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金粉》韶芊

4、圣旨难违

　　褚秀之夫妇对于次子湛之与侄女司马茂英之间萌芽的童年早恋，原本持有乐观其成的态度。褚夫人龚氏曾经数度在与褚灵媛聊天时，含笑说道：“他们表兄妹俩这么投缘，将来长大以后，干脆亲上加亲吧！”

　　在传统的汉人社会，表兄妹结婚很正常。虽然到了二十世纪以后，遗传学指出，近亲联姻会容易造成后代基因缺陷，但是即使以那种观点来看，由于褚秀之与褚灵媛兄妹不同母，湛之与茂蓁的血缘并不算太近。

　　湛之、茂蓁多少听到了一些大人们关于他们俩的笑谈。他们表面上都假装没听见，内心却都开始怀有期待。尽管他们俩对婚姻都还似懂非懂，却晓得那代表着一生一世相伴相守，而他们正希望能够抛开男女七岁以后不同席的规矩，整天在一起。因此，他们都期盼早日长大！

　　时光随着孩子们的成长而流逝，过了南朝宋永初三年（西元422年）的阴历年，湛之虚岁十二了。凑巧的是，宋武帝刘裕的第七女始安公主也同样虚岁十二，只比湛之小七个月。刘裕念在始安公主的生母早逝，想为她早一点订下一门亲事，结果选中了褚秀之家。

　　褚秀之的长子隽之有口吃的毛病，又早已订亲了，而三子贞之、四子法显都还太小，唯有湛之能与始安公主匹配。

　　褚秀之遵循皇帝的旨意，安排湛之与始安公主订亲，并不需要征询湛之本人同意。在订亲的过程之中，褚家阖府上下为了置办各种礼品而忙碌，湛之反倒像个局外人。他无法表达反对意见，只能推说身体不舒服，躲在房中，乱扔、乱砸皇帝派人送来的一些礼物来出气！

　　同时，茂蓁从佣人们口中听说了他们在忙些什么，整颗心猛然一沉！她跑到后院去，偷偷哭了一场。

　　褚灵媛叫茂蓁回房来帮忙绣手帕时，看出了茂蓁哭过，也猜出了为什么，就悄声劝慰道：“当今的皇帝选中了你二表哥作未来的驸马，对他的前途有帮助，你要为他高兴才对！你二表哥对你这么好，你当然要祝福他将来做大官啊！”

　　茂蓁听了，认为母亲说得很有道理！她天性比较无私，对于敬爱的湛哥哥，更是一心只要他好，自己能不能待在他身边，反而不是那么重要。这种心理的转折，修改了茂蓁的愿望，从长大以后要嫁给湛哥哥，变成了长大以后要远远仰望他成就一番事业...

　　就在湛之与始安公主订亲之后不久，皇帝刘裕得到了位于后世越南所在地的林邑国朝贡，格外意兴风发。他计划在这一年内，挥军北伐，收复晋室的失土，一统天下！

　　谁也意想不到，一向身强体壮的刘裕忽然在端午节后病倒了。起初只是粽子吃多了，肠胃不适，以为节制饮食、喝些汤药，再休养两天就好了，不料腹痛越来越严重，而且上吐下泻不止！不出几天，他就全身乏力，起不了床。再过些日子，到了阴历五月二十一日（阳历六月二十六日），他居然一命呜呼了！

　　刘裕从龙体欠安到猝然驾崩之间时日甚短，难免引人疑猜。然而，继位的刘义符无意追查，众臣也就都接受了这个既成事实。

　　虚岁仅仅十七的刘义符登基之后，宣称将在次年改年号为景平，并且晋封太子妃司马茂英为皇后。

　　茂蓁随母亲前往大姐的封后大典去观礼，遥遥望见大姐头戴纯金凤冠，身穿绣满了金红色翟鸟的绀色（深紫蓝色）上衣与缥色（青蓝色）长裙所组成的皇后礼服，被华丽的服饰衬托得更加高贵，而不失秀美。可是，或许是姐妹连心，茂蓁尽管年纪还小，却也看见了大姐眉眼间挥之不去的轻愁...

　　由于皇后在后宫具有最高权威，茂英经常邀请母亲与妹妹进宫小住。每次茂英与母亲密谈，茂蓁出于好奇心，都忍不住躲在外面偷听。

　　茂蓁听见母亲低声问：“他已经十七岁了，个子也抽高了，应当成熟了吧？”

　　“他就算身体成熟了，心理还是像顽童。”茂英幽幽答道：“他就是不要来正经的，总要玩些稀奇古怪的把戏！”

　　什么把戏？褚灵媛差点问出口，但终究不好意思打探女儿的闺房隐私。于是，她改口说道：“不管怎么样，只要他能让你怀孕就好。你今年二十岁了，该有个孩子了！”

　　“我才不想生他的孩子！”茂英咬牙说道。

　　“你别这样呕气呀！”褚灵媛谆谆劝道：“你是皇后，要是生了儿子，他就是太子。那样你的地位才会巩固。不然，万一有妃嫔抢在你前面生子，那对你可就不利了！”

　　“娘！”茂英忍不住蹙眉抗议道：“难道您真的情愿看我给他们刘家生孩子？刘裕毁了我们司马家啊！”

　　“唉！你说得没错！”褚灵媛无奈叹道：“只不过，毁掉了的一切都已经回不来了。你记恨，又有什么用呢？不如认命吧！”

　　“不！我不甘心！”茂英坚决说道：“我就是不要给刘义符生儿育女！”

