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臣》山朝

12、那是活的

　　竹林间风雨潇潇，偶尔半空划过一道银白闪电，而后轰鸣声在耳侧炸起，在这巨响下，平地上的叫嚣就显得格外不起眼了。

　　竹林小道，两把油纸伞缓缓前行，饶是后方的人怎么折腾使劲，都无法撼动前方一丝一毫的步伐。

　　李老二不断挣扎却于事无补，霜神司随便挑一个人出来都能用一根手指制止他，更何况是两个人同时押送他。
　　李老二反抗累了，一点劲都提不起，最终只能嘴上耍横。

　　“这是哪儿!我要见你们主子!喊你们的主子来见我!”

　　扯着他走的二人忽然脚步一停，拐弯进了某处，李老二一个趔趄，被迫朝前冲。

　　前方的路由窄变宽，突然露出眼熟的竹间楼，李老二被推进一间漆黑的屋子。
　　正在他试探看清时，周围两侧“轰”得一声齐齐亮起火光。
　　刺得李老二把眼睛一闭，赶忙抬起胳膊遮住眼，模糊不清的视野范围内，出现一个男子。

　　邬峤挥灭火折子，居高临下地问:“想说什么。”

　　李老二这才发现他呼喊许久的“主子”正站在眼前，艰难地舔了舔干涸的嘴角，双手撑地匍匐焦急地往前爬，刚爬了两趟，就被人拽了回去。

　　“殿下!我知道那些侍卫都喊您殿下!殿下您救救我，我还不想死!”李老二原地磕了两个头，“求您!”

　　邬峤坐在正前方的主位，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显然是对李老二突如其来的坦白感到奇怪。

　　邬峤的食指指尖轻点桌面，嘴唇轻启:“说清楚。”
　　李老二就这那磕头的姿势，嗓音可听的发着抖:“殿下，您可能保证小的不死如果能，小的把一切都说出来!”
　　旁侧的侍卫呵斥道:“大胆!竟敢——”

　　邬峤抬起手，那侍卫便立马闭上嘴，一拱手退至阴影处。

　　“本统领可以确保你不死。”
　　李老二一听愣了愣，喃喃自语:“......统领统领!您、您是京城那位世子殿下!”
　　邬峤面色平平，不为所动。
　　李老二自顾自说道:“可您怎么会来邕城我知道了——我就知道!他们干的事肯定有鬼!”

　　他似乎是撞破了某项机密般整个人都神采奕奕起来，眼中一扫刚才的恐慌畏惧，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往前一扑。

　　“殿下!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旁侧疾风道:“他们是谁都干了什么好好说，说清楚，你自然知道我们殿下的本事，就知道在他面前说假话是什么后果。这些天从未让任何人接近过你，想必你也知道我们的手段，只要你配合，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这话一落，李老二罕见的语塞了。
　　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难道他刚刚是见鬼了
　　李老二细细想了想，那人无声无息，唯一掐着他脖子的手凉得像冰，确实像鬼。

　　思及此处，李老二原地哆嗦了几下。

　　疾风皱眉，呵斥道:“李老二!”
　　“小的知道小的知道!”李老二连连道，然后抹了把额头的汗，“这事说来话长。”

　　李老二本是邕城一恶霸，傍上登鹊楼后更为横行霸道欺男霸女，百姓见县令压根不管，只有天天向上天祈祷来道雷劈死这人五人六的王八蛋。
　　可惜老天爷没听见，任由李老二横行这么多年。

　　李老二说:“是付岩先找上小的，说是让小的替他们办事，办好了钱多不说，以后他们还替小的收尾，小的一想，还有这等好事便忙不迭答应了。后来才知道，付岩上头还有个何莲玉何老板。”
　　邬峤忽然出声问:“何莲玉二人让你帮忙埋尸”

　　李老二吓一跳，抬眼瞅瞅座上之人，生怕对方一个看不惯，便拉他出去砍脑袋。

　　“是。”李老二颤巍巍地回答，惜命地加了句，“那些乐人都不是小的杀的，小的胆小，不敢杀人。”
　　邬峤又问:“那些人为何而死”
　　李老二摇头:“这小的不知道，每回过去，人都已经死了，不是藏在推车里，就是裹在草席中，小的只要趁夜将尸体处理了便好。”

　　座上的人不出声的时候，李老二心肝越发颤抖，冷汗噌噌直冒，整个静谧的屋子中仿佛添上一层无形的压力，死死压在他心口。

　　在这令人窒息的压迫下，一道灵光突然闪过，李老二抓住最后一条线索，呼吸粗重道:“虽然小的不知道这些人为何死，但是小的曾经看到付岩暗地里做的一件事，说不定和这些人死有关!”
　　邬峤语气平平:“说。”

　　李老二道:“大概在半个月前，小的去登鹊楼喝酒，那日酒烈，小的有点醉，便上楼想找间房歇息一晚，谁知看到付岩扯着柏雪进了间屋子，小的......小的便凑上去看，小的看到那姓付的手里拿着刀想割柏雪。”
　　疾风抓住他语句中的一个字，反问:“割”
　　“没错!就是割。”李老二眼底见光，“更古怪的是，付岩另一只手里的东西。那是个黑色会动的东西，就像......就像是活的!”

