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甜蜜蜜》九月花未眠

20、第 20 章

　　作为第一批报名参加护士培训的女孩子，而且是唯一一个不识字的报名者，刘宝珍在“博爱会”里并不是默默无闻的。

　　这一次“博爱会”开办的护士培训说是不限门第，谁都可以报名的“charity”。而且，为了符合“Philanthropy”这一原则，“博爱会”按着一个对于普通大众来说不算太高的标准收取学费。

　　同时，“博爱会”还公开承诺，当学员通过培训考核以后，“博爱会”不仅会给这些“新任护士”颁发一张“医疗救护培训合格证”，还会优先招收这些经过培训的优秀“护士”到“博爱会”里来工作。

　　“博爱会”聘用之后，剩下的人将会得到“博爱会”出具的一纸荐书，“博爱会”会推荐她们到别的医院和诊所去应聘。因为“博爱会”的名头，这份荐书十分的有分量，所以这意味着拿到荐书的“护士”十有八九都会被录用。

　　也就是说参加“博爱会”的培训就意味着一份触手可及的“好工作”，当然前提是要通过培训考核。

　　但是，因为培训期短，为了能“实至名归”，使得接受培训的这些学员能成为掌握实在技能的“护士”，所以每一天的学习任务都非常繁重。

　　刘家的“豆芽”刚来“博爱会”报名参加护士培训的时候，大家都觉得非常惊讶，这简直就像一群白绵羊里挤进了一只黑山羊。

　　刘豆芽出身小商贩家庭，过去虽然不至于忍饥挨饿，但是家境也并不宽裕。家中亲长也没有读过书受过文化教育，眼界并不出众，因此也没有让她到学校读书，而是一直在家做家务和照管弟弟妹妹。

　　这样的父母怎么会应许她不照管家里，或者是去做女工挣钱，反倒是来学什么“护士”呢？
　　要知道，在当下大众的眼睛里，“医疗救护”还是一门高深的学问，是家境良好的人才会选择的学科。另外，家境稍次一些的人会选择去读师范这一类学校。“博爱会”这一次招收的学员就是这样的，她们大多数都是中学毕业以后没有考上师范学校的，以及考取了学校但没有经济条件继续学业的学生。

　　看一看其他学员，再看一看刘家的“豆芽”，大家都预测刘豆芽是过不了培训考核的。

　　她从来没有上过一天学，是完全不识字的，这意味着她要参加培训的话不仅要从头开始习字，还要学习医疗救护知识。这样困难的培训学习哪里是她能应付得了？

　　要知道如果培训后不能通过考核，拿不到“合格证”，“博爱会”是一定不会聘用她，而且也不会为她写荐书的，那么其他医院和诊所也就必然不会招收她。

　　也就是说她花在培训上的功夫就全都白费了，不仅损失钱财，还耗时耗力。而且这样一来，不仅是她有损失，“博爱会”也一样。

　　进行医疗救护培训，不仅要向学员提供教材，还要专门划拨医疗器具供学员实际操作练习。另外，为了培训出可用的护士，还要安排培训人员到医院去实地观摩，以及亲自上手学习实践。

　　这样一来每一个学员的培养都要花费大价钱，可是“博爱会”定的学费标准又那么低，那么每培养一个学员，“博爱会”就要支出一笔额外的补助，用于帮助学员完成整个学习过程。这其中还蕴含了一些必要的行政支出。

　　如果培训到最后，招收的学员跟不上学习进度，拿不到“合格证”，那么“博爱会”就是得不偿失，白白贴补了费用，还空耗人力物力。

　　最初，发现第一批报名培训的人里面有个不识字的报名者，理事会里就有理事提出过异议，说是要劝退一些文化水平较低的报名者，像是其中几个没有读过中学的学员。尤其是像刘豆芽这样的女孩子，是不适合参加“博爱会”的医疗救护培训的。但是，也有理事不同意这样的做法。

　　“博爱会”就此专门召集了董事会、理事会以及监事会的各成员开会讨论，以确定要不要劝退文化水平较低的学员，以及未来招收学员的标准要不要改变。

　　庄月卿作为会议的记录人员当时也在场：

　　会议一开始，就有理事积极提出建议——劝退识字量不够的学员。

　　董事会董事姚琇英女士并不赞同这样的建议。她断然否决了劝退学员的提议，认为这与“博爱会”的成立宗旨背道而驰，不是“博爱之行”。

　　然而理事会部分理事不肯退让，坚持要将有限的资源集中起来培养有一定文化基础的学员，认为这样才是有益的善行，是可以持久的善行。

　　监事会里也有一些人认为如果不对学员招收加以限制，将会对“博爱会”的运作产生巨大的压力，不仅是人手紧张，更重要的是来自于财政上的压力。

　　大家各有道理，自然要据理力争，一方坚持劝退，一方坚决认为“博爱”是办会宗旨，不能妥协。

　　讨论越是往后，大家言辞越是激烈，各不相让。

　　董事会另一位董事曾炜彤女士不得不出面调解，言说既然大家都是为了“博爱会”，那么就一定有可以求同存异的地方。

　　曾炜彤女士提出，限制年龄为青壮年，又收取学费已经是对学员招收的一种限制了，也筛掉了一部分不适合培养的人员。

　　目前来看，限于旧观念青年男子不大会来报名培训。而青年女子，不管是做女工赚取家用，还是在家操持家务，都是各自家庭中重要的一员。在当下这样的社会环境里，她们能说服家人，放下手中的事务，来报名参加培训，不仅体现了她们的决心与能力，也是一种思想上的进步。

