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卿》闲还

2、扰梦

　　夜笼长巷，红灯高悬。
　　一条白影飞快地穿过幽深后巷，飞身翻上了灯火通明的楼阁。
　　楼内浅笑轻吟，此起彼伏。
　　侍女端着托盘面不改色地走过长廊，缓缓转至拐角，在见着迎面而来的女子之时微微一笑：“姑娘好。”

　　女子理了理有些微乱的衣袍，从拐角处走了出来。

　　“姑娘。”
　　“姑娘好。”

　　长廊中穿行而过的人对着女子一一行礼。
　　白衣漫不经心地点着头，唇边虽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但实际其敷衍态度可见一斑。
　　众人瞧她这笑不达意的模样便知她才从外头回来，依这神游天外的情形估计又是好几个日夜没阖眼，此刻只怕想的全是去楼上厢房歇上一会，没那闲工夫来搭理她们。
　　于是乎，原本还有些吵闹的长廊瞬间清静了不少。众人皆放轻了说话的声音，放缓了脚步，原本话到嘴边的那声“姑娘”也默默收了回去。

　　见此，白衣嘴角的笑意愈深，就连平日清冷的眉眼也泛了些暖意。
　　她慢悠悠地晃至长廊尽头，一道倩影从楼上走下，见着她时目露惊讶：“姑娘，您回来了。”
　　白衣极其敷衍地点了下头，越过她便欲拾级而上。
　　女子提醒她：“姑娘，今晚有望阑姐姐的表演，您别忘了。”
　　说罢，女子迆迆然离去。

　　白衣上了两层台阶，突然，原欲抬起的脚一顿。她睁开已然半阖的眸子，想到什么，舔了舔唇，而后转身下了楼。

　　白衣幽幽来到一间厢房外，熟门熟路地走了进去。
　　甫一进门，她便不自觉地蹙了蹙眉，屋内似乎染了些生人的气息。抬眸迅速环顾周围一圈，屋内摆设一如她离开前一样，并无任何异常。想着她们也应不会让外人进来，大抵是她离开得太久，屋内太过清冷，所以才产生了些错觉罢！
　　她不紧不慢地走到榻边，想了想，最终还是后退几步，飞身翻上了屋梁。

　　*

　　夜。
　　霜飞晚门前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由于今晚是望阑姑娘的登台日子，楼上所有厢房的位子早早被一抢而空。此刻的大厅人声鼎沸，丝竹管弦声声撩人，大厅中央的琉璃舞台处更是聚满了人，人人翘首以盼，只候佳人出场。

　　然而，无论楼内如何闹腾，自是吵不到三楼转角处的一间厢房。
　　与他处的热闹不同，此间厢房显得格外的幽静。
　　廊前长灯蔓延，一道修长的玄青色身影缓缓走到门前，来人稍作停留，然后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白衣虽睡得沉，但还是有着对周遭事物的基本警觉，几乎是人一进门，她便察觉到了屋内多出来的生人气息。当冷戾的劲风扑面而来之际，脑子还未完全清醒，身子却已凭着本能率先作出反应翻下了横梁。
　　这绝对是白衣生平中最过恼火的时刻，睡梦中被人惊醒，而这个扰她好梦之人此刻竟还不欲收手，之前睡了良久积攒的好兴致瞬间就被搅了个干净。
　　白衣连眼都没睁，几乎是一翻身下梁，也不管来人是谁，便怒不可遏地招呼了上去。

　　白衣下了狠手，来人显然也没手下留情。
　　屋内没有掌灯，两人连对方的脸都没看清，便在这间不算宽敞的屋内打了起来。

　　只是白衣越打越心惊，不曾想此人的身手竟然这般好，放眼天下，她敢说能有这般身手的也绝对不出几人。
　　这人到底什么来路？
　　白衣的心底突然涌上几分怪异之感。

　　白衣躲开掌风，身子麻利地向后滑去。
　　两人再次交手的一刹那，她借着门口洒进来的微光看清了那人的上半张脸。
　　不，应当说是对上了那双鹰隼般的眼睛。

　　两人的身形瞬间互换了个方向。
　　不久，嘭地一声，劲风猛然扫过，窗子便破裂了开来。

　　屋外大片光亮透过窗子口照射进来，两人看清对方的脸，皆是一愣。

　　还是白衣最先回过神来。
　　她暗暗压下内心的惊讶，淡定地移开眼。余光不经意瞥过一旁被折了大半挂在那颤颤巍巍的半边窗棂，她努力地没让自己的神情太过崩塌，重新对上那人有些微怔的目光，嘴角微搐：“还打吗？”
　　男子的目光也随她落到被自己毁坏的窗子上，脸上浮现些许不自然的神色。他迅速收回自己的手，后退几步，拉开了两人的间距。

　　虽然窗子破开的动静不小，但由于这间厢房所处位置较偏，且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琉璃台上，倒没几人觉察到这边的动静。
　　即便有少数几人留意到了这里的异常，但看到窗子口依偎在一起的男女，也只当是两人闹腾的动静过大。毕竟这种寻欢作乐之地，鱼龙混杂，男欢女爱，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法都有，他们也见怪不怪，没多放在心上，很快便被大厅那边的热闹给吸引了过去。

