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非你[逍芙同人]》没有嘉鱼

16、孕事

　　纪晓芙再次睁开眼时，见到的是头顶陌生的青纱帐，身下是柔软干净的被褥，鼻端萦绕一股淡淡的药香。

　　门外隐约有男子的声音传来，越来越近，应当是两个男人相并走来。

　　“杨左使，我是该恭喜你呀……这么多年……一见面就是这样的……老夫真是……”

　　“你这是什么表情？……唉，行了，你也……去看看她吧。”

　　而他说话的对象一直默然不语。

　　纪晓芙心里隐约已经有了个猜测。

　　木门被人推开，老旧的木头发出咯吱的一声哀鸣。

　　杨逍走进来，看到她躺在床上，睁着一双明亮的杏眼儿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他对上她清明平和的眼睛，竟然觉得有些闪躲。

　　他已经许久没有过这样紧张无措的感觉了，但是在她面前，他向来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光明左使，他只是许多年前那个年轻气盛的杨逍。

　　该怎么说？才不会让她太难过？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她床边坐下来，迟疑着开口：“晓芙，你可能，暂时回不了峨眉了……”

　　“我怀孕了，是吗？”她平静地开口，将他的欲言又止一句话道破。

　　杨逍垂下眼帘，默认了。

　　纪晓芙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手却不由自主地抚上自己的小腹。

　　其实早该想到的，她前些日子那般反常，怎么就没想过是因为这个呢？

　　凭白的，让孩子陪着她这个娘亲受了那许多颠簸辛苦。

　　果然，还是少年轻狂。

　　这个孩子，来得实在是不应该，这个孩子会毁了她整个人生，让她再也回不到从前，但是……

　　她流下泪来。

　　但是，这个孩子是他和她的孩子啊，从此以后，他们血脉相连，纵然有一天他们都身死魂灭，这世上也还有这个孩子，证明他们曾经那样相爱。

　　杨逍转过身看见那姑娘静默的眼泪，只觉得心都要被她哭碎了，于是闭了闭眼睛，干涩道：“晓芙，你别哭，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的，你若是……若是真的这么难过，我去让胡青牛想办法，把这孩子落了，你只要养好身子，还是可以回去的，你……”

　　“他如今多大了？”她轻轻问。

　　“……”杨逍沉默，“两个多月了。”

　　两个多月了啊，那已经是个快成型的孩子了，再过几个月，她的肚子就会大起来，她就能感觉到那个小生命亲密地踢她……

　　她轻轻抚摸着那依然平坦的腹部，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下来。

　　杨逍转身出去：“我去让胡青牛熬药。”

　　那背影有几分不愿被人觉察的狼狈落拓。

　　等他再回来时，是与那位胡大夫一起回来的，胡大夫看起来年过五十，留着两撇小胡子，胖胖的脸上是一片阴沉的神色。

　　他端着碗药，重重地搁下，冷声说：“先是急急忙忙地送到我这儿好说歹说求我救你，这会儿人醒了又要把孩子打掉，你们当我蝴蝶谷是什么地方？你们赌气逗闷子的地方吗？”

　　杨逍沉下声音：“胡青牛，慎言。”

　　那位胡大夫便重重地冷哼一声，走到一边生闷气去了。

　　床上躺着的姑娘面色依旧苍白，却微微笑了起来，那双漂亮的眼睛亮得惊人。

　　“胡先生辛苦，纪晓芙感激不尽，只是白费了先生的一碗汤药。”

　　“晓芙，别怕，这药对你身体无损，喝了它，再休息一个月大概也就没事了。”

　　杨逍端起那碗药，轻轻吹了吹，递在她嘴边，轻声哄道。

　　纪晓芙只认真地看着他，看他眼下的青黑，看他故作欢颜的神情。

　　她从来都是个坚强的姑娘，可是最近总是在哭，好像把从前亏欠的眼泪都一次补了回来。

　　只是这一次，泪眼朦胧中，她笑了起来，第一次主动地握住了他的手，想要从那份温暖中得到一点坚持下去的力量。

　　她的声音轻却坚定：“杨逍，我想过了，这个孩子，我想留下来。”

　　“他没有做错什么，至少应该有机会来到这个世界，睁开眼睛看看天上的太阳，地上的花鸟，还有……”

　　她笑起来，温柔而无畏：“还有，他应该看看他的父亲母亲，他们都很高兴他的到来。”

　　杨逍只觉得自己好像出了幻觉，愣愣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虽然有些突然，但是你要做爹爹了。”说到这里，她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我连自己都不太能照顾好，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做好他的娘亲。”

　　杨逍终于相信，他深爱的姑娘，愿意留下来，为他生儿育女，不离不弃。

　　他猛地把她抱进怀里，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不断地重复：“谢谢你，谢谢你晓芙……”

