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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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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林亦瑭晕乎乎翻个身,被外面近在咫尺的鞭炮声吵醒。
“这是谁他妈跑我家院子放炮吗!”他抓起被子蒙住头低吼。
蒙在黑暗的被子里,脑子却是开始恢复意识了。
昨晚大年夜,他和顾子寒吃完饭,随手一量温度还是居高不下,就被轰上楼接着睡觉了。
顾子寒这个比自己低一届的校友,从进门的第一秒钟就开始反客为主,不不,他压根儿就不是客,就好像房东拿钥匙过来要把房子收回去似的。
这么一琢磨,林少爷有点不乐意了。
大过年的牛逼到我家来了?
三两下穿好衣服,下楼一个转身就拐到餐厅,扶着栏杆愣住。
桌上的砂锅粥拿盖子半盖着,隐隐冒着热气,昨晚的菜拿保鲜膜封起来,厨房里还有小锅在咕噜噜发出美味的信号。
顾子寒穿黑色毛衣从厨房走出来,看看衣衫不整头发鸡毛的林大壮,走到客厅医药箱前拿出耳温枪,示意他测一下温度。
“滴”的一声,林亦瑭低头汇报:“37.3”。
“还是低烧,喝点粥。”顾子寒说着摆上小碗和勺子。
林亦瑭反过神来,听着外面的鞭炮声,抱拳客气道:“过年好啊顾老师!新年第一天早上要吃口糖哦!”
顾子寒斜他一眼,打开砂锅的盖子:
“粥是甜的。”
林亦瑭撇嘴晃过来,装模作样的尝了一口,就扯出椅子坐下了。
二人边吃边聊,当然主要是高烧初愈林亦瑭聊。
“你这么张罗,摊子摆的挺大啊,差不多可以了吧!”林亦瑭“谢谢”之类的话说不出口,“反客为主”这种话又觉得有点不合适。
“走之前我会恢复原位。”顾子寒吃粥都可以不发出任何声音。
“不用不用,吴阿姨初三就回来了,我跟她显摆一下。”林亦瑭嘿嘿的笑。
顾子寒没有答话,算是终结了这个话题。
“那什么,刚才是你在院子放鞭炮了?吵死我了!”
“没有,是隔壁放的。”
“哦我说呢。”
“你想放鞭炮?”
“不是不是……”其实过年放鞭炮是林亦瑭从小的乐趣之一,那种一圈人围着叫闹的热闹场面是他童年难得的快乐回忆,但是一般都是跟家里人一起放的,今天这种情况还是头一次。
顾子寒抬眼观察他,若无其事的说:“我每年都会放。”
“噼里啪啦!”
鞭炮声在院子响起,林亦瑭心满意足笑着大喊:“他扰民咱们,咱们也扰他们!”
顾子寒看看他,笑了一下不说话。
等声音结束,却是丢下一句:“他们早就起床了。”
说完走进屋,林亦瑭跟在后面提出异议:
“不是,家里有小孩的肯定还是在睡懒觉的!”
顾子寒回头看他一眼:
“缺德。”
进屋收拾好厨房,林亦瑭枕着胳膊歪在沙发,这个主人终于决定带顾子寒好好参观一下自己的“豪宅”。
“我这个房子啊,同学们个个儿好奇,其实没啥,就是特别大,房间有点多,我爸养狗我妈养猫,我嫌烦他们就带我爷爷那儿去了,根本没人养马,不过我以后去英国包块儿地的话,可以考虑养一只。”说着他们已经溜达完一楼外的院子和花园,进屋往楼上走。
“你嫌什么烦?”
“他们养的呀!”
“猫烦还是狗烦?”
“……都烦。”
顾子寒不说话了,林亦瑭莫名跟挨训了似的,想了想解释说:“狗老乱叫,其实猫还行。”
顾子寒点点头,他们来到了二楼的书房。
“这是我的书房,我爸的在一楼,其实这儿就是写作业学习的地儿,全是痛苦的回忆,等会儿再说吧。”说着林亦瑭就想关门。
顾子寒却走到书架停了停。
然后就出去了,林亦瑭关门的时候听见他说:
“看书就像吃饭一样,”
“啥?”林亦瑭咧着嘴眯眼回头,预感这个人又要不带脏字的骂人了。
“要有营养。”
不知不觉,来到了三楼林亦瑭的房间和旁边的琴房,只见他双手一指:“我卧室,我琴房,都是私人领地了。”
顾子寒探身向前,被林亦瑭拦住:“哎卧室你就别进去了,没啥好看的,来这儿听我给你来个世界级巴赫。”
说着推开了琴房的门,一架黑色三脚施坦威映入眼帘。
林亦瑭坐到钢琴前,像换了一个人。
巴赫《十二音平均律曲集》响起,音律流转,顾子寒缓缓走到窗前靠着,也把双臂抱到胸前,眼里映出指尖飞舞的少年。
“下面是《d小调托卡塔》”,林亦瑭抬头笑笑,凝神一个低音,继续弹着巴赫。
随后是肖邦的《第二降E大调夜曲》,弹完后房间回归安静,林大壮手垂下,好像有点累了。
“Bravo。”顾子寒看着他,抬手缓缓的鼓掌。
林亦瑭站起来,笑着说:
“刚才那就是周董的——为你弹奏肖邦的夜曲,纪念我死去的爱情~”说着说着唱起来。
“我知道。”顾子寒轻声道。
钢琴空出来了,顾子寒走过去摸了一下。
“德产施坦威,”他抬头:“让别人碰吗?”
