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旧日影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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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栖霞留了三日。
北洛倒是不忙，指导几位师弟师妹练练武，帮些村民处理杂事。
而桑梧忙得很，她被谢柔拉着，去了布庄，又是挑色又是选花样，甚至细得连之后小孩儿的衣物都定下了。
最后临了要走的时候，谢柔还拉着她，嘱咐着他们早些回来。
“师娘，别送了，不用多久我们就能回来。”
“好，你们路上小心。”谢柔看着他们慢慢走远，才放下挥着的手，脸上的微笑渐渐退去。
“北洛这孩子，总算有个归处了……”
她还记得十几年前初见北洛时的样子，那个整日枯坐在屋前的小孩，几乎是个毫无生气的人偶，他们花了三年时间才将他带出痛苦，变为常人，如今能看他成家立业，也足以令人欣慰了。
“新房……对，我得去给他们那屋子收拾收拾……”谢柔又琢磨起了新的事情。
另一边，北洛和桑梧已经走至了无人的角落。
他看着是桑梧抱着的大堆东西，无奈道，“你吃的完吗，带这么多？”
“师娘做的东西很好吃，我要给小缨子他们尝尝！”
他想了想，也对。
“那便走吧。”
看了左右没人，北洛涌起妖力，修长的五指化为金色的利爪，无声地撕开空间。
两人迈入，再出现，他们已然身处阳平无人的郊外。
跨越千里，不过一瞬。
“每次看你裂空，我就忍不住想夸一夸，”桑梧翘着嘴角，夸他，“真的很厉害了，这么远的距离就迈一步，拿来旅游和搞物流……”
她忽然顿住，摇了摇头，在一个大妖仙神存在的玄幻世界，搞什么物流。
“裂空很牛逼就对了。”她看着北洛，重重地点头。
而北洛对于桑梧的粗口已然免疫，只隐约带笑，“走吧，回客栈。”
“小桑姑娘，北洛！”
刚进门，就见着岑缨笑吟吟地冲他们摆手。
“看样子，这几日过得挺开心？”姬轩辕坐在方桌边，见着北洛和桑梧进门，微微一笑。
“我看你笑得也挺灿烂，”北洛走至桌边，递给他一包软糕，“我师娘做的，味道不错，可以尝尝。”
岑缨接过桑梧手里的东西，也坐到边上，拆开一看，是几只红艳艳的奈子。
“奈子？”
“柰子是栖霞特产，特别甜，还有这个，”桑梧笑着，抖开另一袋纸包，“这个蝴蝶酥也很好吃的。”
岑缨咬了一口，连连点头，“好吃，前辈，很好吃的！”
姬轩辕笑了，轻尝了一口，点头称赞，果然不错。
“云无月？”她摊开油纸，举在云无月眼前，“尝尝？”
那一小团焦黄的面点沾了些许糖霜，像只雪中振翅的黄蝶。
“谢谢。”她虽不需要人类吃食，但尝个味道也并无不可。
带着奶香的味道在唇齿间绽开，很甜。
人族食物的酸甜苦辣，倒是比梦更富有滋味。
姬轩辕忽然蜷着指节敲了敲桌子，吸引了几人的目光。
“今日便是天元之时，阵法正弱，我们可以顺利进入……吃点小食填了肚子，我们便直接过去吧。”
原本轻松的氛围忽然有些凝重了，该来的事总会来，避不掉、逃不得。
岑缨咬着酥饼，低下脑袋，“我什么都不会……就不去了，免得给你们添麻烦。”
姬轩辕摇了头，“说什么呢，小缨子可厉害了，这一趟你得跟着我，巫炤变了西陵的阵法，还得靠你帮我去纠正。”
岑缨眼睛微微一亮，重重点了头，“好的，我跟着前辈！”
“西陵城中情况不明。”
重新缠好布的磔刀被他推到了桑梧眼前，“你带着它。”
桑梧看向北洛，“那你……”
“我与他，自然是绝对公平地一战，”北洛微微闭了闭眼，“我不想再一次地……那样杀死他。”
她静默了片刻，收起磔刀。
北洛与巫炤要公平一战，而她对司危，也并不想用这把刀。
……
他轻轻抚过斑驳的石壁，千年前血火和刀痕，都被时光寝蚀，化作一层厚实的青苔。
“战乱会变得越来越多。”
“有巫之堂在，足够护得你们安稳。”
“我知道你并不赞同西陵加入轩辕丘，还带去了城中的冶炼之术，可是巫炤……这毕竟是凡人的世间，身具灵力者稀少。”
“过去的那些年，人族就像水中的鱼群，尚未真正聚拢起来，便每每被乱流冲散，若是能把更多的人聚集在一起，成就一个“国”，人族面对强敌和灾劫之时才能做更多的应变。”
