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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枪吻 ...

  •   季风不知道如何度过之后的时间。她蒙头在被子里。听到江于流轻手轻脚地开门。烧烤的香气渐渐飘满整个房间。江于流把烧烤和顺带买的饮料摆好,几步跨过来。隔着被子,也听得清她喘息。
      是上午潜导说游客相关的警局、便利店、码头都在西侧。西侧沿海的商业街尽是瞄准游客的饭馆,味道平平。而岛内居民大多聚居在北侧,他推荐北侧几家饭馆,特别说有家烧烤摊子只在晚上营业。听说过去要三公里,晚上机车又不给租。季风知道江于流那里没有给小费请服务生跑腿这种解决思路,但也没想到她独自跑趟来回。
      如果没有接卫迪的电话,季风想必是感动。但此刻,一切都太过讽刺。
      她确实温柔体贴。当初对顾雅琪不也是吗?予取予求。然后呢?顾雅琪被捕是拜她所赐吧?!
      这样还不够么?她究竟目标为何?
      季风感到不寒而栗。
      否则为什么第一眼见时,她就那么目的明确,不惜一切地吸引季风注意。一年以来,不断追寻而来的目光原来是假的么?那么纯情也恐怕都是作伪。做顾雅琪的床伴。还听说在顾雅琪房间里搜到情|趣|道|具。没有人比季风更清楚,顾雅琪绝对不会把那些东西用在她自己身上。
      季风怎么想得到自己会被一个小女孩戏耍。她把那些玩具从身上摘下,不过两个月,就以另一幅姿态爬上季风的床。如此好手段。不仅懂得看人下菜,季风的心也被她肆意揉捏。她伤重的那些天,季风时时担惊。知道她肠胃太差,照医生建议逐日调整饮食。只求她赶紧好起来。现在想想,未必不是苦肉计。救下匹中山狼。
      她的心呢?她有没有心?
      季风有一瞬想,不如就让卫迪来。就在这里,她宁可撕碎了她,抛入这片海里。
      海岛上的一点一滴,江于流忽而明媚忽而伤感的笑脸,环抱着江于流在碧空下机车乘风驶过的路程。如此鲜活烫手的记忆。要淹没了季风。
      江于流合该死在这里。

      江于流轻轻摇着,“唤醒”了季风。季风的神情……江于流说不上哪里奇怪,季风看起来恹恹的,甚至有点失魂。江于流伸手探季风额头,并不觉得发热。季风脸转向她,却隔了一会儿,目光才也转来。季风的目光像高峰上的太阳,江于流心里觉得那应当是暖的,却一片冰冷。季风缓缓勾起嘴角,眉心颤了一瞬,“没有不舒服。没睡醒。太困了。”
      声音也不似平时的悦耳清亮,非常微弱。
      江于流半蹲半跪在床边,拉住季风的手,沉默着看她。季风的样子太陌生了。
      季风也看着江于流。这些天她一直看着她。也许海岛度假的气氛,江于流这样仿佛天生有情感表达障碍的人,话多起来,也流露出越来越生动的表情。而现在,她的忧虑也是不加掩藏,只待季风回答。
      不错,这些疑虑当然不是作假。她只是出去一趟,再回来,季风却变了脸。但她表情里其余微妙的部分呢?那仿佛永远不变的爱意呢?季风记得江于流眼角眉梢,只对她一人,总藏着一抹无法表述的柔情,带着点怯怯的,又清澄如一潭深水。那些让季风感到从未在任何人身上看到的纯真,季风此刻多么努力地试图寻找,却丝毫寻不到。
      仿佛重返儿童时迷恋的乐园。记忆里一砖一瓦美如梦幻。而现在看,非是断壁颓垣,只不过那过分绚烂的色彩,塑料轻浮的质感,简陋的勾线,显示一切只是人造的伪梦。伪梦掩藏下,不过是同样的庸庸碌碌,战战兢兢。虚情未有什么可怕。因为世界本就该是如此,每日见多听多,何足为怪?可恨是它曾经作伪到乱真,比真更美,美到令人放下警惕,省视自己,甘心违背几乎已固化为原则的处事边界。
      该怪什么?怪自己大梦初醒。
      季风知道自己内心被江于流软化多少。所以江于流说出私奔时,确实触动了她。她回想许多年来一步步半推半就地落入彀中,做季家的傀儡,她虽然谈不上后悔,但也渴望抓到一点属于自己的幸福。江于流竟使她如此动摇。此生未有。此生再不会有。

