果厉害一些……就能救下司危……或许当年也能救下坤老和嫘祖……”
当个“米虫”的想法，终究是可笑的。
“到底是我太弱……太没用，”她颤着手捏紧拳头，有些自嘲，“我最有用的……大概就是这一身生机了……”
她转头望向远处，飘荡的白幡错落纠缠，原本狰狞的血藤变得柔软起来，像是软草一般迎风摇曳，风声里还有破碎悠远的葬歌悠悠唱着。
何日来归、何日来还？
“所以，最后能补全西陵的残魂，送他们去轮回……也很好了，”桑梧喃喃着，看向云无月，笑了起来，“我这样，也不是一无是处，对吧？”
云无月：“……”
她不说话，只抓着桑梧的手，明灭的紫色灵力仍旧带着生机沁入躯体，企图留住她。
可仍旧毫无起色，她微卷的黑发都褪成了灰白。
留不住的。
“算啦，别浪费你的灵力了，”她伸出手指，点碎了浮动在眼前的紫光，笑容浅浅，“我不怕死的，我还能重新活过来，不是么？”
云无月：“……”
她活了千百年，见过太多悲喜离合，可从未陷入其中，而今真的发生在自己身边，又是另一番感悟。
伤心或是不舍，原来魇魅的情感也会有所波动。
“你可有什么愿望？”
忽然响起的声音让云无月绷紧了手，她盯紧身后的虚空。
轻柔的晚风里，化出身形的白衣男人步履轻盈，像是没有落地，每一步都乘着微风。
“风神？”
桑梧微微一愣，她几乎忘却了这个只出现过一次的仙神。
风神飞廉。
云无月明白过来，眼前这位便是姬轩辕所说的天界仙神，似乎是个痴情者。
生生世世追着恋人，不愿看她永无轮回，于是将他妻子的残魂放入了桑梧体.内，滋养了近六千年。
可却窃取着他人的生机和灵力。
这便是仙神？
云无月有些不满，甚至于嗤笑。
飞廉显然看出了云无月的情绪，他沉默着顿了片刻，看向了死气蔓延的桑梧，略有抱歉，“我迟了一步。”
他的意思显然和云无月一样，若是入阵之时他能施以援手，定然不会发展到眼前的局面。
可桑梧摇了摇头，是她太弱了，谁也怪不得。
“你是来取你妻子的魂体吧？”她轻声问着，桑梧记得飞廉曾说过，时机到了，会来取走她体内埋着的魂魄。
飞廉微微颔首，却是伸手打出一道青光。
她原本流失的生机陡然停住，衰竭的无力感也渐渐退去，终于能承接住云无月送来的灵力。
云无月眼睛微微一亮，对飞廉的敌意都弱了一丝。
“我还欠你一个愿望，”飞廉轻声道，语气依然带着歉意，“可惜你的身体我无能为力，神血之躯，以生机和灵力为本，失去的无法补回，我只能暂且稳住。”
云无月：“……”
桑梧似乎没有多失望，眼里依旧留着光，笑问：“那能不能……让我再多活几天？”
……
沉沉的天色下，带着火焰的金光一霎而过，裹挟着纯色花瓣飘摇飞起。
“可惜……”
巫炤幽幽叹了一口气，按着胸膛。
“竭力而为还是不能胜你……”
他胸前，一柄漆黑的长剑贯穿而过，顺着剑尖涌出粘稠的血液。
北洛：“……”
沉默里，他猛地抽出了太岁。
踉跄着向后退的巫炤挥退了北洛扶过来的手。
“我赢了，巫炤。”
“是吗？”他扯了扯嘴角，带着隐约的笑意。
北洛皱眉盯着他，却不是疑问，而是笃定的陈述，“你还有后手。”
“是啊……我向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只是……”巫炤扭头看向了西南方向，抿着唇，“她是厌了吧？”
“什么？”
巫炤摇了摇头，重新将视线留在他身上，轻笑起来，“可惜见不到你痛苦的模样了……”
“你什么意思？”
北洛微眯起眼睛，心头一跳，下意识抚在心口，胸腔里的心脏沉沉地震着。
“胜负不在当下，且看来日。”
巫炤恬淡的面容无悲无喜，背手直立，身躯悄然化作齑粉，被风卷着散入了花海。
他似乎也听见了遥遥的歌声，何日来归……何日来还……
灰白色的骨笛没了依附，瞬时掉入尘土，他想去拾起，可凌乱的花地里，空无一物。
那支骨笛，大约也随着巫炤化为了烟尘，不曾留下丝毫痕迹。
北洛：“……”
