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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民国十三年,九月金秋,沪上,浦西码头,一艘远洋客轮正要起航。

      “呜——呜——”轮船拉响了汽笛,送行的人群还未散去,大家目送着即将远行的亲朋好友,依依不舍。

      庄月卿看着眼前巨大的轮船,怅怅地想,我想像学姐一样,现在就能出国留学,真恨不能生出一双翅膀来,呼啦啦,一展翅,想去哪就去哪。

      “月卿,走吧,我们一起回学校,我让我家司机把车开过来。”

      庄月卿听到何云溪欢快的声音,收拾好心情,灿然一笑:“好,我们快走吧。”她暗暗鼓励自己,为了以后能留学顺利,如今更要抓住机会好好学习才是。

      “你不是和戏剧社的同学约好了排练?别迟了。”庄月卿嘴角轻扬,随着何云溪的脚步,挤出熙熙攘攘的人群,上了何家的汽车。

      一路上何云溪唧唧喳喳,小嘴说个不停,庄月卿也随声应和。看着好似永远有话题来聊的何云溪,庄月卿在心里暗暗庆幸:还好云溪活泼开朗,我这样闷的人才能和她交上朋友。

      何云溪和庄月卿都是沪上晏安女子中学的学生。今天是来为出国留学的学姐送行的。

      沪上晏安女子中学是由美国教士开办的教会学校。

      庄月卿最早是由家中母亲启蒙的。后来母亲精力不济,才让她到县上高等小学就读。当时同学皆是读过四年初等小学之后升入高等小学的,只有自己插班进去,又比同学年长一岁,学校课业与家中教授的大有不同,又常常要请假在家侍奉母亲,实在应付得很是吃力。

      三年学完,庄月卿的母亲托人将庄月卿送入位于沪上的晏安女子中学读书。在这所美国教士开办的私立中学里,庄月卿周围的同学大多出自沪上名门巨贾,家境优渥。同班的同学中学毕业之后都有出国留学的打算。当初母亲送她来这所学校读书就是为了以后出国做准备的。

      回到学校,两人在“博思楼”前分开,何云溪去了戏剧社排练新剧,庄月卿则是独自去了画室。她近来有图画作业要交,之前已经琢磨许久,心中有了谱,今日正好动笔。

      晏安虽然是女子中学,但是历来注重学生能力的全面培养,主课就有国文、外语、历史、地理、数学、博物、物理、化学、法制、经济、图画、手工、音乐与体操。因是女子中学,又加设形象艺术,家事、园艺和缝纫。科目十分繁杂。

      诸如何云溪这样出生于进步开明之家的沪上名媛,周围风气讲究新学,家中推崇的是“塞先生(科学)”、“德先生(民主)”,从小耳闻目染,一路从私立小学读起,对付起学业来轻车驾熟,还能游刃有余地参加各类社团活动。

      庄月卿的国文、图画、手工、家事、缝纫等,这一类科目多是由家中母亲打下的基础,母亲所学偏重于旧学,而学校教授的内容虽然新旧兼有,但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偏向新学的。

      例如家事教育,说的的整理家务、教育子女的方法,既包括园艺采买,一家人的衣食住行,还包括常见疾病照料。而旧式教育讲究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又有“男主外,女主内”之说,所以如庄月卿家中,仅说子女教育一项,自来便是女孩由各自母亲教养,男孩不论嫡庶,一律由父亲教导,其亲母是插不上手的。家中其他姐妹就多是学些针黹绣艺罢了。

      其余科学类科目,晏安中学教授的则是现象定理、器械构造以及元素与化合物之性质等,还常常伴有大量实验课程。而庄月卿只有在高等小学初略学过一些定理性质,对于县上的学校来说,器材昂贵的实验课是万万没有的。

      庄月卿为人虽然沉闷寡言,但心中自有考量,不愿成绩不堪入目,引人耻笑。且自去年八月来晏安入学,迎面皆是新风尚,又因教会学校,多有外国教师任教,与家中旧式女子处处皆是不同,所见所闻之风貌引人入胜。本是随波逐流,尊母命来求学的庄月卿对国外风物起了向往之心,有心往国外求学,以期能开拓视野,增进知识。

      如此一来,庄月卿就只能一心一意专注于课业之上了。课后,她还常常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来完成作业。

      庄月卿为人认真,心里自有一股子痴劲儿,学习上又很是愿意吃苦。到了学期末,成绩单到手一看,排名不前不后,卡在了中间。她暗自松了一口气,心里十分欢喜,努力有了回报,总算没有垫底。

      为了取得更好的名次,今番开学,庄月卿比之前一学期,更是刻苦努力。开学一月有余,她都埋头在课业里,无暇人际往来。今日为学姐送行,还是一早被何云溪拉去的。

      庄月卿和这位留学的王学姐之所以认识,源自于何云溪带她去戏剧社看学姐们的演出。其时,出演的剧目是《罗密欧与朱丽叶》,这是一部从英吉利传来的新剧,不同于传统戏剧。

      庄月卿家中,逢年节请的都是昆曲戏班,而平日里消遣,因母亲是苏州人,所以常听的是苏州评弹。对于外国戏剧,庄月卿一直是只闻其名。

      当日在舞台上,王学姐作为一位优雅的女士,扮演的却是英俊潇洒的“罗密欧”,惟妙惟肖,情真意切。庄月卿被震得目瞪口呆。何云溪也是十分欣赏这样磊落气质的学姐。演出一完,她就兴冲冲地拉着庄月卿前去结识这位十分有派的“罗密欧”。

      对于“交际”这一学科,何云溪历来是满分的“好学生”,很快就和戏剧社的同学们有来有往,之后也因为此番机缘,加入了学校的戏剧社。只有自己,因为受困于学业,只能时不时去看一场演出,算是稍解心中倾慕。

