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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二个病人(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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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遭雷劈,整个身体都仿佛不是他的了,散魂裂魄,脑袋一阵空白的麻感。
好半天,恢复意识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下躲进了楼梯间里,同时一种怀疑也在脑海里慢慢清晰。
他知道了。
他是不是听到了?
自己已经小心谨慎了这么久了,为什么就是不能再小心一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失望透顶之后是大量大量的绝望,这一涌而入,断了他的信心,在楼梯间里再没有力气。
过了很久,感觉自己的腿也麻了,手也酸了,天已经全黑了,林颂才发现自己在这里面躲了多久。
不行。
自己的事情多而杂,但是自己要做的事情更多,Frank,西草,还有天乐,什么都还没有做到,怎么能不管。
可是刚想出去,楼梯间的门窗上闪过一个白大褂的身影,林颂其实在下意识躲的那一刻就看清了那只是一位普通的医生,但仍然蹲了下来。
不行不行!争点气啊,林颂。
颤抖的手打开门,一鼓作气也走到VIP病房门口,打开了门。
里面,自己现在最不敢见的人正着急着查看躺在病床上的人,满脸想要询问已确认并发症的产生与否,但又害怕再惹他生气而不敢的表情。
在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林颂怕了,他想逃走了,但是天乐比他想得更快一步,直接走过来抓住他,往外拽出病房之后关上了门。
“大怒伤肝!大怒伤肝!这可是普通人都知道的常识!就算他还是不肯让西草留下来,你也不能这样去刺激他!”天乐生着气,半点他所害怕的都没提,眼睛里看着自己和平常并无两样,只是一味想着Frank。
林颂感觉到压着自己的重感走了一半,侥幸的思考慢慢占满脑海。
“对不起,对不起。”林颂松口气,不敢看天乐,低下头,“我一时太不理智了。”
“唉……”天乐的眼里除了怒火,半点都没有增加,这反而让林颂安心。“你今天要不就先回去吧,这事怎么看你也解决不了,说实话现在除了让他自己好好消化,仔细想想,别的我们都不能做。”
他皱着眉记录着病历单,看到林颂微微点头,脸颊边上一滴汗才留下来。
“走吧,走吧。”天乐看了眼天,再催了一回,送他到了楼梯间,看他走,他才缓缓叹出那口气。
轻轻打开病房的门,天黑了,灯却被人关上了,Frank还躺在床上,倒是冷静下来,头瞥向一边,一动不动,明明活着,却让人感觉,他也快不行了,或者说,他已经死了。
那一刻,天乐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医生导师、自己学校里的教自己教授,他们告诉自己的一句话。
To Cure Sometimes, To Relieve Often, To Comfort Always.
(有时是治愈;常常是帮助;总是去安慰。)
“这就是……”每一次送走,每一次送来,每一次垂下目光,天乐的医生,总会这样对自己说,“这真的就是,医生最好的注脚。”
但是天乐每一次心里都是病情,对于这句话永远懵懵懂懂,只知道这大概是与处理病人的心态有关。
而这一瞬间,自己的心里也绞痛如麻,再回头看面前由自己负责去救的病人,才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真正的含义。
也第一次明白,医生所谓“救人性命”,到底是一项什么样的差事。
“今天的月亮很圆,”天乐静静地开口。
先不管别人会怎么想,“Frank,你觉得呢?”
Frank没看他,沙哑开口,“太小了。”
天乐百无禁忌地坐在床头柜上,从他的视角去看四四方方的不夜城月圆。“可能只能这么小了,怎么办呢?”
——你愿意接受现实吗?
Frank抬起手,是标准的摄影师的构图手势,“我以前觉得小,就会拍下来放大,摆在家里,什么东西让我觉得远了,也是同样。但现在看来,这些都是自欺欺人而已。”
今天这一闹,已经把自己的内心深处翻烂了,便也不再逞强——你以为我不想吗?
天乐轻笑,即使Frank看不见也勾起嘴角,笑得很自然,“自欺欺人啊,这很正常啊,而且很普遍,我也会自欺欺人,就算你们都看穿我,我不还是这样继续生活。”
“其实仔细想想,我们都一样,都是追求自由,但从来没有真正拥有过而已。不过这挺现实的,无论实现还是破灭,都是悲剧,这社会哪能让一个人完美追求到他想要的?”
Frank仍然沉默,但他终是转头看天乐了,听他继续说,“我确实想要追求你们的生活,我想要选择上的自由,可惜我被困住了,一是为了偿还,削骨还母是很正常的事情,不过另一是,我心甘情愿。虽然是自欺欺人,但至少这前提很幸福。”
今天回家的时候,羽翩会不会又抱着西草,睡熟在自己的床上。
“幸福吗?我也感受过。”Frank终于扯了扯嘴角。
西藏,房车也好,帐篷也罢,他和西草,靠在一起看天,是广阔的蓝天,从来没有过四四方方。
“但看来我是永远都不会再次体会到了。”
Frank不再说话,天乐也不再说话,他转过视线看了看墙,VIP的病床,不过这一间却没有电视机等等多余的摆设。
他笑笑,自欺欺人啊。“有些事,体会过已经很好了。”
“明天八点有个检查,林颂估计是不会来催你了,自己记得去,一定要去。”天乐拍了拍他的手,“就算你再自欺欺人一回。”
说完,他出了病房,现在九点还没到,但天乐也没有给他开灯。
明天,你一定要去。
到家已是十二点半了,不过羽翩倒是还没睡,正坐在沙发前面的地毯上,撑着茶几,看什么资料。
“羽翩……”天乐轻声叫她。
羽翩知道他想问什么,于是也轻声地回答他,“没事,睡了。”
“嗯。”天乐放下包,走过来坐在沙发上,让羽翩把头能倚在他的腿上。“在看什么?”