一方金黄的阳光忽然洒下，他仰头去看，头顶汇聚的乌云渐渐退了，天光复又灿烂，四野浮动的符文也渐渐消退血色，璀璨的金光亮了起来。
看来姬轩辕已经改回了阵法，两域通道也应该关闭了。
一切都结束了。
可他并没有什么高兴的意思，只觉得心头沉沉。
“北洛！”
一声轻呼，岑缨匆匆跑来。
她左右看了看，确定了什么，语气有些迟疑，“巫炤他……”
北洛闭了眼，点头道，“我与巫炤之事已然解决。”
“那……那就好，”岑缨点着脑袋，忽然捏住了拳头，“前辈……前辈之前和我说着话，可他、他突然不见了！怎么回事？”
“……大约是力量将尽，”北洛语气平稳，转身往外走去，“两域通道可有关闭？”
“已经关了，前辈说，这个通道很不完整，没有多少魔物出来……”
“不完整？”
“前辈说，巫炤施加在通道上的法术是残缺的。”
北洛顿了片刻，继续往前走，“他的力量也将要耗尽，苏生之躯并不能维持太久……”
“通道不完整，有可能是他力量不足、有可能是他在西陵打开通道仍然心存迟疑，也有可能他做了别的安排……”
“他留了后手……鸤鸠也不曾见到……且看来日……”
北洛轻声说着，却是打算动用裂空，“我们去找桑梧和云无月，然后去经天轮，姬轩辕……应该没有时间了。”
岑缨低下了脑袋，最终点了头，“……好。”
空间被他撕开，裂开一道容人通过的金色缝隙。
他在桑梧身上做了标记，循着味道，能迅速穿梭到达她身边。
便捷又好用。
“桑梧？”
北洛迈出裂隙便看到了她，脸色似乎有些差，微微发白。
她连忙跑来，皱着鼻子细细闻着味道，左右上下扫视他，“你身上有血气，你没事吧？”
“没事，小伤。”巫炤的血气诡谲多变，的确伤了不少地方，但却并不严重。
“你呢？”他伸手摸了摸桑梧有些苍白的脸颊，蹙眉道，“脸色不好，可有受伤？”
桑梧摇了头，“没事，好着呢！”
她往后看了一眼，只见到了岑缨，“……姬轩辕呢？”
“他力量将尽，回了经天轮……我们可以去送他一程。”
北洛说着，看了看四周，此时太阳西坠，已然入暮。
沉在暮色里的西陵安静祥和，只有风吹过的沙沙声响彻四野，而浮动在虚空里的金纹流光闪烁，将巨大的石城吞得时隐时现。
“姬轩辕应该设了新的阵法，将西陵重新隐去了……”
这座古老又恢宏的巨石城，带着魔气和怨气，还有曾经西陵人誓死的决心，重新归于隐没。
千年前的旧事终于归于平静，一切都结束了。
“我们先回阳平。”
……
阳平客栈。
北洛看向了云无月，轻声开口，“麻烦你带我们入梦。”
云无月静默地看着他，表情有些奇怪。
“怎么了？”觉察到有些不对，北洛微微皱眉。
桑梧拉了拉云无月的衣角，笑着说，“我们去经天轮吧，姬轩辕还等着呢。”
云无月看着桑梧朝她微微眨动的眼睛，自然知晓她的意思。
还有三天时间……
她垂眼点了头，双手垂建成角，周身发出莹莹的紫光，领着众人浸入梦域。
遥夜湾依然如旧。
高悬的硕日和一无边际的黄沙。
铃——
清脆的驼铃声晃悠悠响起，他们刚一进入，便看见长长的驼队缓慢向前移动。
“诸位，好久不见。”
带着面纱的年轻女人对着他们施了一礼。
“风族长，你们这是……？”桑梧疑问道。
“遥夜湾快要散了，寄灵族要迁去别的梦境。”她说得淡淡，却难掩悲伤。
一时有些沉默，他们都知道“快要散了”的意思。
“几位是来找姬轩辕大人的吧？快些去，这个梦没有多久便会消失了，”她催着几人，指向了沙海相接处缓慢旋转的光带，“他在经天轮里的另一层梦境……是鹿溪。”
北洛微微颔首，“多谢告知。”
“不必言谢，我们应该多谢他才对……千百年了，于我而言，也不妨是一场好梦。”
她的确仰慕那位，也不是什么不可说的心思，可惜……也仅止于此了。
“快去吧，别让他等急了。”风里霜笑了笑。
云无月看着绵延的驼队，淡声说，“我送你们一程，这个梦境已在崩解之际，即便没有魔物，路上也未必安稳。”
“多谢。”风里霜点了头，伸手迎着云无月往前走。
