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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弦断 ...

  •   狭小的医庐里挤满了人,众女子站在边上,看着纪晓芙跪在当中,心思各异。

      灭绝不说话,纪晓芙便只能先开口:“弟子恭喜师傅夺回倚天剑。”

      “这剑倒不是为师寻回来的。”灭绝也不瞒她:“几年前,不知是哪位高人知道倚天剑原本是峨眉所有,将其送还给了我们。”

      边上的丁敏君还带着伤,此时却还是抢话道:“我看是郭襄祖师显灵,将倚天剑特意给您送回来了。”

      旁边的众人便开口恭维附和,纪晓芙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只想起许多年的那天夜里,长街上,他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唤她的名字,问她有什么梦想。

      还有杭州城外的小院,他坐在椅子上问她倚天剑是不是真的很重要。

      那时她说什么来着?

      她说,是。

      于是他便为她取来了?

      于是在汉中时,他离开的那半个月,只身闯进大都,去取的那件极重要的东西,原来就是倚天剑吗?

      她还记得他回来的那个夜里,他带着一身的伤,却笑的像个小孩子,兴奋地对她说:“这回终于不欠她们的了。”

      眼睛里的光芒比灯火更明亮。

      那时她听不懂,他欠了什么。

      原来,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原来,他一直觉得是他亏欠了她。

      傻不傻。

      你亏欠我什么呢?要用这样的深情厚谊来偿还?

      纪晓芙只觉得心里又热又酸,恨不能马上回到那人身边,告诉他,她从来没怪过他,她很感谢他。

      “晓芙,你的事,自己说说吧。”灭绝放下手里的茶,淡淡开口。

      纪晓芙垂在身边的手猛地攥紧,又松开,抬起头镇定道:“当日,弟子被杨逍掳走后,一直被关在江南的一处庄园里,后来……失身于他,又发现已有身孕在身,再后来弟子寻了个机会离开他,自觉愧对师傅,便再不敢踏足师门,只能带着儿子隐居。”

      灭绝的表情有所松动,颇有些心疼地将她扶起来:“快起来吧,这些年你也受了不少的苦,这件事不能怪你。”

      丁敏君在这时插话:“纪师妹,我方才见你带着个孩子,却没听清叫什么名字,你如今便亲自与大家说说吧?”

      纪晓芙浑身一震,心下绝望,知道恐怕今天是走不出这座蝴蝶谷了。

      闭了闭眼,她抬起头与灭绝对视,她的声音轻而坚定:“弟子的儿子……名叫不渝。”

      “哈,不渝不渝,此生不渝,好一个情深义重的纪师妹啊。”丁敏君得意地笑起来:“师傅,难怪纪师妹方才无论如何也要拦着我杀那个姓彭的妖人,原来是与明教有了这般的勾结啊。”

      灭绝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片刻才说道:“你们先出去,我有话对晓芙说。”

      丁敏君以为师傅终于要处置这个离经叛道的徒弟,当下应道:“是!师傅!”

      便拉着欲言又止的贝锦仪,斜着眼道:“走吧,贝师妹,难不成你也想听听师傅对纪师妹说什么?还是说……你本来就知道这件事呢?”

      贝锦仪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担忧地看了纪晓芙一眼,默默地退了出去。

      后门口,两个小少年正悄声贴着窗户偷听,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张无忌突然小声赞叹:“不渝,你当真是未卜先知!”

      半个时辰前,杨不渝突然从谷外回来,便急着叫他收拾东西,他收拾了一半,不渝又突然打断他:“无忌兄,我且问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保住重伤之人的心脉,不让其立时死去?”

      张无忌不明所以,却还是沉吟片刻回答:“若是对方功力高深,又下了杀手,恐怕是救不活的。”

      不渝便皱了皱眉头,咬咬牙说:“那便不要救活,只要她不死呢?”

      “若是这样的话……倒也不是没有办法。”他从胡青牛的药柜里翻出一个黑色药丸:“这药是胡先生留下来的,珍贵非常,只有这一份,服下可以保住一口气,但是也与活死人无异了。”

      不渝眼睛一亮,拿着那药丸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飞快地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解释:“我方才在山谷外头遇见了我娘亲的师姐。”

      “那又怎么了?”

