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甜蜜蜜》九月花未眠

3、第 3 章

　　前一天，陈泽宴和詹姆斯一群人在米高美玩到了半夜。第二天，早上六点，陈泽宴头脑昏沉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陈泽宴留学的城市——美利坚匹兹堡，是一座孕育钢铁与机械的大型工业城市，外在坚毅，血脉里富含着厚重。在此求学期间，陈泽宴养成了严谨的生活习惯。无论前一天晚上多晚才上床休息，第二天早上六点整，他都会准时起床，慢跑一个小时，然后用温水沐浴，洗漱之后，再用早餐。

　　陈泽宴信奉东方养生哲学。《吕氏春秋·尽数》中有言：“流水不腐，户枢不蝼。”因此，陈泽宴坚信，养生之要诀在于运动。

　　今天早上，陈泽宴依旧是按着习惯，先围着陈公馆慢跑了一小时，之后再冲了一个温水澡，吃过早饭后，这才精神奕奕地开着车，出了门。

　　陈泽宴在约定好的时间前一刻钟到了醉白池。三五分钟之后，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到了。等到约好的人聚齐了，大家便一齐逛起醉白池来。

　　秋日正是赏菊的好时候，近来又有沪上闻人在此举办“斗菊会”，园中摆了近千盆珍品，其余各色普通菊花更是有上万株，咤紫嫣红，粉白黄灿，姿态万千，芬芳各异。

　　一行人漫步在花海之间，既赏花，也谈事。

　　置身于美景之中，大家心情开朗疏阔。不一定要特别讨论某件事，也许只是不经意地提及，而后大家随意地交换看法，一些在外界看来紧要的、隐秘的信息就是这样，轻易地完成了交换。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在于你是否被这样的小圈子所接纳，可以参与这样的信息交换。

　　逛了醉白池，赏过秋菊，接下来当然要去品尝鲈鱼了。

　　詹姆斯一群人，不是洋行大班、工部局董事，就是市政府的要员、沪上的名流大亨。陈泽宴也同样是出身富贵，大家一样都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当然是要选最好的酒楼，吃最好的菜品了。

　　醉白池外有枫林，红枫之间有醉仙楼，醉仙楼里有松江四鳃鲈。宋代石湖居士曾言：“细捣橙姜有脍鱼，西风吹上四鳃鲈。雪松酥腻千丝缕，除却松江到处无”。

　　美景，美食，正是相得益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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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正午时分，陈泽宴一行人相携走出醉白池，欲往醉仙楼而去，正好与一群叽叽喳喳的青年学生擦肩而过。

　　抬头见学生迎面走来，陈泽宴便往左边走了几步，让了让，避开来，等落在后面的几人出来。他离着这群学生两三步远，站在人群之外。

　　陈泽宴随意一瞥，隔着来来往往的游人，右边半遮半掩立了一个翩翩倩影——少女背对着人群，乌黑的头发规规矩矩扎成了辫子，斜斜搭在肩上。

　　她颈间的肌肤白皙细腻，仿佛会融化在秋日午后的阳光里。

　　少女有着细长的脖颈和瘦削的肩膀，两者之间形成一个让人心动的直角。

　　陈泽宴带着热度的目光缓缓滑过少女——她穿着鹅黄的上衫，配了浅绿的裙子，背着大大的青布画夹，鲜嫩的颜色越发突出了少女清新鲜活的气质。

　　这一刻，陈泽宴感觉阳光散发出的灼热使得他微微有些晕眩。他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鲜花绽放的声音，轻抚的微风带来花朵甜蜜的芬芳。

　　少女一直侧着头和人说话，身后的画夹刚好挡住了她的脸。

　　陈泽宴心里一动，她是谁？好似曾经见过？

　　短短几个闪念之间，陈泽宴已转向了少女所在的方向。

　　他定了定神——现在的女学生大都不爱穿襦裙，热衷的搭配是西式的小洋装，少女一身改良的襦裙倒是少见。

　　陈泽宴控制住了自己想要迈出脚步的冲动。这样的冲动实在太过违背自己平日里的脾气秉性了，可是他的心依然在控制不住地跃跃欲试。

　　恰恰就在此时，工部局的彼得拉住了他：“大卫，过几天......”陈泽宴在心里莫名舒了一口气，他故意背过身去，专心致志地和彼得说话。

　　等两人谈完，看着彼得追上走在前面的其他人后，陈泽宴这才转过身来，装作随意地往四处看了看——少女已不见了踪影。他不知道，自己转身的瞬间甚至带出了一丝丝的急迫。

　　没有看清少女的脸，不知道她是谁，陈泽宴心里不由自主地生出了说不清的失落。奇怪，自己并不是喜好“美色”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陈泽宴很快按下了心里的异样，转而和正好走到自己身旁的詹姆斯一块，向醉白楼走去。