她走了一步，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桑梧，“你们去吧，到时候我来接你们。”
“好，你们都小心一些。”
桑梧挥了挥手，目送她们远走。
“那位风族长……是不是对前辈……”岑缨小心地问。
“或许，”北洛回忆道，“姬轩辕这家伙，当年也是很受姑娘喜欢……不过嫘祖与他，更为相配。”
岑缨点了点头。
“走吧，不然姬轩辕真等急了。”
进入经天轮，他们穿过赤水，进入了另一层梦境。
是积雪的鹿溪。
“你们终于来了，”姬轩辕盘腿坐在树下，抱着弦鼗，弹拨着清亮的乐音，“再来晚一些，可就见不到最后一面喽。”
几人围着他，随意坐下。
北洛似乎有些嫌弃，“你这个梦境，下雪不冷吗？”
“反正冷的是你们，我为域主，总无所谓，”他笑得眉眼弯弯，“你不觉得落雪的鹿溪特别好看吗？”
北洛支起腿，垫起了手，回忆说，“落雪的鹿溪……那日，嫘祖向你求亲了吧？”
岑缨微微睁大眼睛，“咦？”
桑梧也惊诧起来，看着姬轩辕，“是嫘祖求的？”
姬轩辕点了头，指尖流出一串清音，显得很是高兴，“是啊……她先开的口。”
“来，再听我弹一曲吧。”
他微笑着，拨动的音弦跳出或轻或重的声音，汇成好听的调子。
“这世上如今是繁花胜锦，一日千里，本来是想多看看的……不过没什么可惜的，我不能亲眼所见的东西，便请你们代为看着了。”
岑缨连连点头，答应了他，“好，我一定替前辈……”
北洛却是摇头，冷声说，“我拒绝，我忙得很，等天鹿城的事情了结，我和桑梧的确会去游历诸地，可我们看到的与你何干？”
他看着姬轩辕，继续道，“你有什么遗憾，就努力求个下辈子，用自己的眼睛去看，靠我们有什么用？”
“小桑，你看看他。”姬轩辕看向桑梧。
桑梧却是笑着点头，“北洛说得对，你要看就自己去看，我可不是你的眼睛。”
“求个下辈子吧，好好看看。”
姬轩辕失笑，摇了头，“唉，还是小缨子好。”
可岑缨这时候也站到了桑梧他们一边，郑重其事道，“前辈，小桑姑娘他们说得对，我希望……我希望你能亲自走一走未来的世界，那才是最好的。”
姬轩辕笑了起来，微微点着头，“照你们这么说，我是入了轮回井都得拼死拼活……”
“那就投个好胎，别转世成了什么野猪蚊子，什么都看不到。”
“野猪蚊子？”姬轩辕有些好笑，“小桑你看他说的，从前的缙云是人闷、不会说话，可这一世，这嘴可够毒了。”
桑梧轻笑着点头道，“是啊，他嘴可毒了，之前还骂过自己呢。”
北洛：“……”
岑缨轻声笑了起来。
姬轩辕笑得更开心了，拨了拨怀里的弦鼗，感慨道，“要是真有酒就好了，还记得冬九那天吗？杜康说他酿成了‘酒’，带来给我们尝一尝。”
“但是他抱来了醋，不过蘸肉吃不错。”桑梧回忆着过去，露出微笑。
“哈哈，是的，不过之后抱来的酒味道还是不错的，但是你喝了一杯就醉了，吓得缙云以为他在酒里下了毒……”姬轩辕笑着说，“我让他送你回去，本想着能让他有机会早点表明心思，结果这家伙闷葫芦一个，有些可惜。”
“这样啊……”桑梧却恍然点了头，回忆起了什么，“原来是缙云送我回去的。”
她看向北洛，语气却有些埋怨，“那天晚上这么冷，你连火盆都没给我烧一个，害得我冻了一夜。”
北洛：“……”
“哈哈哈，竟是这样吗？”姬轩辕笑得十分开心，“我说难怪你第二天的脸色不太好。”
“还是过去开心啊……”他弹拨着清脆的乐音，眉梢微微挑起，“可惜都过去了……我也该走了。”
北洛：“走好不送。”
“你呀。”姬轩辕叹了一口气。
他看向了众人，笑道，“我可变不出来酒了，只能做个样子。”
姬轩辕抬起手，虚捧着并不存在的酒杯，遥遥对着天穹的太阳，轻笑道，“诸君，共饮。”
作者有话说第96章 终须一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