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蜜牛奶》墨雪千寻

66、第二个病人（9）

　　自那之后，西草便如Frank所愿，住进了天乐家里。天乐把自己的房间给他，自己和羽翩挤挤倒也不难。
　　西草慢慢的放开之后，越来越活泼，还带着点古灵精怪的性子，但从来不会闹事，乖巧得都不像是5岁半的孩子，一点也没给天乐羽翩添麻烦。
　　再加上还有个阿姨照顾着，阿姨体谅他们，每天早早过来做了早饭，晚上也做好了晚饭再走，生活反而更加轻松了。
　　“我回来了。”羽翩大喊着打开门，还没关上门呢，西草已经埋进自己怀里了。
　　“啊……好可爱。”然后宠溺地摸摸他的头，他才会慢慢放开。每天都是如此，但一点儿也不腻。
　　阿姨的下班时间就是羽翩不值班的时候的下班时间，幸好西草不怕事，也很乖，有的时候两个人都值班，他就自己乖乖地刷牙洗脸睡觉。“姑娘来了，那我就走了啊，给你们做了点菜，要都吃完啊。”
　　羽翩带着点歉意，“真不好意思啊，每回说好的5点下班，我医院里却总有事耽搁着，今天这回来又快6点了，哎呀真不好意思。”
　　“没事儿，我回去也没事干，在这儿多陪陪西草也好，你们才是真辛苦，医院里那么忙，回来还看孩子，”阿姨摆摆手，像羽翩和天乐这样又能干又礼貌的年轻人可不多了，她自己才觉着幸运。“饭一定得吃完啊，你看你瘦的。”
　　羽翩害羞着笑笑，“您慢点，小心啊。”说着想过来给开门，结果西草今天撒上娇了，硬是抱着自己不放，步履艰难也走不到门口，羽翩苦笑不得，阿姨也失笑，轻轻给她关上门。
　　看阿姨走了，西草仍然抱着自己，羽翩顺顺他的头发，他便突然一下抬起头，“哇！”的吓她。
　　就是抵抗不了他这么可爱，羽翩蹲下来，敲了敲他的脑袋，轻柔地再说一遍，“我回来了。”
　　“你回来了。”这四个字是西草说得最好最流利的，也是他能说出来的第一句四个字的话。
　　羽翩很喜欢，她觉得没有哪四个字能比这更让人舒心，也更温暖。
　　“今天、哥哥、天乐哥哥，晚上、回来？”西草努力记着发音跟羽翩讲。
　　“嗯，今天，天乐哥哥晚上回来。”羽翩看了看饭桌，把西草抱起来，“我们、先、吃饭。”
　　想了想，西草懂了意思，点点头。
　　把他放到他的位置上，羽翩给自己盛上饭，“哇，今天、也吃好。”
　　西草也听懂了，使劲点头，“奶奶、做了、很很久。”
　　“很很久……”羽翩被逗笑了，“很久”再久一点就是“很很久”吗？
　　“非常久对不对？”
　　“嗯嗯，非常久。”
　　羽翩笑得更深，把盛着糌粑的盘子拖到他面前，“吃饭吧。”
　　为了让西藏来的西草吃得习惯一点，阿姨每天都会特意为西草把糌粑给捏好，就放在盘子里，也是难为一位地地道道的平原阿姨去学习怎么搅拌怎么捏，还得学会网购买酥油和青稞。
　　羽翩自己也准备开吃，却看到西草不动，把糌粑推远了。
　　羽翩疑惑，“不想吃饭？”
　　西草默默地给自己盛了一碗白米饭，“我要吃、和姐姐、羽翩姐姐、一样的。”
　　知道他总要适应，羽翩没有反对，不过还是担心地看着他，怕他吃不惯。
　　但西草没有，他用筷子好好地夹起一口饭，配着菜和红烧肉吃了，很是顺利，“好吃。”
　　羽翩点头，摸摸他，“乖。”
　　*
　　医院VIP病房里，Frank正试图用整理衣服来缓解一下面前这位男生的怒火。
　　不过可惜没让他成功，“为什么要西草去天乐家里？”
　　林颂前几天就回去西藏了，帮助Frank的团队把作品继续进行，然后再把照片发给Frank，让他把关，今天才回来。
　　结果一回来，一室冷清漆黑，西草和阿姨都不在，仔细一询问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完全没耽搁直接就来了医院。
　　不行，要赶紧先安慰安慰面前这位，幸好要安慰他并不难。
