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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莫名 ...

  •   出门,外面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明胤习惯性地想低头看一表,却只看到了自己缠满布帛的手。他低声叹了口气,伸手拿起旁边挂着的油灯点燃,拿着四处一晃,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一片狼藉,看起来维尔托是没有挣扎过的痕迹。

      明胤稍稍松了一口气,看起来维尔托还没有被人抹了脖子,只是被掳走了。

      黑暗中,一个尖细的似黄鼠狼的声音划破了周遭静谧陈腐的空气,“主人,那老东西什么都不说,我看,要不让他见点血,知道什么叫识时务。”

      男人的声音低沉似绵延亘古的伏羲山,不慌不忙却沉稳有力地在耳边炸开,让那“黄鼠狼”一哆嗦,“不可,我们要讲待客之道,将他好生看护着,周全招待。”

      “可……”“黄鼠狼”刺耳的尖叫像是想反驳这荒谬的做法。

      “嗯?”

      “不……署下知道了。”“黄鼠狼”立刻噤若寒蝉,哆哆嗦嗦地再也蹦不出来一个反对的字眼。

      “哦,那就好,他的伤医的怎么样了?”

      “好了好了,只是还没醒来。”“黄鼠狼”立刻奉上一个谄媚讨好的笑容,也不管男人看得看不到。

      “哦,甚好,可以着手上药了。”

      “黄鼠狼”一听,狭长的眼睛立刻弯成一个诡异的弧度,眉毛翻飞的快要入鬓,牵动着脸上的刀疤和刺青更加可怖,“是,属下明白。不过数日,他一定就会成为主人忠实不二的傀儡,到时候……嘿嘿嘿。”

      男人的声音如同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抛进一颗石子,也不见一点儿涟漪,倒是能渗出阵阵寒气,咄咄逼人,“甚好——”

      “颜渊颜渊!”明胤把他带出来不到一刻他便恢复了些许血气,这一碗雄黄给他灌下去,他又恢复了红润的面色,明胤最后一点儿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他伸手拍了拍颜渊的脸。

      “唔——”颜渊终于给了点儿反应。

      “怎么样?感觉好点儿了吗?”

      颜渊觉得眼前朦胧一片,不过方才沉重无力,喘不上气的感觉已经消失了,于是他勉强点了点头。

      “那就好,你再缓一缓,天色不早了,我们得赶紧回去。”

      颜渊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于是努力聚了焦,发现原来已经天黑了,他扯着沙哑的嗓子,气如游丝地问:“我……我方才怎么了?”

      明胤一摆手,“嗨!别提了,那个长明鲛人灯。唔……就是那些会自动亮的灯,靠吸食生人阳气来照明,那么多盏同时吸你一人,没把你榨干就算你小子命大了!”

      颜渊淋漓尽致的表演了什么叫贪生怕死后,他们便踏上了打道回府的路。颜渊努力佯装着,他怕一直来回敲打着心底的那个声音会不小心泄露。

      “明胤兄为什么没事”

      回到将军府,已是子时。除了守夜的侍卫,其他人都睡下了。明胤刚刚暗暗松了口气,晃晃悠悠迈进自己的小院,就看到谨奚手肘撑在石桌睡着了。

      明胤心惊,想蹑手蹑脚溜回屋里给谨奚拿块毯子。不料,明胤刚抬起脚,谨奚就倏然睁开眼,明胤一阵尴尬,抬在半空的脚,走也不是落也不是。

      谨奚眼眸深沉,那么囊括万物,此时目光所及却又只有他一人。良久,谨奚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音都拖得很长,“回来了啊”。一句再平常不过的问候此时却像木槌,狠狠滴地给明胤来了一棒,顿时抽的疼。

      “呃……啊,回……回来了。”明胤一步一步挪到石桌旁,跟他相对坐下。

      “用过晚膳了吗?”

