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邻郡主外史》倾虞白

40、第四十章 添新岁香玉感恩情，拾旧事汪氏难评定

　　用了饭，辛芸就要去读书了，香玉送了他回来，一头扎在辛妈妈身边腻腻歪歪求道：“妈妈，明早再送我回去行不行。”辛妈妈笑着一边打着络子一边道：“行，明儿歇了午再送你回去。”
　　香玉小鸡啄米一样不住点头道：“妈妈，我有一车的话要和你说。”辛妈妈见她格外粘人，知是吃了委屈了，她实在知道这“顺毛驴”，便哄着她道：“好，我也有一车的话回你呢。”香玉一边理着思路，一边蛮缠道：“那我就有两车。”
　　辛妈妈一边“嗯嗯啊啊”地敷衍她，一边推她起身道：“起来，看看喜不喜欢。”香玉起身一看，见是一枚梅花竹节的羊脂玉玉牌，打着松绿色的络子，十分精巧大方。这玉牌明明是颈饰，却被做成了压裙的禁步，乃是因为辛妈妈知道，她除了自己的金坠子，旁的是一概不戴的。单是这份用心，便足够珍贵了。
　　辛妈妈见她喜欢，笑着替她系上道：“我们姐儿又大了一岁了。多福多寿。”香玉不知为何眼眶一热，忙掩饰着扯出一个笑竖着两根指头道：“妈妈，我有两个事情。”
　　辛妈妈笑着点了点头，听她说了蓝玉与流冰的事。听罢诧异道：“这两件事姐儿都办的这样好，怎么我瞧着你闷闷的，可还有什么别的事儿？”香玉撇了撇嘴，厌厌道：“没什么事儿，就是觉着挺烦的，觉着自己跟个老妈子似的，恁没意思。”
　　辛妈妈怕的就是这个，略一思忖，便佯怒地板起脸道：“也是这些人欺你年岁小，倒把你糊弄着耍得团团转。那蓝玉做大丫环时，不说精明，也是个有计较的，便纵左了性子，何至于就这样蠢了。那流冰，我素日瞧着也是个聪明外露，果不其然，如今好亲也有了，自己还干干净净。最可恶郝家的，这事与你什么相干，不去找苦主，倒找着你，一个个只骗着我们姐儿往前冲。”
　　香玉一时听住了，心想“虽不至于如此，到底我轻狂了些。只当别人一点儿心思主意没有，替着人家这了那了，到头来我又得了便宜卖乖，实在也可恶了些。”心里绕过弯来，面上也就和缓了下来。
　　辛妈妈暗松一口气，这一关算是过了——对温香玉，她是又爱又“恨”。爱自然是爱她聪明伶俐世间少有，却又恼她从不肯多行一步，有时还会往后稍。
　　到如今，别人看她一府里的体面是独一份，叫辛妈妈看，这么多人拖着举着，她到不了这一步才叫奇怪，可竟止步于此，连个云白都按不下去。固然算是谨守规矩，可也只是“守”而已，内心如何，观其言行便可知一二。这样的性子，若非靠着聪明机警，哪里比得上那些掏心挖肺的人得主子喜欢。
　　不过好在，辛妈妈也并不想她一直扎在徐府也就是了。
　　香玉没有注意到辛妈妈益发慈爱的眼神，心里的那股劲儿去了，便又有心思和辛妈妈说起绿荷来了。她到底年纪还小，这些事上懂得有限，辛妈妈却听出门道来了，蹙眉道：“看来二夫人还是想留啊······”
　　香玉眨着大眼睛傻不愣愣地道：“怎会？那还喝什么药？我听人说，老夫人也说不让留呢。”
　　辛妈妈高深莫测地看了她一眼，摇头道：“傻话，先不说别的，那阿胶糕可不是留的？”金儿说与香玉时，她因忐忑老夫人恼了她，心不在焉，便并没有往心里去，只以为是二少爷让人做的点心，或有木槿自作主张也未可知，却也没想想，二夫人跟前，二夫人不点头，谁敢弄这个鬼。可明白了这个，事情却越发糊涂起来。
　　辛妈妈一面递了一盅甜汤给她，一面道：“你不要光看表面的这些药啊汤的，要知道，事有反常必为妖。二夫人掌家日久，不会不懂规矩应是如何。咱们侯府，老侯爷虽也有庶子女，却是被送回了老家杳无音讯。侯爷的两个妾，一个没福气早死了，留下的那个，也是每日关在自个儿的院子里炒茶酿酒，寻常不露面。二老爷身边的，干脆出家做了居士。老夫人连大丫环们也要注意着防她们吵架生事端，这些人在她老人家眼里，更是祸家败业的根本，压着按着的一味贬低辖制，这才是‘常’。绿荷就是再好再懂事，二夫人也没有亲自去看她的道理，这就已经抬举得太过了，又说抬姨娘的话，怨不得老夫人要敲打她了。”