“不让。”林亦瑭毫不犹豫的摇头。
顾子寒听话的把手放下来,但是挑衅一样的,闷声坐到了演奏凳上。
随后慢慢用细长的手指试探性的轻抚黑白琴键,只是放在上面,并没有碰到。
林亦瑭歪头:“你,想弹?”
顾子寒投来询问的眼神。
“来一段儿。”林亦瑭斜靠在落地窗旁,扬了扬下巴。
舒伯特的《小夜曲》迟疑的响起。
悠扬委婉,像讲着悲伤的心事。
顾子寒的妈妈是藤校医学院毕业的,在C大研究所主要做各种疫苗的实验和研究。在他的记忆里,妈妈温柔又坚定,每一份家务和工作都做的有条理,对儿子的每一份要求和培养也掷地有声。
顾子寒听姥姥说自己的爸爸是个艺术家,但是从出生就没见过,那个所谓艺术家,他连长几个鼻子几个眼都不知道。
但是他能感觉到,妈妈工作之余对艺术的熏陶与热爱,在那个家长把孩子往兴趣班扔的年纪,妈妈和他一起报名了,成为兴趣班唯一一个成年人。他们一起弹钢琴,一起画画,因为有人陪着,顾子寒从来不觉得枯燥。
后来妈妈走了,机场里舅舅在他背后搭着肩膀说,那个任务,关系到上亿人的生命。
9岁的男孩,细碎的头发垂在额前,站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紧抿住嘴唇。
妈妈走的时候,他也快十岁了,从那以后,本来就不爱说话的他更加沉默寡言,也没有再碰过钢琴。
只是后来的每个月,顾子寒都会收到妈妈的明信片,有时候是本书的分享,有时候是个美食的感受,有时候只是一张风景,和一句“爱你。”
再后来舅舅去了澳洲,学费生活费全部都会打过来,但是他们不知道,那个满面堆笑的说“把小寒交给我放一万个心”的大伯是个赌徒,还是个酒鬼。
喝完酒就揍,不喝酒也揍。
天天遍体鳞伤,十三三岁的少年夜里睡觉都握紧拳头。
顾子寒的人生,像是从天堂掉进地狱,住校后他如获大赦,节假日哪怕去荒郊野岭发呆,也不想回到那个地方。
林亦瑭听着舒伯特熟悉的旋律,忽然毫无预兆的眼眶湿润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的眼泪差点流下来。
一曲终了他闭着眼睛仰仰头,想了想说:
“你以后能不能别一直不回人消息啊?”
好像这是世界上最委屈的事。
顾子寒眼底也有些水雾,他收回琴键的手指,点了点头说:“好的。”
然后林亦瑭走过来笑着说:“这回该我当老师了,小顾同学。”
他弓下身子,身体贴过来,把右手放在键盘。
“这个地方,你无名指这样绕过来,收音会更快一点。”
说着,他示范着来了七八个音节,示意顾子寒来一遍。
顾子寒弹完。
“不对,再快一点。”又示范了一下。
顾子寒又来一遍。
“可以了,就这样!”说完他转头想夸夸自己的学生,一个瞬间,刚好顾子寒也把头转过来了。
近在咫尺,四目相对,呼吸可闻。
心脏狠狠地跳着,几乎要撞出胸口。
对方头没有偏离,呼吸继续游走,眼神越来越迷乱,心像坐在云端下坠,不断下坠。
刹那间,双唇蹭过。
一个趔趄,林亦瑭单手压在琴键上,17号院三楼,发出震徹的沉重和弦轰鸣。
“我的歌声传过深夜
向你轻轻飘去
爱人我等待你
皎洁月光照耀大地
树梢在耳语
亲爱的别顾虑
亲爱的别顾虑”
——舒伯特《小夜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