　　活的。
　　听到这两个字，疾风与景秀二人的神色凝重起来。
　　连邬峤都沉思了片刻。

　　直到李老二开始喋喋不休:“那东西太小了，小的只看到它在动，付岩好像想把这东西放进柏雪身体里，这东西活的，怎么能放进身子放进身体里可不就死了!小的斗胆猜测，那些人死很有可能是付岩下的手。而小的不小心撞破这件事，所以他想灭口，那天山上的尸体就是他搞的鬼!”
　　疾风插嘴问了句:“那为何你没死，反而是付岩死了”

　　这话一出，李老二被问了个正着，原本口若悬河突然卡了壳，千言万语愣是说不出来了。

　　“这......这小的也不知道。”李老二面上表情仿佛要哭了，“柏雪杀的这自古有言，女人被逼急了也是很厉害的。”

　　疾风没有再询问他，显然李老二的回答没有半点价值。

　　“还有吗”景秀最后问了句。
　　李老二看看他，再望望座上看不出一丝情绪的邬峤，咽下一口唾沫:“没了。”

　　景秀抬手，让人带他回去关起来。

　　李老二大概知道自己又得回去，不免垂头丧气起来，可一想到自个被关在邬峤的府里，不免又为自个捡回一条小命而沾沾自喜，连带着将方才那恐吓他的男人唾骂好几遍。

　　“李石。”
　　正要踏出门口时，座上的男人忽然开口喊住他。
　　李老二赶忙回答:“殿下还有什么事”
　　“刚才什么人见过你。”

　　这话问得李老二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现在依旧半斤八两，膝盖处控制不住地来回颤。

　　这姓邬太可怕了，李老二想。
　　但是那个男人连邬府都能来去自如，怕是更难以对付，若是现在告诉邬峤，那人恐怕会杀了自己。
　　李老二脑子不好使，但是十几年江湖摸爬滚打过来，对保命这事依旧留有最后一部分的敏锐。

　　他知道自己不能说，只是因为那个暗地里的男人更危险，甚至超越邬峤这个霜神司现任统领。

　　只见李老二毕恭毕敬地垂下脑袋:“小的刚刚没见过别人，小的只是做了个噩梦，胆都给吓破了，实在不想再遭罪。”

　　邬峤垂下眼眸。

　　.

　　林归一大早就醒了。
　　门外守着两个侍女，站了不过数秒，林归就硬生生把自己逼醒过来，睁着眼盯着天花板上的精致花雕。

　　静静望了会，林归撑起身，双手盖着面孔，再次放下时，面上再也看不出半分茫然，神情又恢复以往那副波澜不惊滴水不漏的模样。

　　穿戴好衣衫，随意将头发束了束，往脸上泼几下凉水，折腾完自个后，林归拉开门。
　　外头侍女一人端着盆，一人艰难地抱着作夜不见其物的被褥，只露出一双脚尖。

　　林归踏步出门，直接把整间屋子留给她们。

　　那端着盆的侍女在后头小追两步，焦急道:“姑娘您还没洗漱呢!”
　　林归遥遥摆手:“洗了。”

　　说着，人便消失在院子中，甫一踏出门口，侍卫看了两眼，将人拦住。

　　“姑娘要去何处”
　　林归伸出指尖弹了弹横在他身前的刀鞘，笑盈盈:“我要见你们殿下。”
　　那俩侍卫互相瞅了眼，一人说:“殿下今日有事。”
　　林归琢磨着这话的意思，试探道:“不在府里”
　　“在，但是有要事。”

　　多半是李老二口里挖出来的事。

　　林归笑意渐深，抱臂斜靠着门框，在侍卫百思不得其解的注视下勾了勾手指，问:“你知道什么才是要事”
　　那侍卫老实地摇头。
　　林归露齿一笑:“我才是你们殿下的大事。”

　　那俩侍卫眼睛瞪得圆溜溜，差点没拿住刀，再定睛一看，原先站在门口的人早已走出去一里地，一个拐弯就不见了人影。

　　邬峤在书房。
　　林归差点一脚踏进去。

　　隔着扇门，里头传出交谈声微微中断了下。

　　然后又传出一道带着笑意的话语——

　　“世子殿下，外头好像有人找你。”

　　这声音清朗、尾音圆润，听起来如沐春风，甚至夹杂着些许尚未成熟的少年气息。

　　有些耳熟，可林归却记不清在哪儿见过他。

　　正思忖着，屋内响起一道脚步声，林归后退半步，遥遥看向门口。
　　那处走出一位男子，手持着纸扇，一身书生打扮，扫视一圈门口，最终缓缓定在林归身上。

　　“我当是谁，原来是世子殿下金屋藏娇。”那男子一收纸扇，笑语晏晏，“在下裴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