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三]有桑》十方陆离

89、永生之堭

　　“我们走吧。”
　　紧闭的大门悄无声息地打开，走出的姬轩辕似有所得，脸上挂着浅浅的笑。
　　“前辈你出来了！”岑缨凑上去，见他笑吟吟，有些高兴，“前辈是算出什么了吗？巫之国在哪里？”
　　姬轩辕微微颔首，“大致有了方向。”
　　“那便走吧，具体路上细说。”
　　北洛从台阶处站起，拍去了衣袍上的尘灰。
　　“你们这就要走了？”凌星见从门后缓缓走来，脚步轻巧。
　　听得少年清朗的声音，云无月几乎是瞬息隐去身形。
　　桑梧自然都看见了，她轻轻摇了头，觉得凌星见不止是“任重道远”，而且还“道阻且长”。
　　凌星见扫视了一番四周，又没见着人，略有失望，可眼珠一转，那双清亮的眼睛弯成月牙，“你们不留宿一晚吗？后山有不少客房，也算我尽一番地主之谊。”
　　不得不说，凌星见笑起来的样子还有些好看。
　　“多谢好意，但是事情紧急，也怕多生波折。”姬轩辕说道，算是婉言拒绝。
　　觉察到少年眼里的一丝失落，姬轩辕继续笑着说，“此间一别，倒也并非不能再见，不过小道长想说什么，还是趁早为妙。”
　　凌星见看了他一眼，居然觉得这位青年有几分师傅的风采，那双笑眼里，沉淀着时光才有的故事。
　　“免留遗憾。”姬轩辕看着眼前的少年，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
　　凌星见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喂，别磨唧，”北洛忽然开口，看着他，下颌朝右微抬，“有话就说。”
　　凌星见眼睛一亮，他朝着北洛指的方向跑去，目标正是他找寻不到、隐身在虚空里的云无月。
　　“云无月。”
　　凌星见停下脚步，沉声开了口，却没有如以往叫着什么“漂亮姐姐”。
　　“若我修成散仙，我也能有千百年的寿命。”
　　那时候，他才有资格与她并肩。
　　一向话多的少年只说了短短的一句，他看了一眼虚空，露出灿烂笑容，轻声说道：“等着我！”
　　虚空里并没有回应，只有轻轻拂过的风。
　　凌星见面上的微笑未褪，舒出一口气，似乎终于了却心事，转身立在高耸的楼门前。
　　“既然事情紧急，那我也不留你们了，就祝你们一路顺风。”凌星见挥起了手中的拂尘，那一瞬几乎褪去了少年的稚气，显得沉稳又安静。
　　姬轩辕朝他微微拱手，带着人向后退去。
　　飞天的小舟在云海的涌动中微微摇晃，咚的一声，像是收起了泊船的锚，小舟起伏着渐渐驶离。
　　桑梧回头看着，楼门下的凌星见正朝他们挥手，隐约可见那张灿烂明媚的笑脸。
　　“凌星见……好像长大了很多……”
　　桑梧低声自语着，被北洛轻轻牵住了手。
　　她看了北洛一眼，有些疑惑。
　　“怎么了？”
　　“没什么。”
　　他曾厌恶自己的出身，如今看来，却是好事了。
　　寿数悠久的辟邪大妖、不老不死的长生巫女。
　　竟是十分相配。
　　北洛攥紧了掌心，面上有隐约的笑意，他似乎在庆幸，因为他和桑梧之间并没有时间的阻隔。
　　这世间，时间才是最无情的东西。
　　此刻，虚空里终于显出高挑的清冷美人儿。
　　云无月看向对岸的楼门，蓝白衣袍的少年已然变得极小，看不清他的样子，可大约应该是在笑。
　　她捋着耳边的发辫，脸上表情淡淡。
　　于她来说，活了几千年，见过太多东西，少年此刻浓烈的情感，在时间面前都不值一提。
　　但是，等着他……也不是不可。
　　就看千百年之后，他是否依然以“凌星见”的身份存在着了。