      “娘亲从前与我提过她,那人不是个好相与的,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我娘心善不杀她,她逃回去必定要带人来为难我娘亲,我们能走得掉自然是好,若是走不掉,恐怕我娘亲是要受罪,什么程度还不好说,但是我心里不安,我们两个打不过她们,这药便算是最后的底牌吧,无论怎么样,我娘亲不能出事。”

      他说这话时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当时张无忌还觉得他有些疑神疑鬼,如今看来,却全数被他猜中。

      不渝却一把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再出声。只皱着眉盯着屋里的情形,张无忌看他嘴巴开合的形状,隐约是一句:“我倒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样才好。”

      屋里,灭绝良久不说话,纪晓芙便低着头跪在她脚边,真的到了这一刻,反而觉得内心平静了下来。

      然而灭绝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又让她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她说:“晓芙,我可以把掌门之位传给你,倚天剑,也可以是你的。”

      灭绝拉起纪晓芙那只被她自己掐得泛红的手,脱下手上的戒指为她戴上:“只要你答应为师做一件事。”

      那是峨眉掌门的信物。

      纪晓芙抬起头,震惊地看着她心中一向光明磊落的师傅,说出歹毒阴险的计谋:“既然杨逍对你并非无情,你便去接近他,然后找个机会杀了他,事成以后,你想要什么,为师都可以答应。”

      她喃喃道:“师傅,这不是名门正派所为……”

      “对付邪魔外道要什么正大光明!”灭绝突然拍案,怒斥:“你忘了吗?他是明教的魔头,是何等下流无耻的卑鄙小人!当年更是他,生生气死了你的大师伯……”

      灭绝的话到此戛然而止,她察觉出自己的失言,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除魔卫道,用什么办法都行。”

      纪晓芙却只听见了那句话,她只觉得全身冰凉,自言自语道:“原来,他说的是真的……”

      那年的小院里,杨逍云淡风轻地说他没杀孤鸿子,是他自己把自己气死了,她将信将疑,毕竟师傅口中的大师伯侠骨柔肠,胸怀天下,如何也不像是那般小肚鸡肠的人。

      原来,骗她的人,从来都不是他。

      她为了所谓的正邪折磨自己,也折磨他,最后竟然是这样一个荒诞的结果。

      她从汉中出发时,尚且觉得心中有所疑虑,如今她跪在师傅的面前,却再也听不进去师傅口中的大义,她只为他感到骄傲。

      是的,她曾经为他的风采而沉沦,为他的深情而无悔,如今,她终于为他的侠义而感到骄傲。

      灭绝便见这个曾经最引以为傲的徒儿突然笑起来,她皱着眉问:“你笑什么?”

      纪晓芙挺直了背看着她,眼眸明亮,是一副全然无畏的模样,她说:“师傅,杨逍不是魔头。”

      “他没杀大师伯,没有抢走倚天剑,没有趁人之危没有赶尽杀绝!他确实杀过不少的人,可是没有一个是无故寻衅,没有一个是用龌蹉肮脏的手段,他是明教的光明左使,是朗月清风的侠者,他是……我的夫君。”

      说到最后一句,她的神情突然柔和了下来,像是想起了什么令她欢欣的事情,连眼角眉梢,都带上了温柔地笑意。

      “混账!”灭绝将手边的茶杯打翻在地,面色阴沉如水,沉声问她:“你当真不愿意。”

      她便轻声回答:“师傅,哪里有妻子能够杀了自己的丈夫呢?”

      “哈哈哈,好啊,好啊!”灭绝怒极反笑,左手已然握紧:“我最后问你一次,死也不杀?”

      好像这一路走来,所有人都在逼她,父亲是,师傅也是。

      他们觉得她是他们手中的利剑,指哪儿打哪儿例无虚发,可是他们都错了,她是从来不愿意伤害他的,她是宁可死,也不愿意伤害他一分一毫的。

      她从来不是利剑,她是他的铠甲。

      这世上所有的人都要伤害你,我多希望我能有一点点力量能帮你挡住他们,可是我不能。

      那么至少我可以不被他们利用,变成伤害你的武器,这也是我唯一,能为你做到的事了。

      那时你说过,只给我一次杀你的机会,我放弃了。

      那么如今,无论是对着谁,我的答案依旧不会变。

      长街上,竹林边,星月夜,我说过的梦想和希望,你都没有忘记,你曾经告诉过我的那些,我也都一一记下了。

      你从来不曾亏欠过我,待我情真不渝,我亦至死不悔。

      纪晓芙,永远不会伤害杨逍。

      她的眼泪落下来,却还是毫不犹豫地摇头:“死,也不杀。”