　　香玉疑惑未解反增，蹙眉道：“二夫人···为了什么啊？”辛妈妈笑道：“傅小姐是二夫人嫂子的娘家侄女，谁知道这里又有什么旧恩怨了？具体怎样，你只把她别放在心上，该你知道的绕不过你去，不该你知道的，你知道了不过徒惹麻烦，听见了没？”
　　香玉鼓了鼓腮帮子，叹道：“我看这两位夫人真是妯娌，都跟自己的儿媳妇不对付。”辛妈妈闻言也是一哂，又道：“我可听说如今的这位汪少夫人不是还好？也得老夫人喜欢。”
　　香玉微笑了笑，道：“怕也未必，我最知道这一位，若不是吃不开慌了神儿，他不会这样逢迎圆滑。”
　　说逢迎其实有些过了，但那要看说谁了，汪氏在文府里是怎样的面孔，那可真是，再对比如今······
　　香玉陡然杏目圆睁，失笑向辛妈妈道：“这可真是······我再没想到，这一位，竟是面憨实奸的。”
　　话说到最后，香玉是咬着牙根挤出来的，那一星恨意，牢牢地挡在口中，不敢外泄。
　　长日无事，娘两个闲着也是闲着，索性细细说起了这位汪小姐，汪少夫人。文大太太去蓟城时，汪氏已在文家住了有个把月了，她在外书房侍奉，倒很少见她的面。只是听人都在传，说这是“小太太”，与文大太太的性子一模一样。文大太太的性子，不管怎么说，无论好不好相处好不好伺候，到底无可指摘。
　　她心里先有了好印象，等见了真人，便难免有些失望，一并，连大太太都打了折扣。现在想来，其实破绽太多，最明显的，就是方先生不喜欢她。曾经说她“花容月貌，竟不肖姑”，竟不肖姑，原来以为是说她姑侄俩长得不像，细思之，方先生会说这么一句废话么，这句话的意思前一句隐指她长得像姑姑，奈何竟不“肖”姑，分明是说品行上不肖啊。
　　更曾直白地评价她说她“藏奸”，当时是在论文，她以为不过是汪氏的观点不恰当，试想，仅仅如此方先生会对一个小姑娘下这样严厉的论断吗？
　　她与紫如，本来是很要好的，可那以后，紫如便躲着她走，紫烟更是······
　　现在想来，汪氏其实并不高明，也或许是香玉疑心已起，所以回头再看，觉得处处破绽，是她对汪氏太过苛刻的缘故。
　　辛妈妈听她颠三倒四的，东一脚西一脚地说完，笑着道：“我的姐儿，你也太屈死了人。你自个儿见了老夫人，是不是格外活泼些，见了侯爷，是不是敛气屏声些，这都是人之常情。大少夫人少小离家，寄人篱下，虽比人之常情更夸张了些，也是常理可度之事。至于什么藏奸不藏奸，方先生乃是大儒，自然不知道女儿家心里的弯弯绕。以君子之情来约束女子，未免强人所难。”
　　正说着话呢，辛芸恰好进来，听了一耳朵，前因后果还不知道，便先驳道：“娘又这样说，虽是教导她道理，又不是不知道她，最爱自苦。娘这么着说，她又要和自己过不去了。何况，天下之理，同根同源。方先生说的必是在理的，至于‘藏奸’之语。‘奸’这个字，未必就是贬义的，我看方先生同弟子所编著的···”
　　辛芸一说起学问上的事，那真是滔滔不绝无有尽时，辛妈妈实在是怕了他的，忙打断他道：“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辛芸忙扬了扬手里的信，道：“大哥送了信来，还附了礼单。信快一些，东西想必也就在今儿个了。”辛妈妈闻言先喜后疑，不解道：“怎么还送东西来，不是年前才送了吗？”辛芸温和笑道：“大哥信里可说了，专门分了两批送，就是知道妈这里留不住，必都晋给府里了。”
　　这是辛大少爷的孝心，辛妈妈自然喜不自胜，几人又说了会子话，香玉不时看着时辰，见差不多了，便缠着要包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