      “没……事,我不饿。”

      “哦。”谨奚眼角一撩,看到了明胤受伤的手。

      明胤一瞬间觉得谨奚眼中染上了肃杀的血色,不过一晃,又同往常一样,只是面沉似水。

      肯定是我老眼昏花了。明胤心想。

      谨奚的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绷直的线,一言不发地起身进了屋,随即拿出药箱,径直走到明胤跟前半跪下,托起明胤的手。

      明胤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连串举动整蒙了,不过片刻清明。把手往外一抽,却不料被谨奚大力攥住。

      “我自己来吧。”明胤皱着眉,低声开口。

      他只不过回来晚了点,没提前跟谨奚说好,可他这么大一人了,有自由活动的权利。明胤他不清楚以前他们兄弟二人是怎么个相处模式,只是现在谨奚这些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让明胤心里膈应,拧成了个疙瘩。谨奚这小子今晚不知是不是吃错了药,在他的雷点边缘来回蹦跶——他讨厌别人无由甩脸,他忌讳束缚。

      可谨奚此时已经开始自顾自地为他擦药,包扎。阴翳的眼神里有几分藏不住的心疼。

      明胤心里被一口气堵着,却又不好发作,毕竟一部分锅是自己的,而且万一这种情况对以前的兄弟俩是家常便饭,被他这么一小题大做,不好解释,容易暴露。

      最终在明胤反复运气几次以后,他默默妥协了。眼一闭,心一横,把自己还从没被这样温柔对待过的狗爪子大大咧咧地交给了谨奚。

      谨奚细密地处理好伤口后,微微抬眼瞟了一眼明胤,见明胤眉头微锁,双目紧闭,他刚刚心里的不快被扯开了一个口子飞速逸出,不一会儿就烟消云散。他低头无声笑笑,故意往明胤手背上吹了几口气,发现明胤没有过多反应,只是被他托在掌心的手细微地动了下,谨奚便在私心的驱使下,轻柔地摸索了几下明胤骨节分明的手。随即起身,在明胤耳旁说了句,“兄长乏了吗?早些歇息罢。”

      每一个字音轻缓有力,轻扣在明胤耳畔,温热的气息弄的明胤轻轻一个颤栗。他猛地起身,想推开谨奚,叫他保持正常的社交距离,可刚到谨奚胸口的手拐了个弯,绕到了谨奚的肩头。明胤轻轻拍了拍,勾起一抹近乎慈祥的笑容,说:“有劳了,你也早些休息吧,还长身体呢。”

      谨奚大概是没想到,整个人化成了石头。明胤看到他愣愣的样子,心里嗤笑:切,小崽子毛都没长齐还到处撩人表面不著痕迹地轻笑一声,又不轻不重的在谨奚肩膀上推了一下,好笑道:“去吧,难不成还要我送你”

      谨奚飞快摇了一下头,转身端着架子走了,要不是出门拐弯绊了一下,明胤还觉得他装的挺成功。

      明胤看着谨奚落荒而逃的背影,摇摇头,轻笑了一声,吐出一句:啧,小崽子。扭头回了房间。这一天发生的事太多,让明胤有些应接不暇,他无心再去管谨奚方才的失态。躺在床上,细细整理着近期事情发生的来龙去脉,想要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可无奈越是拨的清晰,却越是看不透彻……

      谨奚给明胤表演完平地绊之后,脸不可抑制地红了起来,快烧成了冬天里的一把火。反复深呼吸几次,才平复了自己羞耻又兴奋的心情。谨奚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像个变态,被这两种情绪带来的快感折磨的快疯过去了,只能不停暗骂:清醒一点,你再朝上刚皇帝老儿的气势呢……

      两个人都是不眠夜。

      东方开始吐露鱼肚白,明胤才理出个大概思路。现在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先顺着维尔托这条路往下查段楚晏,不过那么宝贝的东西是个人都不可能让人随便轻易调查出来,况且时段楚晏这么老谋深算的人精。

      明胤翻来覆去,躺着心烦,一个轱辘翻身坐起,望着逐渐升起的红日,吐出一口浊气。现在他不可能惺惺作态的去与段楚晏建交,别说那老东西不信,他自己都不会相信这一番突如其来的“真情实感”。而现在派人去打入左将军府内部也极为不现实,没有几年的时间是不可能爬到段楚晏信任的位置,明胤等不了那么久。况且,段楚晏不是一个爱到处彰显的人,再怎么交洽无嫌也不可能去跟不相干的人提起这件事,而他嘴风肯定又极紧……而且明胤在这儿也没有权然信任的人;或是花钱买通段楚晏身边的人,先不说这种金钱至上的利益关系牢不牢靠,就算这个人对他赤胆忠心,他也没那么大能耐让这人替他去做偷书这种卖命的工作。不可控因素太多了,明胤丝毫没有头绪怎么去搞到这本草原圣书。

