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八章 南辕北辙（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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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吴姑苏，江南名城，东南绝胜。自古美人如花，丝绣如琼，山明水秀多娇，而今人来人往更繁华。
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港小桥多。姑苏城车如流水马如龙，兰棹泛塘亦是多见。水陆二路皆亨通，交通便利，商贾发达，人文繁盛。如此名都，本该是朝暮人潮，日夜笙歌。然而，天元二年七月二十，这一日的上半日，姑苏城却静得出奇，人人闭门不出，在这初秋时节，平添微妙的凉意。一切只缘于姑苏城县衙的一纸布告：定远侯世子临城，所有子民一概退避，以示恭敬。
午前时分，姑苏知县坐骑高头大马，亲迎临安定远侯世子车驾入城。县府衙门侍卫威武开道，伴驾护卫。姑苏人急急退避三舍，苦了爱凑热闹的七大姑八大婶，以及春心烂漫的少艾女子，个个欲睹“白石郎”芳容而不可得。
林修齐一干人等大摇大摆，威风赫赫得理所当然。如此阵仗，着实把第一次出门的熹微吓得不轻。不就途径姑苏吗，何必招摇得跟巡城一般？回头望向同乘一驾马车的师傅，秦三通却事不关己地闭目养神。她轻轻触碰师傅，欲撒娇地发点牢骚，谁知老秦根本不是闭目养神，而是做着白日梦，睡着大头觉。熹微无奈地干瞪眼：不愧是吴城怪医，处变不惊，我行我素！未几，她又趴回车窗，探头探脑好奇地张望了起来。
同属江南吴地，姑苏山草树木，鸟语花香，自然景观与吴城较之，其实相去不远。可究竟，江南名城自有其风范，台榭楼宇都远比吴城的高大，道路亦更为宽阔、四通八达。而姑苏最为与众不同之处，便是河中流不尽的水，河上数不完的桥——
东西南北桥相望，画桥三百映江城。春城三百七十桥，两岸朱楼夹柳条。绿浪东西南北水，红栏三百九十桥。
河道纵横，一衣带水滋养两岸人；桥梁众多，五花八门联结姑苏城。如此生活，有别于吴城的一方天地安逸宁静，却源源不绝生生不息。熹微一时惊异，初出涉世的兴奋喜悦油然而生。
只可惜街上杳无人迹，桥下虽有船只分布，却也不见乘客，船夫们有条件的就躲进船舱，驾一叶扁舟的则独坐船头以蓑笠掩面回避。这座城表现出的活力，与人们表现的谨慎，是截然不同的矛盾。这令熹微隐隐有些郁闷。
这一路庄严而拘谨，姑苏知县小心翼翼，林修齐心安理得，熹微憋得难受，秦三通睡得酣畅。终于到了下榻的驿馆，秦三通自动睁眼醒了，他直起腰板，伸伸懒腰，若无其事地问熹微道：“到姑苏了吧？感觉何如？”
“师傅……”熹微刚欲倾吐郁结，却听马车外有人恭声道：“驿站到了，有请秦先生熹姑娘。”
竟是林修齐本人！
逢场作戏。熹微心下讥讽，搀扶了老秦下车，不出所料地对上姑苏那位知县惊讶的眼神。在人前做出礼遇的样子，背后却是有一套威逼利诱，既然林世子要做戏，那陪同他做足全套又何妨？她轻咳一声，无视林修齐，直接朝知县说道：“熹微自幼体虚脾弱，此番初次离家，恐怕水土不服。可否劳烦大人为我抓几副药？”
知县闻言一惊，一个不明来历的黄毛丫头，居然当众差遣朝廷命官。他把头转向身旁定远侯世子，却见后者面无表情，波澜不惊，思及林世子刚才的举止，心中立刻有了计较。
“是，姑娘请讲。我即刻着人去办。”他拱手作揖，仿效林修齐，对她如待上宾般礼遇。
“我是说——”熹微拉长了音调，一字一句道，“大，人，亲，自，去。”语毕，便扬眉看向林修齐，摆明了是挑衅。
“这……”知县再一次回看世子，眼中满是询问之意。
