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底]海水知天寒》黯雪时晴

36、解谜

　　成年人都明白改变别人有多么困难。但对季风来说，每天需要解决的难事太多，何惧多做一件。
　　季风想起问，那天讲起拉力赛，提到的贵人，是男是女？
　　江于流沉默了一阵，说，女人。
　　江于流不知季风究竟如何洞察。季风坐直起来，只是默默地注视着江于流。江于流把浴巾展开像凉棚一样搭在两人上空遮挡太阳。季风微抿着唇，目光里也似笑非笑。江于流招架不住，只能供认，“她是我爱上的第一个人……是直的，所以什么都没有发生。”
　　季风微微扬唇，“怎么你胆子这么小？”
　　“……她已经结婚了。……车队……是夫妻店。”
　　其实她放弃拉力赛，这也是原因之一。能靠比赛赚到钱的车手太少了。缺乏资金，必然依靠车队，但她怕自己越陷越深。
　　江于流无法抹去她们第一次相见的记忆，她来握江于流的手。江于流完全意料之外，仓促地抬手，触到温和有力的手掌。她声音平和，“乔颖安”，干脆利落。
　　再平常不过的社交礼仪，但在江于流实在太稀有，她接触的女性很少很少，同代的女孩不懂得这样，年纪大的不过当江于流是小孩。
　　那一动作就注定击中江于流。
　　乔颖安看来如此成熟独立，对江于流不仅有温柔关心，也在她做错时出言指点。相识没多久就宛如忘年挚交。
　　被感情蒙蔽的人自有一套对现象的解释逻辑。何况江于流那时才二十岁。即使知道对方已婚，仍然无法自拔，觉得是被爱着。
　　江于流独自在外，生活里不断受她照顾。不仅出入她家门。还单独坐过她先生开的车。
　　她先生开车时右手搭在中央扶手上，左手扶方向盘。江于流在副驾驶位，对身体距离格外敏感。细想下去，以她的习惯，开自动挡就更喜欢腾出左臂搭在车窗上。
　　他笑着解释，要握老婆的手啊。
　　或许是最无防备。之前，之后，有再多戏剧性片段，比不上这一瞬。
　　偏偏那场景，坐在车里就总是很轻易忆起。
　　江于流不知道自己是否病态。先是她，然后是季风，只会爱不该爱的人。

　　两人沉默了一刻，船速渐缓，潜导喊她们，准备第二潜。
　　季风好奇江于流这段停止于萌芽阶段的单恋，实在江于流对自己生平谈论太少，她始终无法理解江于流怎么会放弃赛车走上一条明显不归的路。听完又有些心疼后悔，已经四五年过去，江于流明显抗拒回忆，季风觉得也许不该问。
　　第二潜是人工钢架搭建的鱼礁，深度只有18m，地势平缓，水流也温和很多。钢架上长满珊瑚。季风多带了只手电补光，照出珊瑚绚丽的色彩。
　　先前回忆时的忧伤明显一扫而空。江于流跟着季风的手电灯光，一次次兴奋地轻握紧季风的手，表示看到了什么。时间仿佛停止。在如此梦幻里，无需任何言语，只是牵着江于流的手，任她澄净的目光淌入心底。
　　潜导游近过来，接过GoPro帮她们拍照。悬浮在一圈珊瑚之中，江于流的头发完全飘起，一身细瘦的黑衣。季风就在她斜上方，张臂环着，拉开呼吸头露出漂亮的笑容。
　　要到很久以后，季风才发现，这是她们唯一合影。