　　更何况学费40元虽然不多，只是十斤大米的价钱，但是旧式的规矩“女子历来位卑”，不受家庭重视。

　　越是没有文化的家庭越是信奉旧式的规矩，轻视女子之教育，这样家庭出身的女子能拿出钱财来学习也不知道是经过了怎样艰难的抗争，现在招收的这一部分学员想必都是求学不易。

　　从已经招收的学员来看，没有文化基础还有勇气来报名培训的青年女子并不多，那么这样有毅力和进取精神的女子更应该鼓励和扶助。

　　简小姐也发言说，“博爱会”把握培训质量，严格要求学员的学业当然没有问题，但是不应该以“文化水平过低”为理由劝退已经招收的学员。

　　既然已经发布的招生启事上没有识字要求，那么就不能出尔反尔做出“失信之事”，否则将会损害“博爱会”的信义。

　　“博爱会”之所以有今日之盛名都是因为一直以来秉持着“博爱之心”言行一致的结果。一个公益会社能得到大众的信任是需要长久的，并为之付出不可计数的努力才能达成的。可是摧毁这样的信任却是轻而易举，一次善款的滥用，一次善行的半途而废，都会产生这样严重的后果。

　　对此，监事会里的一些监事提出了新的看法，认为已经招收的学员不能劝退，但是之后学员的招收还是应该增加文化考核才好。

　　有理事会理事就此提出，不如招生时免除学费，同时增加文化考核，筛选出有一定文化基础的学员培训。

　　因为曾家儿女早年都曾留学美利坚，信奉“自助者得天助”，所以听了这位理事的建议，曾炜彤女士当即起身，在众人之前慷慨激昂地反驳道：

　　“美利坚开国三杰之一的本杰明·富兰克林曾说过‘God helps those who help themselves’。上帝只会帮助自救者，博爱会可以提供学习的机会，但是，也要让受助者明白自强之要义。

　　40元的学费虽低，却是一道考题，考验的就是学员究竟愿不愿意为一个改变未来的机会做出取舍。

　　对于这些青年人来说，报名之前有没有文化知识，这是过去，无法改变；报名之后是否刻苦努力则是握在手里的现在。我们提供一个改变未来前景的机会，能不能变得更好则需要靠他们自己的努力。

　　博爱会不应该因为他人之过去而否定其现在。

　　更何况，当前社会受困于家境无法接受教育的青年人数不胜数，我们不是大学，不需要培养学问高深的学士，我们行的是慈善之举，要做的是给想要过的更好的人指出一条可以走得通的路。”

　　曾炜彤女士笑言，博爱会现在的问题不是劝退不识字或者是识字量不多的学员，而是应该募集更多的善款。

　　姚琇英女士与各位理事，以及监事都争相承诺道，大家会广邀善心人士，共襄善举，为“博爱会”募捐善款。

　　简小姐接话道，到目前为止，正常的教育资源消耗还在“博爱会”承受范围之内，短期内不会让“博爱会”不堪重负。

　　监事会有监事也叹息说，民智不开，又战乱不绝，百姓浑噩度日，底层大众糊口都艰难。想到要求学的，并且付诸实际的也就那么一小部分人。

　　一部分去了学校，剩下的，知道“博爱会”培训的，还要去掉受限于认知不敢来报名的青年男子，能来报名的已经是减了又减了。

　　更何况“博爱会”的医疗救护培训一开始是为了应对因为眼前的战事骤然增多的伤兵。如今南方军队节节胜利，待到和平之日，“博爱会”的医疗救护培训也就可以结束了。

　　到了那个时候，大家倒是可以一起来办一所专门教授他人医疗救护知识的学校，招生要求考一考学生的学问也是应该的。

　　细论起来，“博爱会”的护士培训还是仓促了些，事关人命，还是要仔细一些才好。

　　另一位监事笑说，如今招收的学员里文化实在低的也不多，最后这些学员若是不能拿到“合格证”，“博爱会”还是可以承担这样的损失的。

　　姚琇英女士断然说到，人手以及钱财上的压力是可以解决的问题，这是所有慈善会社所要面对的长期问题，“博爱会”也不会例外。

　　但是，“博爱会”成立的初衷就是为了“行博爱之举”，“博爱会”应该因此而存在，“博爱会”里所有的工作人员应该为此而服务，所有钱财“取之于大众”那么也就应当为“大众”所用。“博爱会”存在一日，就应该为善不止。

　　大家都点头赞同姚琇英女士的说法，的确“博爱会”的善款“取之于大众，用之于大众”才算是“博爱善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