林修齐心领神会，好脾气地抿唇浅笑，一语不发。自然，他只需遵守自己与秦三通的约定：行程中，满足师徒俩所有要求，礼遇不怠。若为难一个小官能令熹微高兴，那便由得她吧。改日赠予一个晋升的机会，对知县而言，今日的出丑烟消云散不说，他更会因此而感激定远侯府。于他林修齐，有利无害。
“你给她来点儿牛黄*就行。”秦三通看不下去，兀自打破了局面。他果断地说完，拽着丫头抬腿进了驿站，连申辩的机会都不给她。留下林修齐一人在外忍俊不禁。
客房安排下来，秦三通不喜热闹，挑了二楼最靠里的房间，往外依次是熹微、林修齐以及李奕、青云。
背着包袱跟了秦三通回到房内，熹微终于按耐不住，她把东西往地上一掷，唠叨开来：“师傅，你为什么总帮着林修齐？你不知道他一路进城有多招摇，这样的纨绔子弟也值得你帮？我是你爱徒啊，难道不比他亲，你却帮他不帮我……”
“好～啦～”老秦无奈坐下，受不了地抖抖耳朵，自己的徒弟什么时候开始像个长舌妇一般，莫非这是女人的天性？他赶紧摇头，打散自己这个可怕的想法，“正因为是我的徒弟，所以才更不能让你丢人。你有没有想过，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当众跟朝廷官员叫板，多么不成体统？在世人眼里，你又是如何没有教养？臭丫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再古灵精怪再任性都会有度，怎么学了教养却反其道而行了呢？”
“这……”
熹微自己也是一惊。以前她再如何无法无天，在爹爹和师傅面前总是不忘装乖的，怎的今日就克制不住，竟在师傅面前原形毕露了呢？思来想去，还是林修齐让她恨到忘了形。一言以蔽之：沾上林修齐就没好事！
她轻轻上前，蹲在秦三通膝前，换上一副体贴可人的模样，柔声说道：“师傅，可能是丫头第一次出门不太适应，脾气古怪得自己都不自知了。我今后注意就是了，您千万别生气，气坏身体多不好呀。”
秦三通大手抚上徒弟的小脑袋，叹气道：“臭丫头啊，你若能总这么乖就好咯。你若能保证一辈子时时刻刻都这么听话，你爹和我就不用瞎操心了……”
“我保证，我保证一直听话，不让您和爹爹操心。”熹微眨巴了眼睛，一闪一闪如星般晶亮，似是决心已定，她还不忘强调，“真的。真的。”
老秦看在眼里，心头实在软了，鼻间却微微泛酸。他以手盖住熹微的眼，不让她看到自己面上的酸涩。
“师傅？”眼前一片漆黑，可师傅掌间熟悉的草药味很容易就令她宁神下来。
“丫头啊……”秦三通缓缓抬手，高过熹微的额头。周围的光明再度投入双眸……
“啊！”一记毛栗下手，痛得丫头直叫唤。
“哼，你保证了我也不会信。”秦三通拍了拍手，站起身，又恢复的怪医的气势，“臭丫头，吃饭去。”说着，便踱步下了楼，留给熹微一个霸道的背影。
臭丫头，还是不能放心啊……
熹微揉着额头，一脸委屈地步出房间，巧遇李奕和青云迎面走来。一个绛衣如火，一个青衣冷冽，一个剑眉星目文采风流，一个雄姿伟岸孔武有力。她从前未曾注意过两人并肩的身姿，今日惊鸿一瞥，不禁为这两人的架势而震慑。如此一文一武平分秋色的两个壮年英才，竟愿屈就给林修齐那个未及弱冠的臭小子做左右手？……这就是权势的魅力？
“姑娘出来得正好。”李奕的说话打断了熹微的胡想。他嘴角上扬，笑得爽朗，依稀间，熹微仿佛重遇了女儿节时见过的奇怪卖灯人。只是，明艳的绛色锦衣在面前晃动着，她顿时清醒，在穿上定远侯府供给的锦衣的那一刻，这个李奕就不再是当年断发明志誓不入官场的“赤子书生”了。
“两位好。”熹微屈膝作礼。师傅告诫，人前要注意教养，她谨遵教诲。
李奕见状也是喜出望外，他不曾料想，这个脾气直率到连世子面子都不给丫头，竟会对他如此友善，实在破天荒，兴许都够本当谈资向世子炫耀了。
