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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灭绝 ...

  •   “武者,侠义也,为天下,为道,为德,为名,谓之为侠……”

      纪清亭与不渝过了两招,他便惊讶地发现,他这个小外甥小小年纪,武功底子却相当扎实,掌风遒劲而内敛,更难得的是在武学之道上自有一套独到见解,论起古今之事,亦是自有丘壑。

      虽是稚子,却不难看出,只要稍假以时日,必成一代风流人物。

      舅甥俩坐在石阶上聊天,不渝从小离开父亲,他的生命中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年长男性,此时也有些羞涩紧张,将这些年随母亲游历的见闻感悟一一说出。

      门轻轻响了一声,两人一同回头去看,不渝住了声,赶忙站起来,扑到母亲身边,关切道:“娘亲!外公没有为难你吧?”

      纪晓芙的脸已经好了许多,想来是纪长风让她上过药了。

      此时她却并不回答,半蹲下身子与不渝对视,轻轻问他:“不渝,你与娘亲说,你想不想念你爹爹和妹妹?”

      不渝愣了一下,他已经离开父亲和妹妹许多年,其实都有些忘记了他们的模样,但是明知自己有血脉至亲在世却不能相见,说不想念那是骗人的。

      只是……

      不渝犹豫着摇头:“不想,不渝跟着娘亲就够了。”

      他的手背在身后,纪晓芙是他娘亲,自然知道这是他说谎时惯常的动作,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口气,只觉得愧疚得很。

      不由得又想起方才父亲在房间里与她说过的话。

      那时纪长风突然抚掌笑起来,笑得她糊里糊涂,不知所措。

      她爹爹倒是把她拉起来,坐在床边,拉着她的手,问她:“既然你如此深爱那小子,又为何离开他呢?”

      “就是女儿方才说的那样。”她垂下眼帘,回答道:“女儿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有时觉得他是这世上最好的人,有时又觉得自己着实不像话极了,怎么会爱上这么一个人。他便让我走,去自己找答案。”

      “那你找到了吗?”

      纪晓芙黯然摇头:“不知道,有时觉得懂了,有时又觉得糊涂,我见过狐假虎威的正道弟子,也见过锄强扶弱的明教人,可是……可是好像还是哪里差了些。”

      “因为这个问题原本就是没有答案的。”纪长风抬起手来抚摸她的长发,苍老的脸上泛起慈爱的笑:“淇则有泮,隰则有岸,可这两条河水若是都混在一起,又哪里还能分出谁是谁呢?这世上从来没有哪一条线能把善恶分个泾渭,为善为恶不过一念之间,原本就不存在的东西,你又要去哪儿找呢?”

      老人家躺在床上,喘着粗气对她讲:“爹爹一生行侠仗义无数,自问光明磊落,可是也曾经有过误伤错伤,甚至权衡大局,也有过牺牲无辜的时候,可是晓芙啊,你觉得爹爹是个恶人吗?”

      纪晓芙赶忙摇头:“爹爹侠肝义胆,女儿一直觉得爹爹很了不起。”

      “人呐,总要自己过自己这个坎儿。”纪长风靠着床头叹气:“爹爹帮不了你,只是爹爹想告诉你,侠有很多种写法,锄强扶弱是侠,惩恶扬善也是侠,这光照进屋子里也得有个影子,你若只看见那块暗的地方,就当真是管中窥豹,愚昧无知了。”

      如今她见到儿子这般口是心非的模样,更是坚定了自己的决心,对着不渝笑道:“可是娘亲想念他们了,很想念很想念,等到外公身体好些了,咱们就去找爹爹吧。”

      杨逍,你曾经对我说,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不一定为虚,看一个人要用我的心。

      可笑我执着数年,竟然只为了寻找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答案,当局者迷,其实早在多年之前,我便已经有了我的答案,正是我们女儿的名字,虽然我还有些疑惑没有解开,可是这一次,我想同你一起,慢慢琢磨。

      我见众生皆草木,唯独见你是青山,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不渝睁大了眼睛,欢喜至极,向来稳重的孩子难得露出些稚气,欣悦道:“真的吗?我们要去找爹爹了?”