　　“对了，你们最近拍了发给我的照片，我全都给天乐看了，我发现他真的很喜欢摄影，而且非常懂摄影方面各种技巧，各种效果的制作，要不是他穿着白大褂，我都要怀疑他其实是一位非常专业的摄影师了。”
　　Frank使劲着夸天乐，才终于把林颂给夸出了点温和的神情。
　　“你看啊，天乐不仅在基本功方面很出色，而且对每一张照片都很认真，这样的孩子不当摄影师真是可惜啊。”
　　“你不是说天乐其实拍人比拍风景更加有技巧吗？我把西草送到他家里，同时我还发了照片过去，让他一定要给西草看，你看看，这样不就把他所有休息的时间都锁定到了照片上了吗？这样，总有一天他会忍不住拿起摄像机，然后拍下他想要珍藏的瞬间的，你看看，这不就成功了。”
　　林颂果然跟着点头，于是Frank以为成功了，准备继续说，却仍然被林颂直接打断，“根本就不是理由，你到底在想什么，非要西草去他家住？”
　　眼里让自己坦白的意思太过坚硬了，Frank叹了口气，往后一仰，“想等着天乐被劝动了，去一趟西藏，把我最后的作品完成。我希望我最后一个作品，能有他出一份力。”
　　“还有把西草送回去是不是！”
　　Frank看他摊牌，无奈点头，“对的，西草……毕竟那里是他的家。”
　　事到如今也不能再隐瞒了，林颂叹口气，慢慢做到Frank床边，把西草最近学的汉语翻出来给他看，Frank在看到的一瞬间顿住，但抬眼再看林颂的时候已经是和平时完全不同的眼神，坚硬如铁的固执，“无论如何，他都得回去。”
　　“你是瞎吗？”林颂没有了往日的冷静，“你没看见西草多么喜欢这里的生活，多么努力就是想要在这里继续生活吗？”
　　“这是他本来就好学。”Frank逞强。
　　“你……”林颂最生气他这一副完全不听别人的意见，只活在自己的认为之中的样子，“这不是他本来就好学，他来到这里以后，我从未听到他说什么想要回去的话，他更是从未在这里说过藏语，如果不会说就当个哑巴，他根本没有留恋过西藏，那里是你的向往，但他在那里没有什么很好的回忆，这一点，你也是知道的。”
　　但是无论林颂怎么说，当Frank转过来的时候，脸上还是一脸的无所谓，就是不改变自己的想法，“他就是要回去！那你怎么不知道，我是为什么向往西藏，我为什么不喜欢这里？”
　　“咚咚！”林颂还要继续说，但是门却突然被敲响了，是天乐。
　　林颂赶紧收拾一下自己的情绪，开了门。
　　天乐不知道他们在吵架，拿着手机笑嘻嘻就进来了，把手机对准林颂，“你看，这是谁啊？”
　　看上去像是在视频对话，Frank一听就知道是西草，他一下子坐起来，偏着头看天乐的手机屏幕里的西草。
　　“是、林颂哥哥。”
　　“哇，这么标准！西草真厉害。”林颂气他，“西草学得真好。”
　　“是啊，我还真没见过哪个5岁半的小孩会自己拿着本子，坐在桌子上一学就是一个下午的。”天乐转过来对着Frank让西草看。
　　“Frank，你家孩子不会是个天才吧。”天乐笑着把手机递给Frank。
　　却是让Frank手里一顿，但他还是勉强笑起来，拿过手机，“你好啊。”
　　用的是藏语。
　　天乐一愣，寻思不对，回头看林颂，他果然也皱眉，一脸无奈地对着他摇头。
　　不听劝啊。
　　天乐也无奈，稍微笑一点试试，“他最近汉语学得已经可以正常对话了，你要不要试试看啊？”
　　“最近在哥哥家生活得好吗？有听话吗？”竟然是连天乐都已经不在乎了，就一个劲儿和西草讲藏语。
　　手机里对面的西草也是一顿，他看了看旁边的羽翩，“爸爸，我可以说汉语。”
　　然而Frank却仍然不放弃，“你是西藏人，你要说藏语！”他仍然说的藏语。
　　西草沉默了一会儿，转头看向羽翩，羽翩大致知道Frank在说什么，笑笑摇了摇头，“没事，听爸爸的话。”
　　但是等西草真的说起了藏语之后，羽翩还是默默地在旁边叹了口气。