      上一次她也是这样对父亲说的,父亲原谅了她,这一次,再没有那么幸运了。

      剧痛过后是接踵而来的无边黑暗。

      她闭上眼睛,最后想到的是,原来坐忘峰是那么遥远,远到无论我怎么努力也到达不了。

      杨逍,我们回不了家了。

      窗外的偷看的少年泪如雨下,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张无忌用尽全身的力气拉住他不让他发出半点儿声音,飞快地在他耳边小声说:“不渝,冷静点儿!纪姑姑吃过那药,不会真的死了的!”

      杨不渝咬紧了牙关,死死地盯着那个紫衣服的女人,那个人,杀了他的母亲,来日他必定要她血债血偿!

      锋利的牙齿陷入唇舌,血腥的味道强迫他冷静,没错,娘亲不会死,那天她中了那么重的毒,他不是也救了她吗?

      他能救一次,也一定能救第二次。

      于是他把自己的手从窗棂上撕下来,那块木头已经被他抓出一道深深的抓痕。

      “走。”

      杨不渝拉着张无忌足下运起轻功离开医庐,她们已经杀了他娘,也一定会来找他,他不能让这些人得逞。

      丁敏君带着人四下搜寻了许久,连一个影子都没看到,不由得气急,当真是魔教妖人的孩子,跑的这般快,可恨没能斩草除根!

      灭绝走出医庐,神色已经恢复了平日的端庄。

      “纪晓芙为妖人所惑,不知悔改,为师已然清理门户,从此峨眉再没有纪晓芙这个人!”

      众人皆默然应是,唯独丁敏君道:“师傅,那两个孩子还是没有找到!”

      灭绝不想继续耽搁时间,摇摇头:“那便不找了,两个小孩子罢了,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用。”

      贝锦仪也连忙附和说:“是啊丁师姐,你的伤还没好,我们还是赶紧赶路吧。”

      丁敏君看着屋里那个了无生气的身影,只觉得心里畅快,也顾不上再计较其他,虽然不甘心,也只能跺跺脚跟着一起离开了。

      待确定她们走远以后,两道身影飞快地掠过,正是躲在暗处的杨不渝和张无忌二人。

      他们跑进医庐里,杨不渝扶着纪晓芙的身子,咬着牙不让眼泪流的太汹涌,帮着张无忌飞快地在母亲身上的几处大穴施针。

      张无忌收了银针,长出了一口气:“好了,那药起了效果,纪姑姑心脉未断,我再辅以银针,定能保住这口气的。”

      言罢又愁道:“可是接下来怎么办呢?我学艺不精,实在是不知道之后该如何救治了,若是胡先生在,也许还能有点儿办法。”

      杨不渝抬起头,斩钉截铁道:“那我们就去找他。”

      “可是纪姑姑的身子该怎么办呢?”

      “那些人如果去而复返不见我娘的尸体定然起疑,我们一会儿便立一座空坟骗过她们。”杨不渝沉吟片刻,道:“至于我娘,送去汉中我外公家,他们一定有办法好好保护她。”

      纪清亭便如何也没想到,两个月前才离开的妹子这么快就又回来了,只是这一次,是躺在车上回来的。

      胡青牛夫妇离开多时,二人行踪不定,他和张无忌两人实在是找不到他们,却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好在张无忌翻遍了胡王二人留给他的典籍,终于找到了一个办法。

      “古籍上说有一种花,名为双扶,两茎而生一花,可活死人药白骨,长在昆仑山谷中,只是从来没人见过。”

      “拜托舅舅好好照顾我娘亲,等我回来。”杨不渝将纪晓芙交给纪清亭,连半刻也不肯停留就要离开。

      纪清亭悲痛至极,问他要去哪里。

      那孩子的眼睛亮得惊人,只说了两个字。

      “昆仑。”

      昆仑山下玉碎岗,坐忘峰上难坐忘。

      山间小亭中,微风徐来,白衣客垂眸抚琴,只是手一抖,好好的一首曲子便走了音。

      他身边的小姑娘疑惑道:“爹爹,这一段你弹错了。”

      杨逍没有说话,低头看着指尖被刮擦出的那一点猩红,觉得好像出了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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