　　谢谢你，愿意留在我身边；谢谢你，不介意我满身杀戮；谢谢你，愿意给我一个家。

　　纪晓芙感觉到颈边似乎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濡湿了肌肤，他竟然哭了吗？

　　她微笑起来，抬手回抱住他。

　　我其实很胆小，但是那夜既然是我心甘情愿的，就应当承担这个后果，就算……这个后果会让我万劫不复，可是当我知道我们有了孩子，竟然第一个念头是那般庆幸，庆幸这数月的流离没有伤害到他，庆幸他安安稳稳地住在我的身体里。

　　只要是为了你，只要是有你在我身边，那么就算是被万人唾弃，为世不容，我也有勇气，坚持下去。

　　两人在蝴蝶谷逗留了将近一个月，待纪晓芙的胎相稳定后，便告别胡青牛，向着汉中出发。

　　纪晓芙答应了留下孩子，却依旧不愿意随他回昆仑山，在她心里，那始终还是魔教的总坛，她守着她的骄傲，不肯踏足，杨逍便不勉强她，提前吩咐下去，在她的家乡汉中准备了一套宅子，并几个手脚利索的仆人，随时待命。

　　他们离开蝴蝶谷的那天，天有细雪，老顽童一般的胡大夫将纪晓芙拉到一边，别别扭扭地嘱咐：“杨逍那小子，从来眼高于顶，这次竟然为了你连求人的事都做了，你既然愿意留下这个孩子，想来对他也是有几分情义的，你们便好好的，别再折腾了。”

　　她这些天被那人照顾得像个易碎的瓷娃娃，此时裹着厚厚的狐裘披风，扭过头去看那张罗着行李马车的白衣人。

　　这些天，也着实辛苦他了。

　　于是她笑着点头：“多谢胡先生费心了。”

　　他们到了汉中的时候，已经是隆冬，到了年节跟前儿，街上的行人皆是喜气洋洋，行色匆匆的模样。

　　杨逍准备的住处按照她的喜好，不大却雅致，座落在汉中最繁华的胡同里，来去方便，又不惹人注目。

　　孩子已经五个月大了，纪晓芙的肚子已经挺大的，又被杨逍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着，冬天的雪地里像是个圆滚滚的球。

　　胡同窄小，马车只能停在巷子口，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扶下马车，纪晓芙挺着肚子，看他那副殷切的模样觉得有点儿好笑

　　，便道：“我也不是瓷做的，哪儿就那么娇贵了？”

　　“今时不同往日，要处处小心才好。”

　　杨逍扶着她，正要往巷子里走，身后街上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有一青年纵马飞驰而过，溅起一地的雪沫。

　　身旁有小贩窃窃私语：“是纪家的少主，听说是他妹子丢了，纪家找疯了，大半年了还没放弃，也不知道那位纪姑娘是死是活。”

　　旁边的人啧啧地搭腔：“造孽呦。”

　　杨逍暗道一声不好，转头果然看见身边的女子瞬间苍白的脸色和依依不舍望向方才那青年的眼神。

　　那是她一母同胞的兄长，他们从小一同长大，有时她调皮惹了祸，爹爹气急了要打她，兄长都是护着她的。

　　“晓芙，外头冷，我们进屋吧。”他轻声提醒。

　　她勉强露出个笑容，点点头：“嗯，回去吧。”

　　当天夜里，纪晓芙做了一个梦。

　　梦里父亲痛心疾首地指着她骂，说纪家家门不幸，出了她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儿。

　　她惶惶地想要解释，父亲的脸又变成了兄长，兄长满面的失望，说她怎么能与一个魔教中人厮混在一处，还珠胎暗结，当真是丢尽了纪家的颜面。

　　她哭着醒来，见到冷月如霜，枕边空荡。

　　“你醒了？”那人斜倚在窗台上，语气淡淡：“梦到了什么？”

　　她擦去脸上的泪水，支吾着隐瞒：“没什么的，只是一个噩梦。”

　　“我听到你哭着唤你兄长的名字。”

　　“……”她哑然，说不出辩解的话。

　　杨逍长长地叹了口气，没有告诉她这几个月来她已经数十次次从噩梦中惊醒。

　　他走过去，将她搂在怀里，低头轻吻她的额头：“好了，没事了，有我在呢，睡吧。”

　　纪晓芙枕着他的体温渐渐睡去，杨逍没有睡，他低头看着怀里瘦弱的女子，做了一个决定。

　　那天以后，纪晓芙总是会做梦，一开始只在晚上，让她夜夜不得安眠。

　　她隐瞒着不说，情况却愈发严重，有时就连午间小睡，也会梦见师傅用剑指着她，说她正邪不分，大逆不道。

　　杨逍眼睁睁地看着她每日照常吃饭，与他说话，对着他笑，整个人却迅速地消瘦下去。

　　终于在年前的某一天，那时纪晓芙正绣着给小孩子的布玩具，自从有了孩子，她的女红倒是好了许多，毕竟做母亲的，总是要给自己的孩子亲手做些小衣裳。

　　她微笑着对身边的婢女说：“我瞧着这布料硬了些，怕是不好给小孩子，你去布庄看看，还有没有……”