　　回去民宿。趁着季风洗澡，江于流查看老范发来的信息。不常用的字码。江于流想了一阵，解不开。好在字码表可以上网搜到，最终发送的数字只是对这种字码稍作了一层变化。
　　原来是说周游订婚了，婚期在来年三月。江于流想老范真够无聊，倒是大事，但明年三月也太遥远了吧，居然专门发条消息，多半是被周游灌晕了。
　　回说一个好字，不足以表达江于流的白眼。又说，给准新娘敬酒。让他也查查字码表去吧。
　　季风从浴室出来，江于流小学生一样在桌面摊开潜水记录本，对着手机上潜水表连接的软件，把每阶段深度和时间填好。季风再要凑近看。江于流双臂一合把本子挡得严严实实。
　　“有软件干嘛还要在本子上填？”季风早就不用纸质记录了。不便携带。
　　江于流说，“但是店里会盖橡皮章啊。为什么这里这么流行橡皮章呢？开始完全不知道有这么多种，都只盖了一种。这样到明天才能集齐。”
　　季风忍着笑，凑近江于流，“是吗？那给我看看你收集的印章。”
　　江于流犹豫着，季风忽然在她腰间挠痒。江于流咬着唇躲开，露出记录本上简笔画的各种珊瑚海兔海马海龟和一只长须飘飘的虾。
　　季风简直笑喷。江于流说，“不许笑我。”却是微笑着。
　　季风把她完全搂在怀里，揉着她微湿的头发，“小鬼。”
　　“你叫我什么？”江于流拍开季风的手。
　　没想到把心里想的当真念出来，季风光明正大，“小——鬼——。小鬼。”
　　季风确实比她大四岁。但是奔三的四岁，又不是十几岁上学时的四岁。
　　江于流气得笑起来，摁住季风手腕，忽然把她拦腰抱起。床没有几步远，江于流要扔下季风，被季风抱住肩膀，就索性弯身把她压在床上。
　　季风发现江于流体力恢复了，她就完全不是对手。被江于流箍住双腿，手臂按在头顶，怎么挣扎都动不了。
　　夜潜的回程似乎因退潮而格外难游。江于流拉着她游了好长一截。季风踢水踢得腿都酸了，江于流完全像没事一样。
　　季风被按着，又在笑，笑到喘不上气。江于流松开一点，季风深深喘息，趁机挣开双手。薄薄的长袖衫被拽得变形，露出大片肩膀。湿的发丝像一蓬散在水中的墨。
　　江于流注视她的眼眸起初只是含笑，渐渐染上深情。

　　到最后两人都累到没力气。季风摸到手机，惊讶道，“要天亮了。”
　　要睡一会儿的。不然下午怎么出海？太危险了。
　　但江于流大脑仍然兴奋。如何睡得着。
　　季风划了划手机，轻轻“咦”了一声。说倪轩背着他家老头先斩后奏地领了结婚证。
　　江于流不由想今天是什么样的良辰吉日么？
　　倪轩那样的少爷看起来完全不像会被小女人俘获。确实意外。江于流此刻没有心思想倪轩。但季风与他是旧交，应该有些感慨吧。
　　江于流从背后环抱着季风。手指仍然无意识地在季风腕子上抚弄着。无名指轻轻探到白金链子下，稍稍在指尖绕了一下。
　　“喜欢么？”季风的声音带着些夜晚的迷醉。
　　“嗯……”江于流懒懒地答。
　　季风放下手机，解开腕子上的小扣，手链垂坠下来。
　　“嗯？只是喜欢你戴着。”
　　但季风拉过她的左手。江于流有些紧张地蜷起手指。季风纤长的手指摆弄着锁扣。
　　链子从江于流凸起的腕骨滑落，在灯下熠熠发光。
　　江于流有些痴迷地望着那条手链，回头看季风，季风微微笑着，“你也好看呢。”
　　江于流轻轻摩挲小拇指尖大的四叶草镶钻装饰，再要解开，被季风握住手。
　　“你戴我的。回去我买根一模一样的戴。好不好？”
　　江于流被季风十指扣着。感受着链子在手腕上滑动的轻微分量。如此甜蜜的束缚。