“这么多的人，出身不同、想法不同，谈何容易？”
“但我还是很想跟姬轩辕一起试试看，就算需要花去漫长的时间，就算这一世根本看不到结果也无所谓……”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虚幻影子被风吹散，轻声叹了一口气，“你说的都没有错，若是当初魔族再晚三十年出现……”
他停顿下来，摇了摇头，“可惜，没有若是、没有如果。”
渐渐回了神，他背着手向远处看去，即便闭着眼，也能将西陵的一草一木在脑中勾勒出来。
“巫炤。”
垂发的小姑娘出现在他身后。
“伏魄阵设下了？”
“嗯。”她低声回了。
“虽不能复生……却总能让他们入了轮回，总归不错……”
似乎是感应到什么，他微微偏过了头，“他们来了。”
……
血色的屏障在眼前消融，缓缓露出这座巨大石城的正门。
此时正值午后，高挂天穹的太阳洒下暖金色的光，将整座石城渡上了斑驳亮眼的颜色，翠绿的、土黄的、暗黑的，都在闪光。
时隔千年，桑梧再次站在了西陵城前。
“这就是西陵……”岑缨惊诧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好大气！”
她没有料到四千年前的建筑如此巍峨。
是的，当初，桑梧也是如此惊诧。
若不是疯长的荒草和无声的寂静，她几乎觉得时光倒流，这座恢弘大气的城池，在四千年的时光里静默匍匐，这一刻让她恍若初见。
“因为阵法的保护，除却当时战毁的，西陵没有太大变化，”姬轩辕上前一步，轻轻触了眼前的石门，缓缓笑道，“时间几乎在这里停止了。”
“你们看，那里有座石像，好像和巫炤墓里的一样！”
岑缨一眼便望见了伫立正门前的无头石像，它直身站立，双手捧着竖眼的头颅。
“巫炤墓中的，应该是怀曦……而眼前这具，是候翟，”北洛显然认识，语调低沉，“他说过，巫炤死后，他会把自己作为人牲，置于西陵的城门处。”
桑梧：“……”
“当年是候翟最早提出伏击巫炤……但却不算背叛。”北洛看着眼前的无头石像，最终叹出一口气。
怀曦、候翟……信仰或是背叛，却原来都是西陵的追随者。
安静的空气里响起了细微的响动。
“注意，有魔物！”
姬轩辕清喝一声，魂力凝出了羽.箭，他箭指的前方，是一群陡然出现的魔物。
他们几人还未动作，就听得一阵“滋滋”的灼烧声，血红的光束自空中陡然炸开，射入了团聚的魔群。
砰地一声。
尖利的呼啸响彻四方，烧灼的焦气袅袅升起，那些魔物在光束之下化作烟雾，不出一刻，竟是都死了。
岑缨显然有些愣住，手中的长棍爻分都还未接起，疑惑道：“攻击魔物的那些……是什么？”
“灵矩之眼，它们是百神祭所机关的雏形，最早布在西陵城内试用，当年一战，这些机关灵力耗尽，损折极多，“姬轩辕说着，看向远处，”眼下巫炤改动法阵的同时，也在修复它们，我们得小心躲避。”
“好厉害的机关……那么多魔物，滋一下就全灭了！”岑缨忍不住感慨，“这么厉害的话，为什么西陵……”
岑缨止住话头，看向姬轩辕和桑梧，闭了嘴。
“这东西并不好造，且极费灵力，”姬轩辕摇了摇头，“以当时人族的力量，能造几座便是不错了……终究抵不过绵延不绝的魔潮。”
是啊，杀不尽的魔潮。
桑梧恍惚着还能想起那一战的情形，每每消灭一波魔物，总会涌出更多，跟在她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最后连她都杀得力竭……
“别走神！”
一道金色的剑光飙射而出，径直将又突然冒出的魔物斩为两段。
北洛环视了四周，皱起眉毛，“魔的数量不少，看来巫炤已经逐渐打开了两域通道，我们继续深入！”
他上前一步，牵住了桑梧的手，嘱咐道，“什么都别想了，好好跟着我。”
那双眼睛稳重又冷静，桑梧看着他点了头，压下心里的情绪。
他们从正中的石道走入，转过回廊，很快就行到了一处裂口。
裂口处上下落差高达数丈，从这边前往对面，隔了更远。
“这……要怎么过去？”岑缨往下看了看，又比了比距离，“数十丈远，我们跳过去吗？”
“等等，”桑梧往右处看了，果真见到熟悉的东西，她熟稔无比地站到一块巨石上，招呼着几人，“我们可以坐浮台过去。”
“浮台？”
岑缨跟着她站了上去，脚下那块巨石忽然绽出莹莹的光亮，轰鸣一声，竟然移动起来！
“它动了！”
