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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陈泽宴下了船,一眼就看见自己最喜爱的那辆福特汽车正停在码头上。这辆老福特是自己在北洋大学读书时叔父送的,售价高昂,足足要二千八百块银元,是当时最时髦的新车,自己很是喜欢。出国前,还特意把汽车运回乡下老宅,专门吩咐了佣人仔细打理,不想此时竟然被兄长带到沪上来了。

      陈泽宴不紧不慢地走到车前,顺手把行礼递给了早早等候在一旁的听差,拉开车门笑言道:“多谢兄长百忙间专程来码头接我。”

      说话间,陈泽宴上了车,打眼看见兄长陈泽焘端坐在后座上,手里捧着文件,正在看。才三年不见,兄长陈泽焘的鬓发间竟然有了一丝斑白。

      “我和货运公司有事要谈,顺路来接你。”陈泽焘盯着手里的文件,答话道,接着头也不抬地吩咐司机开车回陈公馆。

      一路上,陈泽焘紧锁着眉头,低头时眉间竟直愣愣撑出数道深深的刻痕来。

      见兄长形容消瘦,脸色暗淡,陈泽宴关切道:“再是紧要公务,也没有兄长自身来的重要。兄长该好好保养才是。”

      陈泽焘认真看完了手里的一页文件,将文件整整齐齐地放入随身的公文包里妥善收好,这才抬头打量着弟弟陈泽宴,笑说:“学校等米下锅,哪里能歇得了。前几日一场小病,到把我陈年的旧疾引了出来,如今,你回来正好。喏,”陈泽焘敲了敲车窗:“车,我给你运沪上来,你自己会开......”

      “就是自己会开,我一个公司的小职员,也开不起大汽车,我可付不起油费。”陈泽宴以玩笑的口吻打断了兄长的话,接着说到:“我回国前托同学找了份矿业公司的差事,读了这么多年书,总要自食其力才好。”他正视着兄长:“我想要学以致用。”

      陈泽焘看着陈泽宴坚定的眼神,吞下了未尽的话,按下了劝说陈泽宴的心,罢了,年轻人,心中总是有热血的。

      “好!你自个去闯一闯,也行。”陈泽焘拍着陈泽宴的肩膀爽快地说到:“你有志气,为兄当然高兴了。这样,汽车的油费我来给你出,你在矿业公司上班,要和人交际,有辆车,出门也方便。”

      “多谢兄长。”陈泽宴没有想到兄长陈泽焘竟然没有逼着自己从政,就这样轻易地答应了自己去矿业公司上班的要求。

      看着憔悴的兄长,陈泽宴微微有些内疚,追了一句:“我新入职,想必事情不多,兄长有事可以交给我来办。”

      陈泽焘大笑:“好!好!好!”他欣然地看着陈泽宴:“家里的饭菜色色俱是按着你口味整治的,日常起居所用也都给你备齐了。你回去再看看,有什么不合心意的,只管说。”

      才走出校门的陈泽宴怎么会是经历丰富的兄长陈泽焘的“对手”呢?此时的陈泽宴不知道,他的第一份工作并没有做得太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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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泽宴在匹兹堡大学上学时,有一美利坚好友,二人兴趣相近,来往密切。而陈泽宴的这位好友卡尔出自“钢铁世家”,其祖父是美利坚知名的钢铁大亨,其父亲则拥有一家规模颇大的机械制造公司。

      毕业时,卡尔得知陈泽宴回国后想要到一家矿业公司积累经验,便积极的为陈泽宴联系了自己的表兄詹姆斯。

      卡尔的表兄詹姆斯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学的是经济学。其家族在世界各地拥有多个大型矿场。詹姆斯两年前去了沪上长驻,负责其家族在华的各项事业。

      其时,全国百分之八十的矿业公司都在沪上。

      詹姆斯为人风趣幽默,交游广阔,喜好玩乐。未去沪上之时,他常常以各种名义召集聚会,陈泽宴通过卡尔就曾经多次收到他的邀请。

      陈泽宴和詹姆斯二人在聚会中认识后发现,双方都对矿业体系发展与工业化进程感兴趣,因而有过深入交流。

      詹姆斯听卡尔说了陈泽宴回国的事以后,非常愉快地表示,欢迎陈泽宴到他家族在华的矿业公司来任职。

      陈泽宴回国见过詹姆斯之后,得到了一个洋行文员的职位。这家洋行主要从事矿业贸易,多是低价收购大量矿产,运回美利坚;同时将美利坚生产的机械设备高价贩卖给在华的采矿企业。

      华国既无法独立开采矿产,又无法自行生产大型机械,国内的矿山资源都握在外资手里。

      陈泽宴的工作则是翻译洋行里重要的资料文件。这份工作可以快速通览洋行的运作,颇有“承上启下”的意味。同时,詹姆斯还经常邀请陈泽宴参加他组织的各种聚会。

      詹姆斯一般不会专门来处理洋行事务。他平日里不是呼朋唤友去马场跑马,就是和其他洋行大班去丽都、米高美饮酒作乐,还时常约工部局董事到郊外去打猎——坐着自己的游船,从苏州河开到黄渡,在芦苇和茅草丛中射猎野鸡、野鸭、野兔。