“魏斌医生的资料。”羽翩笑笑,“很快就要出院了。”
在代偿期里的病人自然容易治疗,还是很早就发现的,天乐对比了下Frank,叹了口气,“挺好,挺好。”
“苦了你了,比我压力大好多啊。”羽翩抬头,天乐无奈摇头,“对了,今天和Frank视频的时候怎么回事啊?我后来去晾衣服了没看见,西草突然跑过来抱我,像是被吓了一大跳。”
天乐正抚着羽翩的头发,听到这里一顿,“西草还好吗?”
“还好,我安慰安慰他,他很快笑起来,不过估计心里还是害怕的。”
“嗯……”
“咱们要不要把牛奶和幸存者接回来,陪西草,让他在开心一点?”
“嗯,可以。”天乐点头,他也是差点忘记了又在宠物医院里待了好久的两位家庭成员。
第二天,天乐一早就把西草叫起来。
“天乐哥哥?”西草揉着眼睛。
“西草乖啊,”天乐给西草拿衣服,“今天我们去见爸爸。”
八点。
林颂还是来了,他记得,Frank今天还有个检查。
一推门,却是一副难以置信的场景。
被天乐严禁带入医院的西草正在病房里和天乐有说有笑,他们每人各拿一堆照片,正在往墙上贴。
“啊!林颂哥哥。”西草首先看到林颂,许久未见让西草很是兴奋,冲过去埋进林颂的怀里,还是熟悉的姿势。
林颂还没回过神来,“天乐?这是……”
天乐却很平常,“我带他来看看Frank。”说得像是没有因为林颂带他来医院而斥责过他一样。
“不是……不行吗?”感觉自己一回来,天乐不是训自己就是训自己,都被训怕了,说这话底气都不足。
“我消过毒了,整个病区的,又借了些隔离装备,哎哟,这年头隔离可真不便宜。”
“不是,你为什么……”林颂不解。
“我就想着,无论如何,至少要让他再提升一点希望。只要有这么一点点的希望,”天乐两根手指之间所谓的“一点点”真的很小,“然后你再多给他安排些工作,摄影哪里不能摄影,就是别再让他卡在‘自由的西藏’那里过不来。这样,他的时间就一定会延长,至少不会那么突然……”
天乐说完最后一句话,顿了顿,继续他的工作。
他们的对话太快了,西草就算听懂几个单词也连不起来,只好作罢,默默地在一旁贴照片。
照片里,全部都是那个自由的家,也是西草不愿意回去的地方。
但是天乐哥哥说了,爸爸很喜欢,爸爸想回去,但爸爸不能,这样可以安慰到爸爸。
“那爸爸、是不是、生气、我……”西草想起了视频里训斥自己的爸爸,害怕地问。
“不会了。”天乐哥哥给自己系上安全带,一路平稳地开来了医院。
“现在,林颂,你也来帮忙吧。”天乐给他递上一半的照片,“希望可以照着我想的发展。”
“嗯。”林颂苦笑,天乐真的和以前大不一样了,变得平稳了很多,而反观自己,真是天差地别得可怕。
“啪。”
“啪啪。”
天乐一顿,停下来往旁边看去,西草早已再次抱住林颂,埋进去,小奶音带着担心,“哥哥不哭……”
终是崩溃了,心乱如麻,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好,差劲到甚至要推翻了从前的自己,感觉自己可能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自己这几年,到底在干些什么。
天乐就在旁边,他应该要成为摄影师,但是他现在也很好,他从容地生活,生活很幸福,而自己,在犹豫和决绝中辗转,到头来什么都没有做,自己的人生到底……
一片茫然中,他还是机械地贴着照片,对西草的拥抱都没有感觉。
天乐就这样看了一会儿,终是默默闭了闭眼,苦笑着蹲下来看西草,“西草,你干什么抱着哥哥?”
西草小小的声音闷闷地传来,“伤心的时候要抱抱的。”
天乐听完一愣,像是想了想,抬头看了眼还在贴照片的林颂,“对的,西草很棒。”他摸摸西草的头,然后轻轻拉住西草的手,把他渐渐往外拉,“但是西草、太小了,哥哥来抱抱。”
西草听完立刻听话地放开,天乐哥哥比自己高大,一定可以让林颂哥哥快点好起来。
于是,他走到一边继续贴照片。
林颂在听到最后一句的一瞬间冻住,低下头看蹲着的天乐,两滴泪占满眼眶看不清天乐的样子,而等眼泪落下时,天乐早已站起来,不打一声招呼就抱住自己。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