      谨奚有意想搞清明胤到底去了哪儿,但如果颜渊不是真的傻,那么接下来他肯定会避着自己,而且看兄长与那个颜渊关系不一般,自己随随便便动了他的人,他大概会生气吧……况且,谨奚昨晚没控制好情绪抓住兄长的手的时候,明胤好像明显不高兴了……想到这儿,谨奚心中一阵滞涩。

      不过明胤没有给谨奚留很长哀恸的时间,在微明的晨曦中,谨奚觉得自己的房门被缓缓推开,随即……一股熟悉的香味触动了他的鼻翼。

      他不打算装睡了,翻身坐起。果不其然,明胤端着个小白瓷碗,愣愣的看着他,显然是没想到他怎么突然醒了。

      好在明胤心理素质过硬,没有当场把碗打翻,只微怔一下,便又和蔼地笑道:“醒啦,快趁热喝吧。”

      这次轮到谨奚不知所措了,可心里却倏倏放起了烟花。昨天想吃没吃到的粥!还自己送上门儿来了!

      但看到明胤缠满纱布的手,又皱眉,“兄长怎么受伤了还做这些,吩咐给下人去做就好了。”

      明胤微笑着注视着他,“思索着你应该是爱吃的,下人做不出来我这味道”,实则心里疯狂大喊:思来想去,还是拉你一道去搞垮那个老东西最保险了啊!要不然我疯了吗,大早晨不睡觉,顶着伤口感染的风险去给你做饭!还要他妈在这儿装的言笑晏晏,我好辛苦啊喂!

      谨奚迎着自家兄长热烈的目光和甜蜜的嘴炮,嘴角勾起了一个明显的甜蜜的弧度,却不知道自己兄长此时丰富多彩的内心活动。

      “谢谢兄长,奚儿……”谨奚低头抿了一下唇,压抑了一下自己的笑容,又瞟了一眼升腾着白雾的粥,继续说道:“确实喜欢吃,不过只要是兄长做的,我都喜欢。”

      明胤默默受了这波彩虹屁,心底无动于衷,脸上的笑意却更加荡漾,温柔地对谨奚说:“你若喜欢,兄长便天天做予你。先去洗漱吧,不然粥要凉了。”

      谨奚脸上攀上了些许薄粉,低低应了声。出门后在明胤看不到的地方,他停下脚步,眷恋地深吸着与明胤身上带有相同气味的白粥香气。他知道自家兄长以前十指不沾阳春水,做饭这种小事可是太难为他了,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一点一点得寸进尺的危险思想侵蚀了他的理智。

      屋里,明胤揉了揉笑僵的脸,心生出了些许愧疚的意味,以前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别人,拉了无数垫背的,才成了人诚惶诚恐的人物,他本来就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怎么如今倒心疼可怜起这条路了,是怕踩坏了么?罢了,以后对他好点吧。

      谨奚整理好仪容后,脸上的薄红仍在,儿心底疯狂的念头已经被一捧冷水冲散了。从昨天晚上,谨奚便处在失控的边缘,他怕了,怕一个不小心,没捂好自己的心,如今不能再怠慢这份按捺不住的情意了。

      他磨磨蹭蹭坐下,低头嗫嚅:“兄长,昨夜是我的不对,冒犯了,还……还请兄长莫要见怪。”说罢,羞赧地低着头,也不敢看看明胤是怎么个态度。

      明胤心里一动:哦看来昨晚是他一时冲动,平时也不会干出来半跪着扯着自家兄长上药这种事。

      明胤心里这么想着,却又轻轻抚上他的手腕,大拇指指腹在谨奚的腕骨上轻轻摩挲了几下。谨奚浑身一绷,猛然抬头,瞳孔骤然一缩,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这有什么?你是为了我着急,我怎么会不识好歹你帮我上药,我怎会怪你高兴还来不及呢。”明胤嘴角噙着温柔却恰到好处的笑容,眼角弯弯,柔情地看着谨奚,“兄弟之间,那么疏离做什么以后这种小事不用特地向我解释什么。”