巨石载着几人，平稳地向着另一端飘去，脚下就是不见底的深渊。
“过了这么久……还能用啊。”桑梧有些感慨，看着岑缨眼光发亮的样子，想起当初的自己。
她扭头看向四周，收入眼中的石城与当初别无二致，那些欢声笑语的过去，仿佛就在昨天。
微微一震，浮台已然停住，他们下了巨石，安稳地站上了石道。
“哎，石头碎了！”
桑梧往后看去，那块灰白的浮台皲裂破碎，一点一点化作齑粉，飘洒入黑沉沉的深渊。
“这也算尽到它最后的使命。”桑梧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忽然响起一声号角，真实得就像吹在耳边。
就在他们不远处，缓缓幻化出几个透明的人形。
“大人，那些怪物不断地往城门方向去！”有人跪下。
“传令封城，命巫之堂的祭司们开启所有灵矩之眼！”领头的似乎是个披着甲胄的年轻女人。
“大人，您不能跟我们一块儿留下，要是我们拼死杀出一条路来，或许您还能离开——”
年轻的女人摇了摇头，支起了长剑，“西陵可没有临阵而退的族长，听着，就算这座城今日便要毁去，就算我和你们都要流尽最后一滴血，那也得带走足够的陪葬！随我冲阵！”
“嫘祖……”桑梧微微睁大了眼，眼前有一阵风吹拂而过，那些幻影陡然消散。
北洛：“是当年残留的……”
“大事上她总是看得准。”姬轩辕缓缓说道，语气里满是欣赏。
“果决不豫、大气凛然。”云无月似是夸赞。
“对，她一直是个很有决断的人，就是因为有她的决断，再加上轩辕丘到底苦心经营了数年，那一战虽然很惨烈，战士十不存一，大小部族十去五六……但人族终归还是撑了下来。”
“那就很好了……嫘祖一定很满意现今的世界，”岑缨打破了沉默的气氛，笑着鼓励道，“现在人族的生活，好上很多很多了呢。”
“是啊，她当年的抉择，很是正确。”
姬轩辕说着，却抬头看向了远处飘起的浓黑魔气，微微眯起眼睛，“既是嫘祖他们拼死守住才有的现世，那便更要好好护着。”
“看这阵势，通道应该在巫之堂了，我们继续往下走，我估计那里另有法阵，我会尝试破除，届时小缨子与我一起。”
岑缨一愣，连忙答应：“啊？……好！”
“而巫炤，只能交给你了，北洛。”姬轩辕看向他。
北洛点了头，微微攥紧太岁，“我与他这一战，也并不希望借助他人之力。”
……
循着黑气的源头继续往前走，除去一些零散遇到的魔物，并没有更多的阻碍。
他们穿过倒塌的石柱，左右盘旋，停在了这一处漆黑的石屋里。
石屋里没有其他东西，只有一块平整漆黑的方石静静地置在角落。
“这是铸剑室。”
桑梧一眼便认出了这间石室。
“嫘祖铸剑锻造的手艺，也是极好的，我的几支羽.箭还是央着她给我造的。”
“嫘祖还会铸剑？”
“西陵人擅于冶炼和铸造，嫘祖身为族长，除去剑术超然，锻造手艺也是一绝。”姬轩辕笑着解释给岑缨听。
“行了，走吧，”北洛忽然开口，“不然这一步一回忆，要花多少时间才到得了巫之堂。”
姬轩辕笑了笑，倒是点着头，“你说的不错，总归都是些旧事，想啊想的，的确费时间。”
他话音刚落，剧烈的嘶鸣忽然炸起，一只巨大的骨架獍妖从阴影里跃出，张着大嘴朝他咬下。
剑光和藤蔓瞬时涌出，缠绕和破碎不过一刹。
那只巨大骨架的妖兽嗡嗡震动，终于不成形状，喀喇一声裂成碎骨，洒落一地。
“巫炤。”
北洛冷然吐出两个字，抬起了太岁，剑尖直指缓缓走来的人。
走来的却不是正主，只是个虚幻透明的影子，是巫炤的残影。
姬轩辕看着来人，低声劝道，“巫炤，这不是我们的世间了，你和我都只是旧日的影子，该归去了。”
巫炤的幻影笑了一声，不回答姬轩辕的话，却是看向北洛。
“缙云，花海一战，可敢来？”
北洛沉声道，“自然。”
“那便等着你。”
话音刚落，噗的一声，这幻影居然如泡沫般破碎了。
“他居然径直来找你了，不知是因为旧怨还是另有说法……？”姬轩辕摩挲着下颌。
“迟早的事。”
北洛手中横侧的太岁微微泛着冷光，他垂着眼，慢慢收起了剑。
他与巫炤，总归该有个结局。
似乎听到了什么，北洛倏忽转头，盯向了拐角的阴影处。
哒哒哒，是轻缓又柔软的脚步声。
又有人从暗处走出，却不是幻影。
那个走出黑暗的垂发少女，赤着一双脚，漆黑的眼睛湛湛地盯着他们。
“司危？”
作者有话说第93章 旧日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