　　白衣挑了挑眉，轻嗤一声。她掸了掸衣袖上的褶皱，上前两步，扫了眼整个窗子的毁坏状况，啧了声：“这位公子，你这是与我有仇？”
　　她转了个身，袖手一抬，指尖的银针飞出，也不知是撞到了哪儿，整间屋瞬间就亮堂了起来。
　　白衣似笑非笑地看着屋内的男子，道：“公子，你擅入我房间，又毁损我屋内之物，这笔账我们是不是该好好清算一下？”
　　男子被突如其来的光亮晃了下眼，目光在那颗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夜明珠处一顿，而后看向白衣，眸子半眯着，眼里微微浮现一丝审视。
　　白衣大大方方任他打量，往后靠了靠，寻了个自己觉着较为舒适的姿势，双臂环胸，唇边扬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或是，公子该给我一个解释，为何会出现在此？难不成真是走错了房间？”
　　男子眉头紧皱，不答反问：“姑娘住在这里？”
　　白衣挑眉。
　　男子道：“我早先订了这间厢房，他们说这儿没住人，会不会是姑娘走错了地方？”
　　白衣笑容清浅：“公子又怎知不是自己走错了地方？”

　　男子眸光微暗，两眼幽深地看着她。

　　白衣表面不动声色，实则内心已然崩塌。
　　她其实已经相信了此人的话，大抵不是他走错了房间，而是那群不当事的竟真趁她不在而让外人住进了这里。
　　胆包了天了！

　　男子不欲与她过多纠缠。
　　若搁在平日，周旋几道也就罢了，当下他低调出行，不便被人识了身份。此处又乃是非之地，眼前女子不知来头，他没必要给自己惹个麻烦。但这般不明不白地退而让之又素来不合他的行事作风，他也不是个能委曲求全的。何况，这间屋子的确位置极佳，于他行事有利，他更不能将其轻易让出。
　　沉思片刻，男子道：“不如这样，我们问问这里的管事，看看这间房到底属于谁，姑娘觉得如何？”
　　许是没想到他会讲出这番措辞，白衣的眼里划过一丝意外，愣了会，点头：“行。”

　　半晌，白衣看着没有半分动作的某人，问：“公子不打算派人去请一下？”
　　男子皱眉，有些为难：“我没带小厮。”
　　“公子难道不能自己去请？”白衣讶然，“还是公子的意思是，要让我去？”
　　男子不语。那神情，虽没说想让她去，但显然也没想着要自己去。
　　白衣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道：“行吧。”
　　她站直身子，向前走了一步，顿了顿，一个转身便在窗边那张贵妃椅上坐了下来。她敲了敲椅侧，浅笑：“公子不愿意走这一趟，姑娘我呢也不强求，正好，我也不大愿意。既然我俩意见一致，那我们便在这等着罢，相信过不了多久总会有人过来的。”
　　说完，她便扭头看向窗外的大厅，倒真不管他了。

　　少顷，白衣道：“公子能帮我把桌上的酒递过来吗？我离得有些远。”
　　男子看了看离他同样不大近的桌子，眸内闪过一些不知名的情绪，但倒也听从她的话走到桌边，帮她将酒壶取了过来。
　　白衣接过酒壶，对他浅笑：“多谢。”
　　男子神色半敛，不作言语。

　　片刻过后，白衣叹了口气。
　　男子垂眸不解地看她，便见她突然起身，长臂一伸猛地拽下了那摇摇坠坠的半边窗子。
　　这破掉的窗子委实影响美观，果然拽掉后看起来都顺眼多了。
　　白衣满意地勾勾唇，然后一个翻身坐到了窗子之上。

　　琉璃台上红纱蔓起，美人步步生莲。
　　一曲终了，白衣也笑意吟吟地吞下了壶中的最后一口酒。
　　此时，一旁投来道意味不明的灼热目光。
　　应当说，她看了多久的戏，这道目光的主人便打量了她多久。先前白衣只当没觉察，如今外面的戏已落幕，此刻即便她再想忽视也是不能了。

　　白衣状似不经意开口：“听公子口音，似乎不是徐州人士。”
　　男子神色不变：“看姑娘面相，似乎也不是徐州人士。”
　　“哦？”白衣敲了敲窗棂，对上他的目光，唇边漫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须臾，她偏了下头，看向他的身后，“不进来解释下？”
　　见被人发现，原欲倚在门边看戏的女子也毫不慌张，慢悠悠地站直身子，装作一副才看到她的模样，讶然道：“姑娘，您回来了。”
　　眸内不经意间闪过一丝惊讶，恰到好处。

　　白衣笑：“是啊，回来了，不回来怎么知道你们还背着我做了这等好事。”
　　女子回以浅浅一笑：“姑娘，您说您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我好让人去城门口接您。”
　　“用八抬大轿去接？怎么？做了什么亏心事？”白衣朝她勾了勾手，笑得十分良善，“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