      明胤努力说完这番违心的话,暗松一口气,好在自己以前也算半个情场高手,不知道这种程度的撩拨有没有效果。

      不过看谨奚的反应,应该是冲击力度不小。

      谨奚竭力控制自己,让自己的呼吸不至于凝滞,他再也不敢抬头看明胤,慌慌张张地垂下脑袋,两片鸦羽似的睫毛微颤,显的乖顺又怯懦。半晌才低低应了声,“知……知道了”,却是话音都打着磕绊。

      明胤笑眼如钩,听到谨奚回答了自己,也收回了骚扰的手,继而对谨奚好脾气地说:“别愣着了,快吃吧,粥要凉了。”

      谨奚心里虚浮着,一下一下机械地喝粥,便也觉得索然无味,只当成个任务来对待。

      “南疆那边,有头绪了吗?”既然好处给了,人也撩拨完了,接下来该谈正事儿了。

      刚好白粥也见了底,谨奚才回过神来,发现什么味儿也没尝出来,不免有些遗憾。方才那害臊劲儿还没过,低头反复捏着自己的指腹,小声开口,“南疆一事已是定局,眼下多说无益,但肯定要在暗里使点儿绊子,不能让段楚晏这么顺利交工。”

      明胤眯起了眼。这正合他心意,他巴不得这绊子越大越好,最好能将他左将军绊个人仰马翻。可到嘴边鼓励的话,却拐了个弯,换的味儿,“啧,小孩子家家的脑子里成天想什么呢?话是这么说的,天天玩儿阴的,小朋友你可够歹毒啊。”

      谨奚的脸腾的又红了,干咳一声,捏自己的力度陡然增大,“不,不是的,我……”

      但随即,明胤又像没事儿人一样,没心没肺的咧嘴笑笑,“你紧张什么?我又没说你这么做不好。”

      谨奚也被他拿捏的死死的,一颦一笑都被明胤紧紧牵动。这时一点也猜不透自家兄长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只敢像个被人捉住命门的小猫,动也不敢动,低声弱弱的说:“那……那兄长说应该怎么办?”

      明胤半眯的桃花眼一挑,露出狡黠又危险的光芒,“从他收拾蛮贼上肯定不好下手,整大了以他的人力稍稍一查,便可查到你头上,整小了又不能起到什么实际性的作用。我们要从他的短板下手,剿贼是他的事,抚民是我们的事。你在他做安抚民心的善后工作上摆上一道。”

      “可他也有门客,嘴皮子巧的又不止一个,怎么说也轮不上我去。”

      明胤双手交叉往脑后一放,整个人放松躺靠在椅背上,颇不在意地说:“那又怎么样,你花钱买上一波难民,只要在这块儿不掉链子,天王老子来了也劝不动,最后还得你出面收水。”

      谨奚皱眉,“可是一群民众见钱眼开,兜不住事儿,我怕……”

      “怕什么?谁叫你光给钱了这事儿要做得做绝,不能留一点余地。“”明胤眼里露出一丝凶光。

      谨奚微怔,随即声音提高了一些,“你的意思是?”

      “嗯,给钱是一方面,要害拿捏在手是另一方面。亲人,摊货什么的,反正是命根子都统统捏在手上。只要他们不怕讲了实情或者事儿没办成,那大不了都别过咯。”明胤语气轻快的仿佛只是在谈家常,反正他这么多年做事讲究的就是狠,绝,不顾后果,大不了鱼死网破。他才不管是达官显贵,还是穷苦伶丁的难民,他不知道可怜二字怎么写,只知道能利用的和废物怎么区分。

      谨奚呼吸一滞。他在明胤给他的温柔里缱绻太久了,差点儿忘了现实,“大……大哥,这样真的可以吗?”他有想法,有劲头,只不过没有这么狠心罢了。

      明胤挑眉,他没想到谨奚有这幅心肠,伸手揉揉他的头,说:“人生在世,拼个你死我活,不过是看谁下手更黑,心更狠,更不计后果,太多包袱了不容易成功,摈弃掉那些有的没的。”明胤自觉这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但瞧见谨奚眨巴着眼,末了又补了句,“乖——”

      谨奚垂下头,纤长细密的睫毛颤了颤,似下了莫大的决心。片刻,抬头对上明胤的眼睛,明胤也平静地回望着他,他的眼里尽是山河景明,四海升平,明胤忍不住冲他莞尔,刚想说一句“罢了,我来吧”,却听道,“奚儿受教,定不负兄长所望。”

      声音轻飘飘的,却砸在明胤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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