      江于流十指交缠地握季风的手,季风的手竟然发颤,浑身都颤。江于流深深皱眉,要揽住季风。季风似是躲了一下,忽地坐起来。说,“先吃吧?要放凉了。”
      江于流确实有些饿,是在烧烤摊的时候。一波波的鸡翅、五花肉、鲜虾、香菇……看着老板麻利地把签子归拢,撒上孜然,一把塞进纸袋,却每次都叫到其他人的号牌。江于流确定那时肚子还曾咕咕地叫着。但等她跑回来,被季风如此异状一惊吓,已经饿过劲头。
      她也不知季风究竟好或不好。在季风睡前,事事如常。是她做错了什么?
      两人几乎是默默无声地咀嚼。味道确实诱人,但都觉得难以下咽。江于流问她要不要喝粥?记得便利店也有卖。
      季风更蹙眉,只说,想接着睡。

      季风背对着江于流的怀抱。江于流许是有点心虚,手臂只松松地搭在她腰畔。
      死静里听到呼吸,呼吸倒是匀的。江于流便小心地挪着,摸到季风握成拳的手。季风只是僵着,江于流手指却缩了一下,但最终覆上来。白金链子从江于流手腕坠着,扫落,搭在季风手腕上。
      如何睡得着?
      恨死她了。可江于流的手臂温柔地贴着。季风以为自己会像被针扎着。却一点都不是。江于流贴近的身体还是那样绵软。
      心口像被掏空了,缺了什么一样轻飘飘地痛。但这样宛如虚无的痛苦,泪水却一滴滴滑过脸畔,吸入枕头里。季风连抹去泪水的力气都没有。睁开眼,不过是黑暗。眼泪便从黑暗中酝酿,滑下。
      如此下去。不过是迷迷蒙蒙的。季风感到一阵阵冷汗刷下。浑身的水止不住蒸出。

      在似睡非睡的昏沉里。门轻轻叩响。
      季风无能为力,只听着门叩击的声音。隔了一阵,又响。
      江于流的手臂渐渐从她身上抽出。床垫微微震动。江于流光脚踩过地板,在门边小声问,“谁?”
      “是我,卫迪。”
      他怎么……还是来了。季风想坐起来。却都无力坐起。只不过睁开眼。
      “季风?”江于流轻轻唤她。
      季风咬着唇,咬到尝出一抹甜腥,才“嗯”了一声。
      江于流点了灯,快速地套了一身,打开门。
      门不过开一截缝,忽然被猛地顶开。江于流被撞退了一步,再抬头,一把枪指在她眼前。