      纪晓芙点点头,拍拍他的背:“你进去看看外公吧。”

      待到纪长风真正好起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年的春天。

      纪长风这人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说着嫌弃那姓杨的儿子,其实整天恨不得把不渝拴在腰上时时带着才好。

      不渝又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武学上造诣也高,老爷子一辈子爱武,乐不得地把毕生所学都倾囊相授,不渝进步飞快,只把纪长风哄的眉开眼笑。

      纪晓芙坐在屋子里绣衣裳,看着院子里一老一少其乐融融,恍然察觉,窗外春光乍泄,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临行时纪长风带着纪清亭送他们母子到官道上,老爷子还在犟嘴:“罢了罢了,赶紧去找你那冤家去,你和殷六侠的婚事还得我这老头子觍着脸去退了,当真是前世的冤孽。”

      见了不渝立马又换了一副笑脸:“我的乖孙,以后得空了就给外公写信,外公派人去昆仑山接你,带着你妹妹,咱们不等你娘亲。”

      然而说话间还是红了眼眶。

      他与这个女儿十年未见,只相聚数月便又要分开,这一去不知何时再见,如何不让人感伤?

      纪晓芙便带着不渝启程了,一路上竟然是前所未有的欢喜,还隐约带着点儿紧张。

      这么多年了,她从来只能在旁人口中零星知道一些他的消息,说他得了个女儿,娇宠的紧;说他坐镇明教,数年不出坐忘峰。

      不知道他过的好不好,也不知道不悔会不会怨恨她这个狠心的娘亲。

      不渝心思玲珑,看出她心中所想,安慰道:“娘亲放心,不悔和爹爹一定都念着咱们呢,见我们回去了,定然欢喜还来不及,怎么会埋怨呢?”

      纪晓芙点点头,刚想说些什么,目光扫过对面街角处却微微一滞。

      一把小剑并着一圈佛光。

      那是峨嵋派紧急召令同门的标志,非伤重要紧不可用,如今出现在这里,说明必然是门中弟子出了大事。

      她已然打算退隐江湖,原本是不该理会这些事情的,可是……

      那毕竟是她的师门,是她对不住峨眉,眼下又怎么能见死不救?

      犹豫了半晌,她对着不渝道:“不渝,娘亲有要紧的事要出门一趟,你在房间里乖乖的,不要乱走,我一会儿就回来,知道吗?”

      不渝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向来乖巧,便点点头答应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娘亲确实很快就回来了,只是回来时面白如纸,一进门便倒在了地上。

      杨不渝大惊,冲过去扶住她,不住地唤她,纪晓芙颤抖着唇,勉强说出三个字,便彻底晕了过去。

      “蝴蝶谷。”

      她说的很快,不渝还是听清了,他见母亲已经唇部泛紫,便猜想是中了毒。

      还好,还好是知道了原因,那就有办法。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飞快地回忆从前外公教过的一些粗浅岐黄术,找准穴位点了几下,不让毒素蔓延太快,然后叫来店里的伙计,冷静而迅速地吩咐:“一刻钟的时间,我要清水,一辆马车,还有蝴蝶谷的位置,办妥了,我给你二十两。”

      二十两不是小数目,他的要求也不难办,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那伙计已经套好了马车,又帮着不渝把纪晓芙扶到马车上,这才站在酒楼门口看着那小少年驾着车绝尘而去。

      于是等纪晓芙再醒过来时,他们已经到了蝴蝶谷山前了,不渝小心翼翼地喂她喝水,宽慰她:“娘亲您终于醒了!您别怕,咱们已经快到蝴蝶谷了,我听说蝶谷医仙医术高明,他一定能治好你。”

      颤抖的手却紧紧攥着娘亲的衣襟。

      纪晓芙心头泛酸,也不知道这孩子是如何自己一个人忍着恐惧和慌乱,赶了这么久的路。

      好在金花婆婆给他们留下了赶到蝴蝶谷的时间,那毒也没有那么快发作,此时已经缓和许多,便笑笑说:“娘亲没事,娘亲从前见过那位胡大夫,他是个极厉害的人物,必然知道这毒怎么解的。”

      母子两个相携进了蝴蝶谷,却不料此时胡青牛本人也是重病在床,只有一个半大的少年站在院子里左右为难。

      “我不是医仙的弟子,医仙自己也在病中,如何救治你们呀?”