　　……
　　昏暗的天穹下裂开一道缝隙，沉沉的颜色里透出鲜艳的金光。
　　巨大的辟邪从中跃出，稳稳落到脚下那方土地上。
　　“前辈他们……”岑缨跳下巨兽的脊背，往后看去，却没有人跟来。
　　北洛重新化为人形，他语调平稳，“别急，来前我们约好了，若是走失，在永生之堭前会面。”
　　“没想到巫之国外围有如此强的空间乱流，”他左右看了一眼，有些感慨，“除了荒败一些，这地方倒是与梦中之景相差无几，它应该比有熊和西陵更加古老，若不是有外头的法阵护着，只怕早就腐朽了。”
　　“怎么样，可有印象？”他回头问桑梧。
　　桑梧似乎有些失神，伸手摸了摸那株早就枯死的花树，微微摇头，“只有梦中那段记忆……别的记不起……”
　　“那就别记了，十有八九不是什么愉快的东西。”
　　桑梧点了点头，她还记得梦里的情形，被觊觎神血的巫女，跟着天海逃出了巫之国，而后同样因为神血，死在了玳族……
　　她这一身生机之血，既是幸运，也是不幸。
　　北洛俯身摸了一点脚下的雪屑，“是真的雪……看来这地方的人，应该死绝了。”
　　“的确好安静，只有下雪的声音。”岑缨微微抬着头，看向飘洒下来的雪花，一片一片，将整个巫之国都盖在苍白的雪色之下。
　　“走吧，我们去永生之堭，与姬轩辕他们汇合。”北洛辨了方向，朝前走去。
　　“咦，有东西！”岑缨一声轻叫，猛地停住脚步，她发现了近在咫尺石头动了起来。
　　嗖的一声，快如闪电的黑光飙射而出。
　　北洛出剑更快，带着金焰的太岁斩出，削肉断骨，瞬时斩断了那道迅疾的黑光。
　　咚的一声，掉在地上的，是一截活蹦乱跳的舌头。
　　桑梧的藤蔓紧随而上，此时已经缠上了那东西的四肢，将它牢牢禁锢在原地。
　　此时才看清这东西的样子，是只大如狮子的怪物，浑身覆盖着鳞甲，长尾拖地，高高抬起前肢，该是腹部的地方却长着一张布满利齿的大嘴，只剩半截的舌头胡乱扭动，发出咝咝的声响。
　　“呀，它、它的嘴为什么长在肚子上？”岑缨半是惊诧半是好奇。
　　桑梧摸了摸胳膊上泛起的鸡皮疙瘩，不管是长相还是声音，都让人不舒服，“这东西长得真恶心。”
　　“没有妖气、没有魔气，只是毫无神智的怪物。”北洛微微皱眉，抬起太岁向上一刺，锋利的剑光登时刺穿怪物的身躯，带出一小蓬暗红色的血液。
　　“巫之国不知有什么变动，路上都小心点。”他收起太岁，四下看了一番，继续在前带路。
　　桑梧和岑缨小步跟上，也是警惕十足。
　　不过岑缨是好奇更多，而桑梧摸着胳膊，又想起巫之塔里供奉的巨大眼睛，巫之国果然是个克苏鲁的地方，未知、神秘、不可名状。
　　纵然自己是所谓的“巫女”，也觉得有些莫名不安。
　　“看来他们还没到，”北洛在青苔漫布的石门下停了脚步，目光留在黑沉的深处，“永生之堭。”
　　“□□之堭？里面有什么……？”岑缨小心翼翼地往里看去，看见的是沉沉的黑暗，想要进去却又不敢，有些瑟瑟。
　　“应该没什么了……”北洛似乎颇为熟悉，抬步迈入。
　　他们走过短短的石道，眼前就是豁然开朗的一片砖地，扑面而来的腐朽气息浓郁至极，并不好闻。
　　“咳咳，□□之堭？”岑缨捂着鼻子，四下查看。
　　北洛走到空立的石柱旁，手指拂过，是一层厚厚的成灰，“‘不老药’没了……万奚他们也不见踪影，想来是死了，果然，永生之术只是谎言。”
　　“不老药……这世上怎么会长生不老呢？”岑缨摇了摇头，“我在史书上看到的那些渴望长生的帝王贵族，炼仙丹、吃仙药，可最终不都是死了吗？”
　　北洛嗤了一口气，很赞同岑缨的说法，“这世上哪来的永生，就连所谓的仙神也不过是比人族活得更久一些而已。”