　　先不论Frank这样根本去不了西藏了，但要是他真的回了，把西草带走了，估计她也要舍不得了，感觉这几天，都已经习惯了，有西草每天一开门就抱住自己的日子。
　　然而视频里的Frank和羽翩一样担心，甚至有些害怕地颤抖起来，他一定要证明自己是对的。
　　“西草啊，你要回家吗？想回家吗？”
　　西草抿了抿嘴，Frank更是难耐，天乐也叹气，拍了拍林颂，“一会儿你拿给我吧，手机。我先去照顾其他病人了。”
　　“好。”林颂点头，给天乐开门。
　　在关门时，天乐听到了西草的回答，而Frank就在听到的一瞬放下了手机，难受着愣住了。
　　看来西草的回答是留下。
　　刚走两步，突然就听见病房里的大吼声，天乐吓了一跳，他不能激动！
　　“任天乐！23床出状况了，急救急救！”远处带天乐的医生大声喊他，一听到急救，没有比这更急的事，天乐迅速做出决断，连转头都不浪费时间，赶紧跑去了23。
　　“你要回去，你要回去！你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林颂赶紧上前按住他，“你干什么！”
　　“你……你，”Frank还在盯着西草，西草被这样的Frank吓了一跳，然而羽翩姐姐去晾衣服了，没有人可以帮他，只好怕着听他继续吼叫，“你是不是嫌弃了？”
　　“嫌弃西藏了？你这么小就嫌贫爱富是吗！你懂什么叫做自由吗？”Frank的声音越来越大，小西草被吓着根本说不出话，赶紧放下手机，跑去找羽翩。
　　而病房里，林颂也同时抢过手机。
　　可是即使抢下，Frank也不愿意停止，“你必须回去。”
　　“够了！”林颂一把把他推进床里，浑身颤抖。感觉到对面的西草哭起来，羽翩着急着哄他，林颂深吸一口气，“你……你就是个偏执狂！你这根本不是爱西草，你完全就是在控制他！”
　　“我是他的养父，是他的爸爸，我是在用自己的经历，给他最好的生活和选择。”Frank也颤抖起来，大吼着抵抗。
　　“生活？选择？你根本不是个合格的父亲！”这一点，他、天乐，最最深刻，最最了解，“你只能选择你自己的生活，你根本不能选择他的生活。”
　　“你不是斥责天乐的父母吗？如果天乐的父母没有替他做抉择，天乐可能现在早已成名——那你现在不就是在做相同的事吗？”
　　Frank感觉自己呼吸越来越困难，“他还小，他根本不能自己做选择，这和高考填志愿不一样！他不懂这社会的险恶，我难道要看他和我一样，被这个社会折磨一番，才带他回西藏吗？我没有那么多时间，而到那时他已经变了，像我一样无法释怀。”他抓住林颂的手，“我要他永远单纯。”
　　然而还是被甩开，“没有人会永远单纯的！”
　　林颂还要继续反驳他的样子，但是看到他颤抖的样子和生猛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害怕他出事赶紧停下，“够了，我去叫天乐过来。”
　　然而Frank只以为他把天乐叫过来，是想一起劝自己，看着林颂要走出去的背影，Frank再不顾虑，生狠地刺激他，“哼，对呀，你有什么资格斥责我？你活得是你自己吗？你只是绕着天乐活而已，把自己的一切交给一个绝不会给你回应的人。就你也有这底气说让西草做他的选择？”
　　林颂刹时感觉一股气喘不上来，震得自己满身破伤，但同时他说得都对，又压着自己内里一阵难忍，但答案一年前就想好了，所以终是降下来转头，“我的选择？这是我心甘情愿！这就是我的选择，是我的人生，只要我无悔，不管它有多烂也不用你来帮我决定。所以，西草，你也没资格插手！”
　　完全不顾这里还是医院，“砰”的一声摔上门，他依靠在门上久久没有回神。
　　片刻之后，他才走得动，而转身之后，天乐正倚在隔壁病床的门上，在自己转身的同时，转身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