      纪晓芙身上的毒又发作起来,不渝扶着她坐下,咬咬牙冲到那少年面前,一撩衣摆跪了下来。

      “这位小先生,男儿膝下有黄金,今日我冲你跪下,只求你救我娘亲一命,杨不渝他日必有重谢!”

      那小少年自然就是张无忌,他见面前这男孩子明明与他差不多年纪,如何受的起这一拜,连忙让他起来:“小兄弟快起来,你娘亲如今在何处?你且让我先看看。”

      不渝便引着他去看纪晓芙,张无忌见到那女子秀丽温婉的面容,隐约与记忆中一个温柔可亲的身影重叠起来,脱口而出唤道:“纪姑姑!”

      不渝奇怪地问:“你认得我娘亲?”

      张无忌眼下也顾不得纪姑姑哪里来了个孩儿,当下对不渝道:“快把纪姑姑扶起来,我先运功为她压制一下毒性。”

      不渝听他话语中的意思已然是打算出手相助,连忙照办。

      他与纪长风学了小半年,加之先前的功底和杨逍的秘籍,如今也算是小有所成,见张无忌运功,也帮着他为纪晓芙输些内力。

      张无忌又取出银针施诊一番,纪晓芙这才悠悠转醒,身上竟然已经觉得轻快了许多,又见到面前一个微笑的少年,只觉得有些眼熟:“你是……”

      那少年便道:“纪姑姑,您不认得我了吗?两年前在武当山,您送我的金项圈我还带在身上呢。”

      “你是无忌!”纪晓芙想起那火光中孤苦伶仃的小小身影,也觉得惊奇:“我听说武当掌门张真人收养了你,你怎么会在蝴蝶谷?”

      张无忌摇摇头不多说:“这事说来话长,有机会我再慢慢讲给您吧,这次真是多亏了这位小兄弟来的及时,毒素未深,纪姑姑不用担心,没什么大碍的。”

      提到了不渝,张无忌犹豫着问:“纪姑姑,自从上次在武当山分别,我六叔一直惦记着您,只是这位小兄弟叫您娘亲……”

      他说起殷梨亭,纪晓芙便低下头去,黯然道:“是我对不住他,这一生一世也不能补偿了。”

      张无忌见她神态似乎是另有隐情,也不再多问,只说让她暂且留在此处,等到余毒清了再离开。

      于是母子二人便在医庐住下,平日里就帮着张无忌煎药施诊,不渝与无忌年纪相仿,平日里交流武功,一处玩耍,倒是成了极好的朋友。

      短短几日又经历了胡青牛与王难姑夫妻假死之事暂且不表,只说她与无忌帮着料理好了二人身后事那天,纪晓芙隐约听见山谷外头有兵刃相接之声,心下不安便出门去探。

      谁知竟是故人。

      丁敏君那时已然重创白龟寿,且准备杀了彭和尚,正在强行逼供他屠龙刀的下落,却突然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硬是把她的剑打偏了一寸,丁敏君不由得大怒,回身去看,却见是一个半大孩子,手里还拿着两颗小石子,想来方才正是他出的手。

      她刚要斥责那孩子,却听又一声呼唤:“丁师姐,手下留情罢。”

      循声望去,只见那孩子身后匆匆跑来一女子,杏眼楚楚,竟然是已经失踪十年的纪晓芙!

      丁敏君惊讶:“是你?”

      纪晓芙上前拦在彭莹玉前面求情:“丁师姐,这人也是个堂堂正正的硬汉子,况且已经没有了还手之力,你且放过他,不要赶尽杀绝。”

      丁敏君阴阳怪气地笑起来:“我道你十年不见人影,凭我们怎么找寻也不见踪迹,原来是躲起来生了个娃娃,纪晓芙,你可当真是师傅的好徒弟啊!”

      纪晓芙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方才也是见丁敏君要下杀手情急之下才现身帮忙,只能急急道:“丁师姐,我不是……”

      丁敏君却不听她辩解,直直拿剑指着彭莹玉,道:“好吧,纪师妹既然说不是,那就杀了这明教的妖人,问出屠龙刀的下落,我自然信你。”

      原来是明教的人。

      纪晓心下微惊,听到这话更加不能下手,只苦苦劝她:“师姐,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这又是何苦?”