　　而桑梧微微按着额角，恍惚间又被激起什么角落里的记忆碎片，“我……好像有些印象……”
　　“什么？”
　　桑梧摇了摇头，喃喃说，“不老药……他们想要长生不死……可一代一代，只有我不老不死地存在着。”
　　她说着看向自己的手，恍惚望见了布满手臂的斑驳血口，从伤处蜿蜒流下的血液，被缠在手臂上的藤蔓汨汨吮吸……
　　眼神一凝，想起了更多画面，桑梧呸了一口，骂道：“妈的，什么不老药……抽我的血做的，又强行给我灌回去……他们把我当小白鼠了！”
　　“小白鼠？”岑缨一愣。
　　“就是拿来试药、实验的老鼠……”桑梧摸了摸自己的胳膊，皱起了眉毛，“这群家伙得不到巫祖回应后，早就疯了！”
　　“他们想要活得更久，拿我这个所谓永生的巫女做实验……”
　　越是虔诚的信仰，在背叛的时候，越疯狂。
　　巫祖？巫女？
　　当得不到回应的时候，他们早已不敬仰仙神。
　　“抽血……刮肉……灌入各种奇怪的东西……”桑梧背脊微微绷紧，眼神有些失焦，似乎陷入更深一层的记忆，“到处都是血……”
　　“是天海……是天海和比木带我逃走的……”
　　“都过去了。”她攥紧的拳头忽然被囊括至温热的掌心，带着细细的茧。
　　她木然地转过脑袋，看着眼前人的一双黑瞳，失神的眼睛终于缓缓恢复神采。
　　北洛摸了摸她的脑袋，“那群家伙都死绝了，怕什么，就算没死，我也能帮你弄死。”
　　似乎是被他那句“我也能帮你弄死”逗笑了，她眉眼一弯，看着北洛说，“那以后谁欺负我……”
　　“以后谁欺负你，北洛都帮你弄死……打一顿吧，都弄死有些过分了，如今可比不得旧时。”接话的人却不是眼前的北洛，而是从背后走来的姬轩辕。
　　“前辈？你们来了！”
　　来人正是在空间乱流里失散的姬轩辕和云无月。
　　“你们没事吧？”岑缨跑上前，上下左右看了一眼。
　　姬轩辕摇了摇头，“没什么大碍，就是一路走来，遇见许多诡异的怪物。”
　　“就是那种肚子上长嘴巴的怪物吗？”岑缨皱着眉，显然很讨厌那东西。
　　“是的，还有零散一些的野兽，虽能看出原本淡形状，可似乎受到什么力量侵染，也变得奇异起来……这地方，非是善地，”姬轩辕说着，看向了桑梧，“小桑可记起什么？不然我们这么闷头找，可找不出什么东西来。”
　　他们是为了知晓“苏生之术”而来，随处乱转的话，几率并不会太大，而巫之国处处透着诡谲，说不定还有什么危险，也不好随意乱入。
　　桑梧皱着眉拍了拍脑袋，竭力从碎片化的记忆里捞出东西，“我记得的也不多……记载信息……或许可以去巫之塔那边……”
　　“巫之塔？那里有什么说法吗？”
　　“碑林……碑林那边应该会留下很多东西……”太阳穴突突地跳，久违的头疼又袭了上来，桑梧按着头，断续说道，“巫臷民死去的意念……”
　　北洛帮她揉着脑袋，“别想了，我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既然有一些线索，那我们先去小桑说的碑林。”
　　姬轩辕说着，率先朝出口的光亮处走去。
　　不再多话，空荡的永生之堭回响起几人的脚步声。
　　终于离开昏沉的永生之堭，洞外明亮的天色似乎驱散了一些心头的郁郁。
　　“巫之塔……那座最高的尖塔就是。”桑梧指向远处，高耸的黑色尖塔也披着一层白雪。
　　“走。”
　　辨别了方向，几人朝尖塔行去。
　　北洛缀在队伍最后，走得远了，才向后看了一眼。
　　黑洞洞的永生之堭，只有昏暗死寂的黑色。
　　永生？
　　没有谁能永生，神也不行。

　　第八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