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复奚》邵芊

4、谬约

　　等他们三个人风尘仆仆的回到京城，十五天的休沐早已没了影儿。皇帝老儿竟也不发怒，和颜悦色地将他们唤了去。

　　大殿上，灯火点的并不通明，阴沉压抑得很，像是要给谁吊丧似的。皇上眉头紧锁，微白的胡子颤了颤，看见谨奚弱不禁风的身躯，终是半晌没能说出什么。

　　倒是明胤先开口打破了僵局，“我们一行人刚结束塞北之行，对京城的事听闻寡淡得很，不知陛下此次传我们来意为何事”

　　皇上微叹，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们……节哀顺变。”语罢，谨奚的脸色似比刚才更白上三分，近乎没有血色。

　　皇上怕他在大殿上躺过去，忙止住这个话题，“如今右将军之位已空，南疆屡屡试探，朝堂上下动荡，已然是没了主心骨……眼下，理应是由嫡子继位，可朕念在你们年纪尚小，恐怕……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明胤和谨奚不傻，听着是温暖的关心，但话里话外围绕的主题只有一个：权利。

　　这几年谨奚确实感到父亲的势力不容小觑，现在朝堂上下已然分成两，右将军和左将军。这两位表面上一派祥和，但其实谁都清楚他们势如水火。

　　朝廷上下拉帮结派不是什么稀罕事，皇上也能挣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只要让皇上他老人家感到自己的地位有一点岌岌可危，便是覆水难收了。况且这当下，不仅皇上觉得，就连谨奚都认为父亲这人心收拢的太……不仅朝堂上下一呼百应，连外邦的兄弟也心甘情愿地追随。眼下只是他们还有用，哦，等到了失了用处那一天，皇上必定是要像碾死蝼蚁一般碾死他们。

　　到底是九五之尊，想要个权利还说得这么……矜持。

　　明胤不可察觉地叹了口气，刚想进行一番说辞，却被谨奚用胳膊肘轻轻怼了怼，他们微小的动作被宽大的袖袍隐藏，皇上没有看见。

　　谨奚答的从善如流，明胤都怀疑他是不是提前准备了，居然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把那皇帝老儿感动了，不过承诺还是要有的——三年之内，平定四海，安康八荒。

　　明胤心说：这他妈不是撇故事呢么。没想到谨奚居然应了下来，明胤简直想撬开他的天灵盖看看里面是不是全是鸡蛋。

　　从朝堂上下来，明胤腿脚依旧不灵便，心里打着颤，一路上沉默无言，快出宫了，明胤才突然开口：“你认真的？”

　　谨奚反应出奇的平静，好像料到他要这么一问，淡然的应了。

　　明胤突然会快步赶上谨奚，在他背上猛捶了一拳。这一拳力道不轻，捶得谨奚一个踉跄，刚稳下回过身，又迎上明胤劈头盖脸的一通吼：“三年你可真敢应啊，大英雄三年!有把握吗？!连老将军戎马一生都未能完成，你哪儿来的自信!”

　　谨奚被他这么一捶，再这么一吼，饶是有再好的脾气，也做不到心平气和，声音不免也提高了八度：“我爹不行我行!我要敢应我就有分寸!”

　　“你有分寸!你有个屁的分寸!你倒是谈谈你的宏图伟业，远大理想啊！这他妈不是靠你平常耍的那些花架子可以对付的，这要出了事，是算在整个将军府头上的!”

　　谨奚愣怔了一下，没说话，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

　　明胤觉得追上去上去怪没面子的，站在原地冲他的背影喊：“喂!你回来!站住!”

　　然而谨奚并没有理他，甚至连顿都没顿一下。

　　明胤暗骂一声，靠。扭头往将军府走，心说：管他妈呢!

　　回到将军府，颜渊立马迎了上来，攒了一肚子的问题还没问出口，就看到了明胤一脸倦怠，但眉间还有未褪却的怒气，顿时什么也不敢说了，一直屁颠儿屁颠儿的跟在明胤后面进的内院。

　　民营拉开房门，朝后面摆了摆手。跟在后面的颜渊一直没吭声，但是他的好奇心要爆炸了，见明胤要回屋了，也不管什么礼数问题，一把扯住了明胤，问了个最主要的问题。

　　谨奚去哪儿了？

　　颜渊本来压了一半儿的怒火，又“噌”的被点燃，整个人被烦躁包围着，就差脑门上贴个“非礼勿扰”了。

　　“我怎么知道!”接着一把甩上了门。颜渊发了一半的“啊”字被紧闭的门挡在了外面。

　　颜渊摸不清头脑，刚转身欲走，屋里又传来一声怒吼：“离家出走了!”