      说着便回身去看身后的彭和尚,丁敏君看准时机,一剑刺过去。

      “你做什么!”不渝一直在注意着这边的动作,见她起手,手中立刻又弹出一枚石子,打在她的手腕上,她身形不稳,剑锋便只将将擦过纪晓芙的肩膀。

      “丁师姐,你这是……”纪晓芙也知道丁敏君向来看她不顺眼,却也没想到她竟然背后偷袭。

      此时却见银光乍起,竟然是受了重伤的白龟寿临死前暴起一剑,直直穿过丁敏君的右边肩膀,她没有防备,痛呼一声跌坐在地上,再看白龟寿,已经彻底没了气息。

      彭莹玉终于缓过气息,站起身,大笑着走到她跟前道:“恶婆娘手段倒是毒辣,我便斩草除根,了结了你吧。”

      纪晓芙便拉住他:“这位大师傅,这人是我师姐,她虽然待我不仁,我却不能任由你伤了她,还请您就此罢手。”

      彭和尚上下打量她,见这女子虽然生得柔弱温婉,言语行动却极有大家风范,他一生甚少佩服哪个女子,如今也不由得对她肃然起敬,称她一声女侠。

      当下抱拳一拜:“纪女侠所命,焉敢不遵?”

      言罢当真收了剑,不再计较了。

      丁敏君见此情形,立刻站起身逃了,纪晓芙见她的背影,长叹了一口气,知道丁师姐很快就要引师傅来寻她了,恐怕又要生出许多事端。

      便召来不渝吩咐:“不渝,你快回去告诉无忌,我们马上收拾行李启程,此地不宜久留。”

      不渝隐约觉得方才那坏女人是个大麻烦,点点头,足下轻点,飞身去找张无忌了。

      “好俊的轻功!”彭和尚赞叹一声,隐约觉得这小公子面熟得很,又一时想不起是在哪儿见过,便又对着纪晓芙一拱手:“敢问纪女侠芳名如何?彭莹玉他日必有重谢。”

      纪晓芙垂眸道:“不祥之人罢了,何况我已退隐江湖,不值一提。”

      彭莹玉坚持要问,她便叹了口气道:“我是汉中纪家的女儿。”

      彭和尚肃然:“原来是金鞭纪老英雄的女儿,当真是侠义世家,彭某佩服。”

      “大师傅……”犹豫了一番,她还是开口问道:“你是明教中人,不知道……你认不认识杨逍?”

      “提那竖子做甚?”提起杨逍,彭莹玉只觉得灵光一闪,终于是想起方才那小公子是为何眼熟,又见眼前女子挽着妇人的发髻,磕磕巴巴道:“你……你是……”

      她点点头,彭莹玉便怒道:“杨逍那厮忒不像话,娇妻幼子不放在身边护着,何故让你母子犯险?”

      纪晓芙摆摆手,飞快地说:“这事说来话长,恐怕我师傅马上要来寻我,故此不便多解释,只是请大师傅答应我一个请求。”

      彭莹玉自然是没有不依的,她便道:“挟恩图报原本是万万不该的,只是杨逍的性子着实倔犟,我便求大师傅他日如果与他起了什么冲突,请您看在今日的份上,让他一让,拜托了。”

      彭和尚不由得在心里暗骂一句,杨逍那贼子眼高于顶,倒是让他得了个这么光风霁月的媳妇,当真是便宜他了。

      嘴上倒是一口答应了:“纪女侠高义,彭某万死莫辞。”

      纪晓芙谢过他,便立刻赶回医庐,张无忌和杨不渝已经收拾好了行李,三人便马上动身。

      “娘亲,您先把这个吃了。”杨不渝一边走一边拿出一颗药丸递给她。

      不渝是不会害她的,虽然觉得莫名,她还是接过那药吃了下去,这才:“这是什么?为何要我吃了?”

      杨不渝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便只说了一句:“有备无患。”

      “晓芙,你是要去哪里?”

      杨不渝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一声呼喊,一神情严厉的紫衣女人,手拿一柄古朴长剑慢慢走近,叫住他们。

      还是晚了一步。

      纪晓芙闭了闭眼,回过身,跪在地上,低声地唤了一句:“师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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