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金粉》韶芊

46、由俭入奢

　　萧齐永明八年（西元490年）仲夏，皇太子萧长懋心爱的良娣褚令珩发现怀孕了。萧长懋喜出望外，因为，自从建元三年（西元481年）令珩惊见母亲刘英嫙中风猝逝，而吓得流产之后，体质变得很虚弱，一直没有再怀过孕。萧长懋没想到令珩还能怀上，连忙延请御医，表示一定要努力保住这一胎！

　　令珩在怀孕早期害喜严重、胃口奇差，总说什么也不想吃，就想吃先父的庶母亲手做的酸菜凉拌蚕豆泥。

　　这时候，令珩称呼为太姨娘的司马茂蓁生日刚过，足岁七十五，虚岁七十六。她的头发几乎全白了，但依然茂密。加上她勤快多动，身体就还很健朗，手脚也照样很俐落，仍有能力下厨。

　　自从司空褚渊在建元四年（西元482年）病逝以后，茂蓁就跟着褚渊的幼子褚蓁过日子。由于褚渊的长子褚贲深以父亲背叛刘宋忠臣袁粲等人为耻，不肯承袭父亲的爵位，就改由褚蓁继承。

　　褚蓁在萧齐代宋时年龄还小，因此对萧齐并没有大哥所怀的反感。他在萧齐的官场上一帆风顺，并且在为父亲守孝三年期满之后，经由姐夫萧长懋讬媒，娶了萧齐的一名宗室女萧琴。瘦削木讷的褚蓁与丰润活泼的萧琴外型、个性皆互补，夫妻感情甚笃，育有一个女儿褚姝。

　　于是，萧长懋派人到褚府去接太姨娘。当轿子从褚府到达了东宫，穿过后门进去，一名宫女就前来相迎，把茂蓁领进了题名为东田小苑的花厅。茂蓁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在夏日以荷花缸点缀的花厅内，有上好的红木家具、华丽的织锦帐幔，还有两侧靠墙钉住的红木框格内都放着奇珍古玩... 这一切，与皇宫别处的朴素装潢实在截然不同！

　　茂蓁看呆了，正在发怔，忽然听到萧长懋含笑的招呼声：“太姨娘！”

　　茂蓁看见萧长懋朝她走来，赶紧要下跪请安，却被萧长懋拦住了。

　　“太姨娘是令珩最敬重的长辈，也就是我的长辈，请免礼！” 胖头胖脑的萧长懋一脸憨厚的表情，温和说道：“这次请太姨娘来小住一阵子，除了请太姨娘照料令珩的饮食以外，还有一件事，要务请太姨娘放在心上！”

　　“还有什么事？请太子殿下尽管吩咐！” 茂蓁毕恭毕敬说道。

　　“太姨娘想必看到了，东宫比别的宫殿都布置得要高雅一些。” 萧长懋略带得意说道：“太姨娘不是外人，才看得到这些摆设。如果是外人来，看到的东宫就跟别的宫殿没有差别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比了比手势。身后的侍从们会意，马上动手搬桌椅。不消片刻，红木家具就换成了粗糙家具。帐幔则翻了面，披露出来的另一面料子不是柔亮的丝绸，而是普通的棉布，并且毫无金银线刺绣。更惊人的是，有人按了一下某个机关，厅堂两侧钉着红木框格的墙壁就翻转过去，呈现出另一面光秃秃的灰白墙壁，陈旧的颜色似乎已有很久不曾粉刷...

　　就在茂蓁目瞪口呆之际，萧长懋坦白说道：“父皇奉行皇祖父的遗训，节俭得未免有些过度。为人子者不能违背上意，却又想要稍微享受一点，别无他法，只好隐瞒了。相信太姨娘会守口如瓶！”

　　“当然！” 茂蓁忙不迭说道：“老身谨遵太子殿下口谕！”

　　疼爱令珩的茂蓁一心为令珩设想，自然会留意保密，以免带给东宫任何麻烦。聪明的萧长懋料到了这一点，就不怕让太姨娘见到东宫的真面目。何况，他也难免有意在令珩的娘家人面前炫耀一番。本来，他暗中搜集的那些宝物就是要引起越多人赞赏，他才越能引以为傲，只不过，为了不让父皇发现，他敢信任的人非常少。这使得他格外欢迎太姨娘来做客。

　　茂蓁在东宫一直住到次年（西元491年）暮春，陪伴令珩生产、做完月子。令珩生下了一个清俊活泼的男婴，让萧长懋爱不释手。萧长懋说这孩子粲然一笑的样子特别可爱，就给他取名为萧昭粲。

　　萧昭粲是萧长懋的第四个儿子。虚岁三十四的萧长懋早婚早育，长子萧昭业虚岁已有十九了，受封为南郡王，在封地自置府邸，并不住在东宫。茂蓁只在阴历年期间他回宫拜年时，见过他一面，直觉这位眉目如画的小王爷满嘴甜言蜜语，似乎有点虚假。他的正妃何婧英则很安静，不太说话。