　　夜深了，明胤偷摸着出来溜达好几次，谨奚房里的烛火依旧没有点上，漆黑一片。

　　兴许是睡下了呢。明胤自我安慰着。

　　最后强忍下隔门喊人的冲动，回了自己别院。

　　明胤慢慢走着，抬头看着那不怎么圆的月亮，心中叹气：啧，现在的小孩儿，年龄没多大，脾气倒不小，还玩失踪唉……

　　在院里站了一会儿，看看月亮，看看干枯的树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儿傻杵着。明胤搓搓胳膊，寒气还是逼人啊，最后望了一眼院门口，扭身回屋了。

　　今晚不知怎么了，他不想熄了烛火，就这么任它晃晃悠悠的着着，自己砸向了软床。抬眼看着床帏上雕的祥云走兽，入了迷。

　　思绪正不知在哪个九霄云外飞着，猛得被裹挟着寒风的酒气袭击清醒，忙支起身来。

　　“我操，谨奚你怎么……”

　　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先赶紧起身把东倒西歪的谨奚扶住。

　　靠近谨奚，那股清冽的酒气便更加浓重，虽然明明知道，明胤还是问了问：“你喝酒了”

　　“就……就一点儿。”谨奚伸手比划了一下，明胤一瞧，还真是一点儿，也就一个碗底吧。

　　这么点酒就能喝成这幅不省人事的样子，这个一杯倒的小朋友还真是纯啊。

　　明胤低头看了一眼把头抵在他胸口，嘴里还支支吾吾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的谨奚，无奈地叹了口气，好生哄着：“你喝多了，我扶你回去吧。”

　　谨奚却猛地抓住他的肩膀，摇晃着，“我……我才没喝醉，我……我还能喝!”

　　“……”

　　看来以后绝对不能让这个小朋友碰酒杯了。

　　明胤腾出一只手来，在谨奚后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刚打算开口说话，就听见谨奚闷闷的、奶声奶气的一声：“子琛哥哥，疼。”

　　明胤吓的手一哆嗦，“啊？哪儿疼啊？”

　　“背。”

　　明胤才想起来下午自己的那一拳确实捶的有点儿狠了，心生愧疚。于是用尽平生最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悄声说：“摸摸，摸摸，痛痛飞走了，还疼吗？”一边说一边轻柔地胡拉着谨的背，像是在小动物顺毛。

　　没想到谨奚又来了句“疼”，这次明胤甚至听出了点委屈的意味。

　　“还有哪儿？”

　　“心……”

　　嗯心怎么会疼，难道我这一拳还打出什么内伤？还是喝酒喝的心梗犯了明胤心里胡思乱想着，就差把谨奚想出个什么绝症快死了。

　　“心疼心怎么会疼？要不给你叫个医……”话说一半儿，明胤发现谨奚靠在自己怀里睡着了。

　　明胤轻笑，到底还是个孩子啊。这句话是他在心底说的。

　　次日，谨奚被一阵鸟鸣吵醒，睁开眼看到的是一片不熟悉的飞禽走兽，但却又能闻见熟悉的檀香与茉莉花混合的味道。这个安心的味道让他缱绻，把头埋进被子里想翻身继续睡。昨夜他的记忆只停留在喝了一杯酒后，跌跌撞撞的回到将军府门口，别的，嘶……他真是断片儿了。

　　刚阖上眼，就听见房门被吱呀推开，“都这个点儿了还没醒”

　　谨奚最不会干的事就是装睡，于是翻身，坐起。

　　谨奚被吓得低声骂了句卧槽，为了拼命维护脸面，还是拉下声音：“小小年纪就学会一醉解千愁了啊桌上有水，自己洗漱完了喝了，我去给你端粥。”

　　等粥端回来，谨奚已经乖巧地坐在桌边，杯子也见了底。明胤把粥放下，说：“快吃，吃完了有事儿找你谈谈。”

　　谨奚乖巧地应了一声，开始一言不发，低头喝粥。明胤没事儿可做，直勾勾地盯着谨奚，心里却渐渐浮起一个声音：冷艳冰山大美人，醒了就翻脸不认人，昨天晚上抱着我叫哥的时候你可不这样。唉……还是糊涂一点比较可爱，像个小朋友的样子。

　　谨奚被明胤盯的发毛，不知道明胤脑子里在想入非非些什么，干脆仰头把最后一点儿还烫嘴的粥灌进肚里，来结束这尴尬的空气。

　　“怎么样？胃里好点儿了吗？”

　　明胤这么一问，谨奚才确实感觉到刚刚火烧火燎的胃里被这碗软糯的白粥抚慰了不少。

　　“嗯……挺好喝的。”

　　确实挺好喝的，喝的时候刚入口是平淡无奇的白粥味道，滑入喉咙那一刻，一股清新的茉莉花的味道在舌尖绽开，是他以前从来没尝过的味道，有点儿像是……明胤的味道。

　　“那当然，独家秘方。我大早晨起来熬了好长时间呢!”

　　明胤亲手做的吗？谨奚开始后悔自己那么潦草地咽下最后一口了。

　　“走了，聊聊去。”明胤起身轻轻揪了一下谨奚的耳朵，转身出去了。

　　唉，该来的还是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