　　陈泽宴一边走，一边和詹姆斯谈起了矿山的事来。他一直想到矿场去看一看，最好能下到井下，去实地考察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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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国十三年，十月二十六，农历九月初九，重阳日。

　　正午时分，阳光明媚，正是出游的好时节。

　　醉白池外，庄月卿和负责组织安排这次出游食宿的林同学打过招呼后，便迫不及待地溜进了园子里。

　　醉白池近来在办“斗菊会”，还请了五位知名人士来做最后“斗菊”的评判，分别是：大教育家蔡先生，著名画家陶先生，“民主斗士”王先生，还有善写白话文的胡先生，以及积极呼吁“女权”的张女士。

　　“斗菊”，斗得是美菊的“颜值”——既要比斗哪一株的花型最是夺目迷人，哪一株的颜色最是纯正娇艳；也要评比哪一株的枝干最挺拔，哪一株的疏密最适宜，就连栽种的盆器是不是搭配得宜，也是“斗菊”中较为重要的一项。

　　除此之外，“斗菊”还要斗俏菊的“健康”——要看来斗得菊株有没有受到病虫的伤害，枝条有没有被折损，叶子有没有枯黄等等。

　　颇具雅趣的“斗菊会”引得沪上的文人雅士竞相参与，晏安中学的先生们就是其中之一。据庄月卿所知，班上教国文的密斯特林，以及教图画的密斯潘，两人就为醉白池的“斗菊会”贡献出了好几盆珍品菊花。

　　就着重阳节的假期，几个家不在沪上的同学相约一起来醉白池大饱眼福。因为和组织活动的林同学同一宿舍，受她邀请，所以庄月卿也一起同行。大家说好了“车费自理，食宿共担”。

　　醉白池周边有许多小馆子。对于庄月卿和她的同学来说，七八个人一起，花上二十个铜钿，在这些小店里生煎馒头、蟹壳黄就足够她们填饱肚子了，既方便又实惠。庄月卿和她的同学们就是在这样一家小馆子里解决了当天午饭的。

　　这对于庄月卿来说，是一次新奇的体验。不论是在家，还是来沪上以后，她都没有和同学下过馆子，倒是赶时髦和何云溪一起去过西式咖啡馆。

　　之前在学校的时候，教授图画课的密斯潘特地和庄月卿谈过，如果庄月卿想要进一步提升自己的绘画技巧，就需要多多观察活物，尤其是要走出学校，到户外去写生。

　　密斯潘建议庄月卿要放开心怀，沉浸到山川与市井中，去感受大自然的绮丽风光，以及人文风情的多姿多彩。她告诉庄月卿，在自然的光线下，景物的明暗和画室里是截然不同的，而且充满故事性的画面构图需要引动人心的情景来激发，独自闭门思索是空想不出来的。

　　庄月卿正是因为听了密斯潘的这一席话，这才鼓起勇气答应了林同学的邀约。她和这位林同学平日里不过是点头之交，相互之间并没有多熟悉。

　　庄月卿的性子有些腼腆羞怯。她因为和这位林同学同住一个寝室，又一样都是从外地到沪上来求学的，所以一直有心和林同学亲近交好，却苦于不知道该如何行事才妥当。

　　一开始，庄月卿还常在宿舍和林同学碰面，后来，两人的作息就渐渐自然而然的错了开来。到如今也只有在熄灯前生疏地互道一声“晚安”了。

　　庄月卿不知道，在林同学心里她这位“庄同学”可不是一个好亲近的女生。在林同学看来，庄月卿大多数时间都是独来独往，只有一个“何云溪”能被她看进眼睛里。

　　庄月卿生来就是闷性子，却偏偏长了一副仙气缥缈的精致相貌，过于漂亮的面孔本就让人觉得不好亲近，她又不善言辞，一味埋头学习，更是显得目中无人，过分高冷，和其他人距离十足。

　　林同学和庄月卿不在同一个班级上课，当然不可能同进同出，见面时间少了，自然没有机会深入了解庄月卿的内在性格，疏远也就不言而喻了。

　　再加上，庄月卿交好的朋友只有家在沪上的何云溪。何云溪家中豪富，常来往的都是家境相似的同学，她们这一群新派女孩都爱好西洋摩登范，爱西洋戏剧、爱新式舞会，出入皆是西餐厅、咖啡馆。而林同学呢？她和她交好的这一群同学家境要稍次一等，喜欢的是宣扬民主的“文明戏”，喜欢的剧目多是借古讽今的“新剧”，惯常是自编、自导、自演。双方兴趣爱好多有不同，自然不会多做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