      目前,洋行里一般地日常事务都是一位姓黄的襄理在处理。

      陈泽宴看出了詹姆斯的打算。詹姆斯希望,陈泽宴能在全面了解洋行的运作之后,接手一部分他手里的工作,毕竟詹姆斯总是要回美利坚的。现在詹姆斯为陈泽宴创造机会往来交际,就是为了给陈泽宴搭建人脉用的。可见詹姆斯对陈泽宴的信任要比洋行里的黄襄理多得多。

      陈泽宴学的是讲究严谨和科学的采矿学,他选择到商行上班,是为了能把所学的理论知识和实际运用融会贯通。他的理想是用自己所学振兴民族工业,使国家走向富强。

      他认为,这样低买高卖的洋行工作对他实现理想不会有多大帮助。这样一味地吃喝玩乐,与人交际更是过于虚浮了,他想要参与更加务实的工作。不过,即便如此,陈泽宴也不会漫不经心地混日子。他不喜欢以轻慢的态度对待自己的工作,既然接受了这份工作,自然要竭尽全力,做到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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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泽宴本来就才智高明,平日里做事又十分用心,不过短短一个多月,就基本摸清了洋行的运作。黄襄理便拿了些还没有敲定的采购让陈泽宴去谈。

      这一日,陈泽宴正向黄襄理汇报订单谈的进度,刚刚说完,詹姆斯也来了洋行。等和黄襄理谈完,詹姆斯非要拉陈泽宴去米高美喝酒。陈泽宴只好答应他。不想,詹姆斯居然连明天玩乐的项目也安排好了:

      “嗨,大卫,我们明天去品尝美味的鲈鱼吧。”

      “詹姆斯......”若是明天再出去,自己岂不是连旷两天的班,陈泽宴不禁摇头。

      “嗨嗨嗨,放轻松点儿,大卫,你崩得太紧了。明天可是重阳节,我们要畅快地玩,尽情地享乐,不需要工作。”

      “好吧,詹姆斯,你是老板,你说了算。”

      “来吧,大卫,今天开你的车,我们再去约几个朋友。人多,才好玩。”詹姆斯勾着陈泽宴的肩膀往外走,边走边抱怨:“真不走运,我的车出了故障,要拿去修。我打算再买一辆。大卫,你说新出的款式......”

      看着走出洋行的两人,其他职员都在窃窃私语。

      陈泽宴不知道,洋行里的人常常在背地里议论他是哪家的“小少爷”来玩的,出手倒是蛮大方,刚来就请大家去法租界的大华饭店吃大餐。

      要知道,在这个洋行里,一个普通职员的工资是每月二十二块银元,这算得上是沪上少有的高薪水了。而今,租界巡捕房里的巡长每月的薪水也只不过是十八块银元。洋行普通职员的薪水已经比巡长的薪水还要高了。可是,购买一辆外国汽车却要一次花掉上千块银元,就是洋行襄理也是用不起的,只有洋行大班才养着汽车。

      洋行里的黄襄理平日里出门用的是长包的人力车。长包一辆人力车一个月要花上七块银元,这笔钱足够沪上的普通家庭花用半个月的了。这样的消费对于这些职员来说已经是相对奢侈的了。

      呜呼哀哉,出生富贵的“陈家小少爷”从未在钱上花过半分心思,家里的一切采买都有佣人去做,他怎么会知道沪上的物价呢?汽车又是他用惯了的,加油、保养一应事务都有听差跑腿,陈泽宴忙着工作,忙着帮兄长陈泽焘办事,哪里还有闲心顾及这些。

      现在这年月,军阀占山为王,各自为政,所谓的民国政府不过是挂个名头罢了。各地军阀为了敛财,纷纷开设自己的铸币厂,肆意印发货币,导致各地的银元、纸币、铜钿不仅印制的样式不同,像银元、铜钿这样的金属钱币更是连重量都是有轻有重。全国的货币都混乱不堪,物价更是忽高忽低。

      在沪上,因为租界的存在,政局相对稳定,物价和货币的币值,以及银元、纸币、铜钿的兑换才较为平稳些。

      银元价值比较高,平日里大家多用的是纸币和铜钿。

      一般来说,一块银元可以兑换70元左右的纸币,也可以兑换大约200个铜钿。

      就房租而言,石库门一带的楼房,小小的一间,租金大概是600至700元纸币不等,有电灯和自来水;要是闸北客栈的大通铺则便宜得多,一个铺位一晚只要4到5个铜钿。

      买一斤苏北的大米大约要花纸币4元,也就是将近12个铜钿;新鲜的切面一斤是4元9角,14个铜钿不到一点儿;肥猪肉一斤19元6角;粗棉布一尺是7元;一担煤9元8角;一斤煤油4元2角。

      普通职员日子过得精打细算,日常用的都是铜钿,连纸币都很少使用,为的就是节省纸币和铜钿兑换的那点儿零头,哪里像“陈家的小少爷”,一出手不是银元,就是纸币,还开着大汽车上下班,一看便知道,他跟大家伙儿压根就不是一路人。

  •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民国的物价出自《银元时代生活史》、《上海解放前后物价资料汇编》,以及《上海工人运动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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