　　更柔软的料子。

　　这短短几个字她没能说出口，整个人像是断了线的风筝，直直地倒了下去，丫鬟焦急的喊声和周围乱做一团的动静她都听不到，只是想着，还好没有磕到肚子。

　　当她醒来时，已经是掌灯时分，屋里没有人，只有杨逍坐在桌旁，看着那只没做好的布老虎发呆。

　　她轻轻唤他：“我怎么了？”

　　杨逍回过神，快步走过去扶住她，关切地问道：“你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摇摇头，还是问：“没有不舒服，我怎么了？”

　　杨逍便告诉她：“大夫说，你思虑过重，休息得又不好，所以营养跟不上，孩子是在跟你闹呢。”

　　他故意说的轻巧，纪晓芙却知道他已经明白了所有事情，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沉默。

　　“晓芙啊，”他轻柔地唤她的名字，开口却说出残忍的话：“等到孩子出生，你就走吧。”

　　她一惊，问他：“走？我要去哪里？”

　　“去哪里都好，只要你离开我，离开和明教有关的一切。”他看着她震惊的眼神，满是怜爱：“我真的很高兴你愿意留在我身边这么长时间，可是你在勉强你的心，所以在这里，你过的并不开心。”

　　“我不想你不开心，所以，你走吧，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从前都是你师傅讲给你听，或者是我讲给你听，这次，你可以亲眼去见见真正的江湖，也许这样，你就能分清所谓的善恶正邪了呢？”

　　“那你怎么办？”她问。

　　“我？我也有我的事情要做，与你在汉中的日子是我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但是许久不回光明顶，江湖人恐怕都要忘了我这个光明左使。”他故作轻松，拉着她的手慢慢地讲：“到时候，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带着孩子一起走，如果你怕那小家伙闹你，我就带他回坐忘峰，我们一起在那里等你回来。”

　　“当然你也可以不回来的。”他轻笑：“只是如果哪天，你回来了，我就当你把一切都放下了，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再一起，好好地走下去。”

　　他把她抱进怀里，紧紧地环住：“晓芙，这样很好，我爱上你时，你就是这样倔强勇敢的性格，我很高兴，你能坚持你的心愿，你的道义。只有这样，你才是我爱的那个姑娘，我为你感到高兴。”

　　其实我们是那样的相像，我为了我心中的道，可以背负满身骂名，你也有你的道，为了它，你可以毅然转身。

　　就算是我，就算是我们的孩子，一样不能熄灭你心中的火焰，你首先是你，其次才是我的爱人，是我们孩子的母亲。

　　这样的你，才是值得我付出所有的你。

　　那天夜里，纪晓芙没有答应他。

　　她想，是她说要留在他身边的，如今又要扔下他一个人，她怎么舍得呢？他又情何以堪呢？

　　所以，她想她是不能走的。

　　但是大夫为她把过脉后，却欣慰地对着杨逍说她开始宽心了。

　　她不敢看杨逍的眼睛，却那时才知道，原来自己真的一直没有放下。

　　后来，他们欢欢喜喜地一起过了年，一切都很顺利，孩子降生在一个晴朗的春日夜里。

　　她疼了整整一天，杨逍就急得满地转了一天，好像比她更难过，像个惴惴不安的小孩子。

　　孩子哭出第一声的时候，她已经累得快要昏过去了，隐约听见稳婆欢喜的声音：“恭喜杨公子，是个男孩儿！”

　　杨逍应该是没心思去看孩子，他急急忙忙地问：“那晓芙呢？她怎么样？”

　　屋里留下来照顾她的另外一个稳婆突然惊呼：“竟然还有一个！”

　　她恍惚着想，原来是个双胎，怪不得自己怀的如此辛苦。

　　她实在是太累了，等到终于睡够了，睁开眼睛就见到杨逍坐在身边，身上已经是干净清爽的了。

　　“孩子呢？”她连水也顾不得喝一口，只急着问他。

　　杨逍慢慢地喂她喝水，柔声告诉她：“他们很好，一男一女，都健康得很，现在睡在隔壁，有奶娘看着。”

　　“晓芙，你辛苦了。”

　　她笑着摇摇头，此刻只觉得一切的痛苦辛酸都值得了，又问：“你有没有想过起什么名字？”

　　那人的神情一瞬间柔软下来，低声道：“我想过了，那男孩子，就叫做不渝吧，杨不渝。”

　　不渝，杨不渝。

　　杨逍对这孩子的母亲，情深不渝。

　　她动容，问：“那女孩儿呢？”

　　“女孩子的名字，就由你来取吧。”他又扶着她躺下，温柔地吻她的额头：“好了，以后你可以慢慢想，现在先休息吧。”

　　纪晓芙摇摇头，道：“我现在就想好了。”

　　“嗯？叫做什么？”

　　“不悔，那个女孩儿，就叫做杨不悔吧。”

　　她的目光在昏黄的烛火下更加柔和。

　　你说的没错，我心中有我的正邪，有我的信念，一刻不敢忘记，也从未背叛。

　　可是，对于爱上你的这件事，我亦未曾有过片刻后悔。

　　我希望我们的孩子能够记住，他们的父亲和母亲是那样相爱。

　　情深不渝，至死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