      今天是“礼拜日”,晏安因为是教会学校,校内的教师大都是虔诚的教徒,要到教堂礼拜。而如今“信仰自由之风气”吹遍沪上,学校并不强硬要求学生也如此。为了方便大家的时间安排,学校的惯例是在这一天休课放假。所以,大家才能在今天不上课,攒出空隙,相约一起去为学姐送行。

      当庄月卿在学校画室专心致志地做图画作业时,她不会知道有人在远归的轮船上对她惊鸿一瞥,念念不忘。

      ——————————————————————————————————————————

      民国十三年,九月金秋,沪上,浦西码头,一艘远航归来的客轮正在等候入港。

      带着美利坚匹兹堡大学采矿学硕士学位留学归来的陈泽宴就在这艘客轮上。

      这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年轻人。他脚上穿着的皮靴子一尘不染,西式的长裤线条笔直,上身是一件长款翻领搭单排铜扣的深色呢子大衣,内里隐约可见剪裁合体的西服和质地精良的衬衫。微微有些不足的是,没有打上一条合适的领带。这样气质文雅的青年人,偏偏未曾板板正正地系好衬衫最上端的一颗纽扣。不过,陈泽宴身姿挺拔,容貌英俊,微敞的领口不见凌乱,反倒显出几分青年人的意气风发来。真真称得上是一位“浊世佳公子”。

      陈泽宴听着周围同船的人咿咿呀呀吵嚷着,看着他们疲惫的脸上掩不住的归国的欣喜,心中思复:

      早在去年,兄长陈泽焘就曾写信催促他,要他完成学业之后,勿要耽搁,尽快回国,以期能兄弟联手。

      陈泽宴的父亲有“豪侠”之名,是同盟会的元老,早年因为反对帝制而遭到暗杀。陈泽宴则是由叔父抚养长大。

      叔父早年留学东洋,归国后继承家业,开办丝厂,经营丝绸贸易。在此期间,叔父不仅利用所学知识改良蚕丝,抵制洋布倾销,还在家乡带领乡民疏通河流,治理水患。一直以来,叔父在乡梓之间都是声名显赫。

      陈泽宴的兄长陈泽焘比他年长八岁,早早秉承父志,十五岁时就加入了同盟会,后又追随父亲故旧参军。

      民国初年,同盟会改组为政党。民国十二年,与另一党派合作,在湘城成立国民陆军军官学校,为的是培养一批忠于信仰的军事人才。

      陈泽宴的兄长陈泽焘近来一直留在沪上,奉命为经济窘迫的学校筹措物资。

      陈泽宴幼时没有选择和兄长走一样的路,而是先于北洋大学就读,后又到国外继续深造。他受叔父影响,一直抱着“工业救国”的理想,此次回国也不打算介入政治。但是,从近年来兄长写给他的书信中可以看出,兄长陈泽焘对他归国后的安排与他自己心中所愿不符,陈泽宴暗自打算,要和兄长面对面地好好谈一谈。

      “呜——呜——”即将起航的客轮拉响了汽笛,惊动了正站在甲板上暗暗思量的陈泽宴。他举目四望,出国三年,沪上又有了不少变化。

      陈泽宴远远眺望着码头,想到即将踏上祖国的土地,历来沉稳的他也不由得在心中泛起一丝激动来。

      浦西码头在这三年里又扩建了不少。忽然,陈泽宴目光一滞。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看到码头上那位文雅清新的少女,陈泽宴心里忽然浮出这样一句新体诗来。

      那是归国前的某一天,一个夏日炎炎的午后,他与同学在宿舍静静翻阅书籍,舍友随意摊开了一本新书,放置在宿舍的桌上。那是一本线装的新体诗集,叫做《志摩的诗》。陈泽宴原本在是看《煤矿开采学》“矿山压力及控制”一章的,偶然抬头,无意间瞥见这样一句新体诗。当日只是匆匆一扫而过,未曾仔细品读,今日却觉得诗中所述恰如其分,读来唇齿留香。

      记忆从心底翻腾起来,陈泽宴微微有些恍惚,远处的少女笼罩在白日灿烂的阳光下,这一幕似曾相识,他好似曾经见过她?

      陈泽宴屏住呼吸,强自镇定下来,极目远望,少女肤若芙蓉带露,眉如远山含黛,眼里有星辰闪烁,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她腰肢纤细,体态婀娜,增之一分则太过丰腴,减之一分则显得瘦削。

      周遭一派车水马龙,少女亭亭玉立在喧嚣的码头上,动静相称,愈发显得静谧恬淡,好似一幅骨气风神的工笔图卷,冠绝于世。

      她是谁?她来这儿,是在送别谁?这“静谧与恬淡”反倒像火星一般点燃了陈泽宴寂寂的心。焦灼炽烈的情感在血管里疯狂窜动,急促跳动的心脏宛若脱缰的野马一样,不停地蹦腾跳跃。

      陈泽宴心中颤动,一句“请问小姐芳名”含在唇舌之间,几欲脱口而出。这一秒,他庆幸自己站在刚刚入港的轮船上,一时之间又无法下船,如此才不至于做出失礼的举动来。

      看着少女转身离去,陈泽宴心里闪过一个匪夷所思的疯狂念头:立刻跳下船,一定要拦住她。他肩背用力,攥紧了手中的行礼箱,终是眼睁睁地看着少女没入人群之中。陈泽宴压制了自己突如其来的妄念。

      他目光幽静,视线追随着那曼妙的背影而去,直至最后一丝乌发也被人群遮挡住,这才舒出一口气来,不由得失笑,这可真不像自己。陈泽宴飞快地拂去心中的怅然若失,此时,他的面色已恢复至波澜不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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