　　何婧英长得很像她父亲何戢，也就是山阴公主刘楚玉的美男子丈夫。何戢的漂亮五官长在男人脸上，未免嫌太脂粉气了，而长在侍妾宋盈为他生的何婧英那张瓜子脸上，却是恰当的姣好。

　　这对小夫妻可谓一对璧人。然而不知为什么，茂蓁见到他们俩时，心中却莫名冒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不过，茂蓁把那种预感埋藏心底，并没有告诉令珩。她离开东宫之前，只是叮嘱令珩做人要尽量低调，以保平安。

　　当茂蓁返回褚府，首先跑过来迎接她的是褚澄的幼女褚令璩。原来，习医的褚澄并未得以延年益寿，反倒由于受到奸臣诬告弹劾，甚至到恢复名誉之后依然落落寡欢，早已在永明元年（西元483年）抑郁而终。然后，褚蓁把寡居的婶婶刘英婵与三个堂妹都接来同住。一晃眼八年过去，三个女孩之中，较大的两个都已经及笄又嫁人了。最小的令璩八年前足岁刚满周岁，这一年虚岁则已有十岁了。褚蓁的女儿褚姝虚岁也有五岁了。

　　令璩晓得母亲是前朝公主，对于母亲曾经住过，而堂姐令珩目前身在其中的皇宫，不免颇感好奇，问东问西。茂蓁一一回答着，内心盼望：那座自己小时候也住过的皇宫能够维持太平，而令珩能够继续享有太子恩宠，将来太子继位时，顺利成为贵妃...

　　偏偏，事与愿违！茂蓁实在料想不到，萧长懋看样子白白胖胖、颇为健康，居然会盛年早逝！

　　永明十一年（西元493年）仲春，萧长懋薨逝以后，东宫妻妾按照惯例，有子者应当迁往儿子的封地，但褚令珩却是例外---她所生的昭粲虚岁只有三岁，足岁还不到两岁，尚未封王。于是，褚令珩请求皇帝让她带粲儿回娘家暂住。满怀丧子之痛的皇帝萧赜很快批准了。

　　等令珩回到了娘家，茂蓁才从她口中得知，萧长懋在东宫隐藏珍宝的秘密，终归有一天被他的父皇识破了，而父皇龙颜大怒，以至于把他吓病了。谁也没想到，他会一病不起...

　　萧赜痛失长子，回首父子一场，不免懊悔自己对长懋太严厉了！长懋只不过是偏爱浮华，又不敢违背节约的家规，才会在东宫暗藏玄机。其实，那些奢侈品既不是刀箭盔甲，也不是巫蛊符咒，比起过往朝代有些图谋不轨的太子，长懋并没有犯下大错啊！他一向都很孝顺。朕何必那样为难他？

　　基于悔不当初的自责，萧赜想要对已逝的长子长懋有所补偿，就在考虑继任人选时，在次男子良与长孙昭业之间，较为偏向长懋所生的昭业。这当然正中萧昭业的下怀。

　　为了显示自己确实是萧齐江山的最佳继承人，萧昭业丧父后，每次去觐见皇祖父，都在皇祖父面前哭得声嘶力竭，假装为了哀悼父亲而痛不欲生。萧赜误信长孙是个大孝子，益发坚定了传位给他的决心。

　　萧赜不知道，在他心目中最仁孝的昭业其实一向气愤父亲严格控制开销，并且长年冷落身为正室的母亲，故而对父亲的怨恨多于亲情，固然多少有点难舍亲生父亲离世，却绝对没有在皇祖父面前表现得那样悲痛。此外，萧赜更做梦也想不到，萧昭业雇用了一名女巫，每天都在诅咒萧子良厄运临头，并以巫术蛊惑皇帝，促使皇帝疏远萧子良、器重萧昭业。

　　在萧长懋的葬礼过后，萧赜病倒了，萧昭业就留在京城，好为皇祖父侍奉汤药。他不敢把女巫带进皇宫，而让女巫待在他的南郡王府，侍奉已回到南郡王府的郡王妃何婧英，远距离施展巫术。那名女巫有个俊俏的儿子名叫杨珉之，天天随着母亲出入南郡王府。不出几天，何婧英就看上了他。

　　虽然，何婧英仅仅是山阴公主刘楚玉的庶女，与刘楚玉并无血缘，而且何婧英出生时，刘楚玉早已被刘彧赐死了，但奇怪的是，何婧英却如同刘楚玉投胎转世一般，不能以一个男人为满足。至于何婧英对嫡母的认知，则多半是从生母不停的怨怼之中得来...