　　灯都忘记关。醒来时精神却好。两人照原定计划下了水。因为深潜压力的缘故，结束后24小时禁止乘飞机，就继续留在岛上。
　　说好要补眠。但躺下来，便忍不住又缠在一起。到晚上，季风终于睡过去。朦朦胧胧听到江于流在耳边说什么。
　　被手机铃声扰醒。摸到床是空的。季风揉着眼接起来。
　　房间里也是空的。
　　“季小姐。”
　　卫迪的声音一如既往沉稳。听不出是喜是忧。
　　季风“嗯”一声。江于流搭在椅背的衣服空了。她跑去哪里。
　　“查到了。”卫迪稍沉默了一刻，“那个女人听到说是车队的背景调查，江于流填了她做联络人，一点都没疑心，给了很多信息……”
　　季风坐起来，点亮灯。
　　江于流这个名字能查到的资料非常有限。对于一个性格谨慎的惯犯来说，这也可以理解。因而最好的切入点似乎就是拉力赛。
　　查了几届比赛，女性选手确实不多。网络上逐个搜过去，毕竟耗费巨资的活动，参赛者大多有资产有社会关系，不难排除。锁定到最后几个人，寻访车队，通过江于流照片确认出参赛时的姓名，调查却再度陷入瓶颈。江于流在当时就闭口不谈私事，没有任何有效信息。是江于流说夫妻店，季风让他们从车队女老板入手。所谓夫妻店自然是假的。多亏一名受访者提起车队合作的一家汽车俱乐部，老板的夫人虽然不在这行，也曾作为车手参加过几届比赛。
　　一切都不过遵循季风的交代。如此冗长的开场，不是卫迪风格。
　　除非他判断，这个结果，季风不能接受。
　　季风无意识地扫视房间，注意到江于流留下的字条，“去买好吃的，等我哦。”还在最后画了个饱满的爱心。
　　回想起江于流那时温柔的声音，问她要什么。而那时，季风只是在睡梦里拉住她手。
　　季风皱眉，“讲重点。”
　　“联系过机场，现在还可以飞。我想是不是我过去谈比较好。”
　　如此凶险么？
　　一口气哽在喉头。张开嘴，却根本搜罗不到合适的句子。听筒里不过是一呼一吸的回响。再灌入耳畔，可耻地响到令人发颤。像寒冬里风穿过光|裸的枝干，鞭子抽打的啸叫。
　　“结论！我要结论。”
　　嗓音却渐渐抽干，近乎绝望。
　　卫迪轻轻吞咽，声音刺耳，“她原名江亭。是警察。我们找到了她警校的记录……”
　　季风再没有听清他说什么。她一直认为江于流身份存疑，因为在江于流身上并存着太多过于矛盾的属性。但也是这种种矛盾吸引她，让她更着迷于把江于流的秘密层层揭开。
　　在那一次三家对质之后季风无意间查看日历，发现F市追捕枪战那天，正是顾雅琪出事，她叫江于流到医院。如此回想起来，江于流当时的镇定简直到令人畏惧的地步。她怎么能那么笃定不会被F市警方通缉？
　　再仔细想，案宗上两名逃匪只受皮肉伤，并未遭到枪击。如果最终是警匪交战，怎么可能不开火呢？而在宾馆就被击中肩部的女警，居然赶得及送医抢救。很难想象在如此激烈的追车和交战中没有受到二次创伤。如果江于流像她所说只为自己逃命，为什么没有完全脱出包围时就冒险换车？
　　太多疑点。
　　向华的手下说，雨夜里，江于流被捅以后，迅速制住头目，慌乱中还能一枪准确射中近二十米外的目标。
　　一个只有偷车案底的年轻女孩。如果说错在哪里，错在她太强了。
　　季风替她想过很多理由。甚至认定她一定犯过重罪，或许杀了人。但原来如此。相比这正确答案，她的设想复杂到荒诞离奇。是如何迷了心窍，居然下意识回避这显而易见的答案。
　　给江于流做担保，担保她不会卖消息给警察。原来她自己就是警察。

　　“别说了。不要过来，等我明天回去。……我要她全部资料。包括亲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