      卫迪带着三四个劲装男人。都蒙着脸,戴着黑色皮手套,人造的光亮的皮革,看上去便带着一层金属般的寒凉。这些人下手果断狠辣。一人从背后箍住江于流脖颈,手掌按住她口鼻,另一人反剪她两条小臂,迅速地用胶条捆紧。第三人捆她双脚。江于流被枪指着,失了先机,此刻只是任人宰割。喉咙箍紧,口鼻被捂,渐渐缺氧挣扎。但四肢都被固死,肌肉甚至血管都已暴起,却连扭动也十分有限。
      江于流初时还有困惑的目光从卫迪投向季风,眸子仿佛落入陷阱的幼鹿般流动着一抹水光。这目光刺伤了季风。
      但要不了多久,目光变得狠厉,噬血般非人的尖刻,从季风面前晃开,无意识地在房间里划割。而后渐渐失焦。
      黑衣人松了手,江于流胸廓大张,却静止了一刻,死一样瘫软着,被放在地上。
      忽然倒抽一口气。闭着眼,激痛里迸出泪水。
      但他们没有给她停歇的机会。正对胃部的一脚,江于流被踹到贴地滑行,撞在墙角。连喊叫的余力都没有,一瞬间痛到面部抽搐变形。
      季风感到同样的疼冲在腹部。整个腹腔,没有哪里不感到痛。与这些将要击溃她的疼痛一同肆虐在她即将冻结的血液里的,是命她绝不可以软弱的指令。即使她受到最致命的打击,在手下面前,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面前,绝对不可以丝毫表露出。
      拳脚坠落在□□,一声声闷响,就挤压在季风心房。
      季风坐在床边,支在床沿的双手早已攥紧。即使挪开目光,越迫使自己坚持下去,身体更加不受控制地颤动。
      骨骼断裂的声音。抽喘声。剧痛之下忍在喉咙深处矻矻的剐蹭声。
      季风摆手叫停。
      江于流疼到叫不出,只能发出微弱的哼声。在海岸线和白色灯塔的瓷片贴图下,蜷缩着,一动不动。
      沉静里。打手们似消耗了太多力气,喘息着,倚墙扶膝休息的,掀开窗帘一角的,拖横椅子坐着的,屈膝仰靠在床边的。站在一旁的卫迪则把枪插在腰间,抱臂旁观。
      随时将要断掉的抽喘中,渐渐咕哝出轻微的呕声。哒哒的血滴落在木地板上。
      季风绞着双手,许久,站立起来。
      明明点着灯。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黯淡,房间变作黑白。
      江于流苍白的脸色,白过瓷片。乌黑的发丝乱云一样扫在脸颊。眼眸里只剩下灰。微微蜷弓的衣衫褶皱到不像样子。肌肉抽搐。弓着双腿。其中一条明显折断,以不可能的角度向外翻折。足跟在地板上一下下蹭着。但并不可能有丝毫缓解。
      季风看到粘稠的血从她口中涌出。血沫喷溅在地板,宛如漫天星河。
      曾经温柔润湿的唇,像干涸的鱼一样吹气。鲜红色溢满齿缝。
      却是从这张口中精心构造多少谎言?
      季风感到晕眩一般闭上双眼。但终于渐渐稳住身体。她从卫迪手里接过装了消|音器的手枪。目光先于意识地扫过地板,打手便架起软塌如烂泥的江于流。
      江于流被甩落在椅子里。身体仍然不断下滑。被捞住双臂,才勉强像是坐着。
      额上早已坠满汗水。汗水沿着几乎无法睁开的眼皮滴落。下半张脸则被血糊满,血流攀过下颌,沿着细长的脖颈滑落。
      即令到了这一刻。她还是这样勾人性命地漂亮。是几乎被完全碾碎,却仍然鳞刺闪闪的蔷薇。
      季风缓缓上膛。平举着枪。一步步踏近她。
      江于流的目光里倒显出一丝悲悯。嘴角抽动着扬起。胸口耸动。微微咳喘,又一抹血涌出唇瓣。
      季风不明白,为什么到了这样的时候,她身体残败如斯,却露出王子一般高傲的表情。
      枪几乎要抵在她脸孔上。
      江于流似支不住头颅的重量,向后微仰,靠在椅背上。
      枪口继续向前递送。
      季风的手禁不住颤抖。那细长的端点便绕着圈,几乎贴着江于流面颊晃动。
      江于流却渐渐睁大眼眸。
      星月一般闪亮的眸子。
      缓缓前倾。抿开已经失去血色的嘴唇。亲吻在枪管上。
      舌尖颤动着触到更加震颤的金属。
      一抹血迹攀上漆黑的圆筒。江于流的唇瓣那样温柔,像最细软的缎子,把鲜血细细涂抹,又吸吮干净。
      季风感到手心里被电了一样。但江于流偏过头,柔软的舌一下下地卷着,从光滑的消|音器,到棱角分明的枪管。轻微的水声填满每一道细微皱褶。目光流转,似有意似无意地抛在季风脸上。眼里笼了一抹潮湿的,似乎悲伤,又仿佛解脱的烟纱。
      季风难以置信。
      是疯了。
      是谁疯了?
      季风一把掐住她下颌。消声器加长的枪管便顶着她的舌,直抵到她喉管。死死地压着。如此沉重的力量,似要把她舌骨压碎。
      江于流被抵得反呕不止。却拢起失血到几乎透明的薄唇。吸嘬着。用受伤的喉咙咽着。仿佛这散发出枪油和火药味道的冰冷利器是救她脱困的良药。
      太过寒冷。
      全身像冻住一样。
      季风没办法握住枪。左手也并右手托着。就算运尽全身力量,这把枪也仿佛是由她江于流的唇舌掌控,而不是季风的双手。
      “你以为,警察,我就不敢杀吗?”
      声音颤得仿佛从不知哪个角落的冷气扇里飘落。就算季风自己都听出,毫无底气。
      而江于流讥嘲的目光,仿佛在说,“是。你不敢。”
      江于流脸孔又覆上面具般。额角青紫的血管冒起,眼睛在痛感中激出生理泪水,却再无一丝感情流露。
      季风渐渐看不到。看不懂。也再不愿看。
      但又听到沉闷的声响从遥远天际飘来。黄钟大吕。所有的声响,气味,触感却潮水般涌上,乃至于口中逐渐渗出甜腻味道。
      她说,“开枪吧……”
      又说,“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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