其实，熹微对李奕一直都不算讨厌。从秦河初见时他的坦荡不羁，到公书同所述他的快意豪迈，她对他都是敬佩的。后来粮仓着火，虽然李奕是纵火的主使者，但她更恨若无其事的幕后主脑林修齐，对他的恨反而被忽略了。再加上先入为主的认可，如今的熹微，对李奕还多少存留些微的好感。
突然一道人墙堵在了面前，当看清那是一抹冷冽的深青色后，熹微本能地向后跳开。当看向青云那万年冰山的坚毅脸庞，目光对上他万万年激不起涟漪的幽深黑眸，她更是冷到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对李奕，熹微还残存好感；对青云，她就是彻头彻尾的恐惧。青云的每一次出现，都会以人墙的姿态堵住她，让她清楚地认清自己有多么渺小。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可青云每次证明过自己的强大伟岸后，便会抱着他那把永不出鞘的剑，以深不见底的眸子幽幽地观望，不动声色，却不消除攻击性。每每此时，熹微总会害怕，怕他突然一出手，自己便一命呜呼。
下一秒，青云的冰山一角裂了，因被熹微毫不掩饰地拒绝，他的脸色竟呈现出百年难得一年的尴尬。熹微甚至以为自己眼睛产生了错觉。
青云僵硬地转身，迎上李奕不拘小节的咧嘴大笑。他的眉骨处微微抽搐。掏出一个东西，塞进李奕这个损友的手中，青云三步并作两步下了楼，留给熹微一个霸道的背影。熹微不禁暗想：我招谁惹谁了，为何人人都走得如此霸道？
李奕忍住笑，转向熹微，见她一脸郁闷，终是忍不住爆笑了起来。看得熹微直翻白眼，心中直骂：林修齐其人卑鄙无耻，连身边的人都一个比一个奇怪，没一个正常的。她决定无视身边的怪人，径直下楼。李奕见状，赶紧出声阻止：“姑娘。”
“干什么？”熹微不耐烦地回头，却看见他伸出手，一个牛皮纸包随即映入眼帘。李奕笑着说道：“这个给你。”
这个正是青云临走时留下的东西吧。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一边解开纸包，一边好奇地问：“这是什么东西？”
“知县大人亲自送来的牛黄。”
李奕并未注意熹微的手瞬间抖了一下，还自顾自往下说道：“我也不知这药是饭前吃好还是饭后吃好，就拿来给你，你比较在行……”
“吃你个大头鬼！”熹微愤愤道，一把牛黄连块带粉狠狠砸向李奕倜傥的颜面，呛得对方措手不及。她转身离去，头也不回地下了楼，只留给李奕一个霸道的背影。
当熹微气势汹汹地下来，身后跟着灰头土脸的李奕，已经就坐的另三人不用问都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秦三通无奈地抚额，臭丫头的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收敛？
熹微三两步走到师傅跟前，一坐下才发现正对面竟是人面夜叉林修齐。
五人围坐八仙桌，留了一面上菜。林修齐以秦三通长者为尊，请他独坐一面为上首，自己坐在他右下手首位，青云坐在林修齐下手，熹微坐秦三通左下手首位，李奕坐在熹微下手。
尽管林修齐积石如玉，郎艳独绝，长相可谓是秀色可餐，但熹微也万分不情愿对着他吃饭。面对一个人面夜叉，她怎么吃得下？可若此时央求换位，就又成了没有教养的所为。师傅告诫，人前要注意教养，她谨遵教诲。为了师傅，她熹微，忍了！
*牛黄：中药名。牛干燥的胆结石。味甘，性凉，归心、肝经。清心，豁痰，开窍，凉肝，息风，解毒。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八章 南辕北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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