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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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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烛,流尽最后一滴烛泪。火光扑闪陨灭,地牢立时陷入死一般沉寂窒息的幽暗中。惟有西北角铁窗边,清冷月光穿过稀疏的木栅栏,散落一地支离破碎的斑驳。
华天费力地站起,拖动毫无知觉的右腿,一点点挪向窗边。铁链摩擦地面,发出格拉格拉的脆响,华天心生烦躁,一脸厌恶地停下步子。身体顺着坚硬粗糙的石墙,慢慢滑落。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窗外,传来幸灾乐祸的朗笑,嗓音沙哑刺耳。袁玉,彩衣飘飘,倚靠在横斜的枝丫上。手里的小刀,银光跳动,一笔一划认真地剃刮着圆润饱满的指甲盖儿。
“袁玉,你是不是一直很想杀了我?”
华天抬起头,无比虔诚地遐想,飞刀刺喉、血花飞溅的场景。咽喉处,竟真的泛起丝丝寒凉,直透心田。
“想,从你赤条条地自男人□□爬起,从你冠冕堂皇地站在天哥身后,从你痴心妄想与我并肩而立。我至少在心里想了一千种方法,杀死你。可惜……”
袁玉好看的脸,变得扭曲难看。银刀,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一触即发。
牢门外,传来沙沙的脚步声。牢头袁四,弓腰哈背,眯缝着仅剩的独眼,走到牢门前。
“吃饭了。”
袁四,放下竹篮,取出了一碗混浊的菜汤,两个发黑的馒头和半截牛油蜡烛。
“多谢四爷。”
华天艰难地挪回牢门边,端起汤碗,低头嗅了嗅。
“动作快些。老头子不比年轻人,熬不得夜。”
袁四,盘坐在矮桌边,缩着脖子打盹。华天扭头看向窗外,树枝晃动,人去无踪,忍不住摸了摸咽喉,心有余悸。
饭食粗劣,散发出难闻的馊臭,华天却吃得津津有味。袁四,枯枝般的手,收拾好碗筷,拎着竹篮,蹭蹭挨挨地离去。华天,背倚石墙,呆望一灯如豆,星火飘摇。伤口,火烧火燎地叫嚣起来。他撸起袖子,注视着道道皮肉翻卷的红痕,一时思绪如潮。
十多年前,华天不慎为土匪擒获,奄奄一息。濒死的他被抛弃在暗无天日的黑牢里,等待命运的裁决。那人手持利剑,天神一样降临眼前。他温柔地抱起他,笑着说:“别怕,跟我走。”短短半年的相处,软语温存,相敬如宾。那人的音容笑貌早已深深铭刻在心头,似铁打斧凿,挥之不去。
华天勾起嘴角,凝视铁窗外一轮孤零零的冷月。如果那人还活着,现在哪里?此时此刻,是否也和他一样,看着同一轮圆月回想当初?
地牢深处,传来一声声负伤野兽般痛楚绝望的嘶嚎,如刃尖磨砺刀石。华天紧紧地捂住双耳,不忍再闻。
“好了。”
囚犯伏在地上,一动不动。袁四,枯枝般的手,一一拔除扎在他身上、腿上的细长金针。独眼,射出仇恨的目光。
“你干脆一刀杀了我!”
囚犯,衣衫褴褛,发乱如草,眼底血丝密布,干裂的薄唇紧抿成一线。
“一命抵两命?高玉麒,你未免太天真!”
袁四提起一桶桶热水,注入墙角里的一只水缸。他探手试试水温,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倾入大半雪白的粉末,拿起铁刷搅了一搅。
“唉,总好过生不如死。”
高玉麒长叹,提起腕子上乌黑沉重的铁链,仔细端详。
“玄铁乌金索,仅为对付一个筋脉尽毁、武功全失的废人?”
高玉麒脱去囚衣,露出肋骨浮突的胸膛,以及枯瘦如柴的双腿。他以掌撑地,慢慢地爬向水缸。小腿,拖曳在身后,被地面砾石磨得鲜血淋漓,却似全无所觉,依然故我的撑地爬行。袁四不耐地赶前几步,打开铁锁,双手探入他腋下,一把托起瘦弱的身躯,扑通一声扔进水缸里。
“洗澡水很烫,盐放得太多!”
高玉麒探出头,吐掉满口苦水,轻声抱怨。他眉眼紧缩,面色惨白,手指攀爬在缸壁边缘剧烈颤抖,似在苦苦隐忍无边的痛楚。
“闭嘴!”
袁四一手按住高玉麒的头颈,一手执刷,沾满皂粉,操持起来。肌肤涨红如鼓,坚硬的猪鬃在他后背上留下一道道青紫血痕。
“这是皮肉,不是铁板!”
高玉麒回头怒视袁四,前额冷汗遍布,双唇几乎咬烂。
“名剑大侠是想让堡主亲自伺候您沐浴?”
袁四把铁刷一丢,好整以暇地抱臂旁观。
“四爷,请继续。”
高玉麒抹一把脸上的水渍(不只是汗水,还是洗澡水),大义凛然地背过身去。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你倒是想得开。”
袁天罡冷冷一笑。袁四躬身行礼,退避一旁。
“袁堡主有此雅癖,爱看男子裸身沐浴更衣吗?”
高玉麒湿淋淋地爬出水缸,滚落地面,抓起一旁破布似的囚衣,胡乱地套在身上。
“想不开又如何?呼天抢地,还是嚼舌自尽?”
高玉麒举起缺少大拇指的右掌,在眼前晃了一晃。
“留着这条命,是因为我尚欠他一句话和一个解释。”
墙外,不知何时悄悄探入一根纤细如丝的绿藤。叶片凋落,只剩骨朵大的花苞。顶端绽放的一抹浅粉,如同他酒醉时面颊上的淡淡绯红。
“雪岭决战,你伤重如斯,萧暮辰又岂能幸免?怎知他还活在人世?倒不如引颈受戮,或许奈何桥上尚有重聚之机。”
袁天罡的眼中,现出残忍的快意。他眉骨一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高玉麒的一举一动。
“袁堡主真会说笑。草木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
高玉麒朝墙角挪了挪。骨朵大的花苞,恰恰垂于胸口,随着他的呼吸,上上下下的起伏。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袁天罡伸手摘下那朵脆弱的粉红,随手揉成一团,扔出铁窗外。
“怕!但是现在,你绝不会杀我。一来,追风回旋斩远未达到完美无缺、天衣无缝的境界,你还需要我。二来,江湖上关于名剑和妖刀中藏有武功秘籍与惊天宝藏的传闻,你虽不全信,但又不甘放弃。堡主既有求于我,在下岂敢舍身赴死。”
高玉麒微闭双目,掌心按在空荡荡的胸膛上,似睡非睡。
“你父母早逝,没有兄弟姐妹,少妻改嫁,幼子葬身火海。那么,这个假冒天翎剑之名,在北疆逞凶的人,又是谁?”
高玉麒拧眉,目视袁天罡,显出一脸迷茫之色。
“不管他是谁,都无法阻碍我的计划。高玉麒,早日完成追风秘录补遗,说出名剑妖刀的秘密。否则,人的耐心总有限度。”
袁天罡朝侍立一边的袁四点点头,负手跨出牢门。袁四给高玉麒的手足拴上玄铁乌金索,扛起水缸,向门外走去。
“今天,是你妻儿的忌日吧?”
“多管闲事!”
袁天罡健步如飞,须臾失去了踪影。高玉麒凄凉苦笑,凝视铁窗外一轮孤零零的冷月。
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暮辰、暮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