　　从小到大，数不清多少次，何婧英听见生母宋盈在闺中密友面前嘀咕：“他呀，就是犯贱！山阴公主养了三十个面首，根本没把他当一回事。可是他呢，山阴公主死了多少年了，竟然一直不肯续弦！不续弦也好啊！名份上的侍妾可以像正室一样当家做主。问题是，他把亡妻的生日、忌日都看得太重，每年都要祭奠，没有一年忘记！那要不是犯贱，还能说是什么？”

　　何婧英在成长过程中，听多了生母诸如此类的怨言，不知不觉对那位拥有三十个面首的嫡母产生了好奇与向往，甚至推测：女人大概就是要有很多男人，要给丈夫一些竞争对手，丈夫得来不易，才会珍惜！

　　婚后，何婧英大胆提出了王爷既然必会纳妾，那么妾身也应该多要几个男人，才算公平。萧昭业听了，并不以为忤，反倒觉得很刺激！他生性不喜拘束，又正处于少年叛逆期，满脑子就想找些打破传统的花样来玩。婧英越放纵，反而越讨他喜欢。

　　于是，凡是萧昭业出远门时，留在王府的侍卫之中长相较佳的，都任由何婧英挑选。萧昭业只要求妻子别怀上杂种而已。这一点毋庸挂虑，何婧英每天都喝浣花草茶避孕。

　　早婚的小夫妻俩年复一年都没生孩子，何婧英倒是一点也不紧张，因为萧昭业的姬妾们也都没怀孕，没有人能怪她。

　　萧昭业无子，并未引起皇祖父萧赜的疑虑。在祖父眼中，昭业还是个孩子，来日方长，不愁未来没有子嗣。何况，萧赜自认身体还不错，昭业接棒至少是好些年以后的事，就更不需要急着敲定昭业的接班人了。于是，萧赜在这一年阴历四月十四日（阳历五月十五日）册立萧昭业为皇太孙。

　　孰料，萧赜完全预估错了。他的健康在接下来数月之内迅速恶化...

　　萧赜于阴历七月三十日（阳历八月二十七日）崩逝。萧昭业难免首先执行皇祖父的遗诏，任命皇叔祖萧鸾为尚书令，皇叔萧子良为太傅。接下来，他尊母亲王宝明为太后、立妻子何婧英为皇后。这些都是按部就班的程序。唯一出格的是，他送给了母后三十名面首，说要藉此驱散母后的寂寞！

　　王宝明在萧长懋生前不受宠，守了多年活寡。她对萧长懋怀有恨意，出于报复心理，就笑纳了皇帝儿子送的面首，任意给萧长懋的亡灵戴上一顶又一顶绿帽子...

　　相对而言，萧长懋生前的爱妾褚令珩，却天天过着忧伤的日子。

　　褚令珩带着幼小的独子在娘家住了大半年，直到这一年阴历十一月初四（阳历十一月二十八日），新皇帝萧昭业册封诸弟为王，其中萧昭粲受封为永嘉王。这样一来，褚令珩就必须陪粲儿到封地去了。

　　茂蓁十分舍不得令珩。令珩也难舍太姨娘，邀请太姨娘跟她到永嘉去住。茂蓁差点同意，只是令璩闹着不肯放太姨娘走，而茂蓁又考虑到年迈的身体可能禁不起舟车劳顿，终究没有成行。

　　褚家的令珩、令璩堂姐妹俩都没了亲祖母，就都在无形中把茂蓁当成了祖母，对茂蓁特别依恋。
　　晚年的茂蓁也自然而然把心思都放在她们姐妹俩身上。

　　令珩迁往永嘉之后，茂蓁一方面勤于和令珩通信，另一方面则忙着指导令璩绘画、绣花，要把令璩培养成一个名副其实的名门淑女。

　　令璩渐渐进入发育期了。她小时候个子并不高，但到了虚岁十三岁时，夏天陪母亲刘英婵去山区避暑，小住了两个月，碰巧她们寄住的农家有母牛生了小牛，把多餘的牛奶拿出来招待客人，令璩喝多了牛奶，身高就不知不觉开始突飞猛进，在短期内抽长了一大截。

　　当她们母女俩回府时，茂蓁眼看令璩竟然长到跟她自己一样高了，惊喜之餘，不禁默祷：但愿令璩将来长大了，能有平顺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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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在本书连载完毕之后经过改写，主要是重写有关萧昭业的部份。本来，本章初稿之中关于萧昭业与其妻何婧英的情节完全根据史料，但后来本书作者看到一些为萧昭业翻案的文章，同意那些作者的说法，也认为萧鸾篡位之后很可能故意抹黑萧昭业。有鉴于此，本书作者决定不采用史书之中萧昭业找女巫诅咒皇祖父的段落，因为祖父总是溺愛长孙，不像父亲或许管教太严格，所以依照常理判断，萧昭业对皇祖父应无任何记恨，也就不至于起意诅咒年事已高的皇祖父，而会有耐心等到皇祖父得享天年再继位才对。基于上述理由，本书作者把萧昭业找女巫的动机从史书记述的诅咒皇祖父，改成了使用巫术去蛊惑皇祖父，以求本身胜过二叔、赢得继承人的地位。
本书为《末代公主》系列第三部（第一部《绮丽难忘》；第二部《历劫重生》），定于美国的周四，中国的周五更新。欢迎读者们按时来追踪情节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