　　“你这孩子，未免太倔强了！”褚灵媛略显忧虑叹道：“你真的不怕有一天，哪个妃嫔夺去了你的地位？”

　　“娘放心吧！”茂英颇有把握说道：“不会有妃嫔生出儿子的。”

　　“这，你怎能如此肯定？”褚灵媛纳闷问道。

　　“因为他---”茂英话到唇边，却毕竟碍难启齿，改为轻描淡写说道：“反正，他虽然已经十七岁了，可还是没办法让女人怀孕。”

　　面对母亲一脸惊异的表情，茂英接下去冷笑道：“他不正常。这是他父亲篡位弑君，所应得的报应！”

　　“什么？”褚灵媛更惊讶了，为了确定，必须再问一次：“他真的不行---？”

　　“他确实不行。”茂英斩钉截铁答道，又缓下口气来补充说明：“御医说，如果他好好调养，我也陪他吃补药，或许还有可能。我才不要那个可能呢！御医开的那些补药，全给我扔了。至于他呢，玩心太重，根本不会照御医的忠告去调养。”

　　“嗯！”褚灵媛点头应了一声，但又忽然担忧起来，警告道：“问题是，他有好几个弟弟。如果他无后，他的弟弟们之中恐怕会有人生出野心，那就天下大乱了！”

　　“乱就乱呗！”茂英毫不在意，轻松说道：“那就是他们刘家活该！”

　　“话不能这么说！”褚灵媛提醒道：“你就住在这皇宫中，任何风吹草动，都容易波及，你很难置身事外啊！”

　　“我知道！我会小心。”茂英颇具自信答道，又感叹道：“自从父王无辜遇害，我就领悟了，有些人为了夺权，可以泯灭人性到什么地步！我随时都在提高警觉。”

　　“原来，你日子过得这么紧张。”褚灵媛不禁表示心疼，轻叹道：“真是难为你了！”

　　“其实也还好，久了，就习惯了。”茂英故作坚强说道：“倒是娘，还有茂蓁，寄居在大舅家，多少会受些委屈，可要多保重！”

　　躲在外面偷听的茂蓁听到此处，忽觉一阵心酸。尽管她并未听懂母亲与姐姐所有的谈话内容，却感受得到，大姐有满怀的愤恨！

　　茂英不但恨已死的刘裕，也恨活着的刘义符。她有时候想想：或许，能够这样全心全意去恨也好！假如刘义符是个体贴的好丈夫，那么就得在娘家的仇恨与夫君的恩宠之间挣扎，只怕反而更痛苦！

　　强烈的恨意从茂英心中散发出来，在她身体周围环绕出了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磁场，使得刘义符越来越不敢对她造次。虽然，刘义符很喜欢茂英的秀丽外型，更喜欢以顽劣手段突破她的端庄防线所带来的刺激，但她身上那种充满了郁恨的无形磁波，却越来越令刘义符临阵退缩。因此，刘义符越来越少驾临皇后寝宫。

　　刘义符夜晚最常去的地方是皇宫后面的华林园。因为华林园有人工湖，而他总怀念小时候，父亲刘裕身为武将东征西讨，不在家的日子，他晚上最爱叫仆人们带他从后门出去，到湖滨的夜市去玩，所以，他就叫宫女、太监们把华林园布置成了一个夜市。

　　他记得童年那个夜市的货品，都是船只运送过来的。于是，华林园内的湖上也有货船。本来，货船皆由男性劳工拉纤，但他因有过早遗漏的惯性毛病，出于补偿心理，反而特别爱看女人的身体，就叫宫女们脱去上衣，像男工人一样只在腰间缠一条白布，去合力拖拉货船。

　　这样还不够好玩！为了增加娱乐效果，他又吩咐几名太监扮成盗贼，去抢劫货船。然后，就在最危急之际，他一身侠客打扮，飞奔过去，跳上了船，凭着天生过人的臂力，两三下就把那些假扮的盗贼打得七零八落，一一踢下船或扔下船去。拉纤的女工们则一致拜倒，口中高呼：“多谢大侠相救！”

　　刘义符志得意满，撂下一句“后会有期！”就跳回岸上，到湖滨楼阁上去换衣服了。等他换好一身商人的服装走出来，夜市摊位已经摆好了，他就开始叫卖。

　　宫女、太监这时候都穿着平民百姓的便服，纷纷到摊位前面来挑货品，讨价还价。刘义符每做成一笔生意，就拍手大笑。一旁的乐队则依照事先的指示，为他打鼓助兴。

　　等到货物都卖完了，刘义符就说要庆祝。御厨精心准备的餐点、美酒正好就在此刻送达。刘义符叫太监们把宴席开在一条龙舟上。他一边吃喝，一边让太监们划船绕湖。同时，湖边每一处都有乐队在演奏丝竹，也有宫女们在从事各种舞蹈以及特技表演。他每看完一段表演，就叫开船，让龙舟载他到下一个舞台前面去。

　　一定要到他消遣够了，或者醉了，或者看上了哪个宫女，他才会下令停船。不过船停下来之后，只要没有下雨，他还是会留在未设船篷的龙舟上。想睡的时候，他就仰面躺下来，任凭湖上清凉的夜风拂面，在满天星斗的夜空下呼呼入睡...

　　他这一睡就会睡到次日中午。早朝他从来不去。朝政全部交给徐羡之、傅亮、谢晦，以及檀道济四位顾命大臣处理。

　　无论国内外发生了什么大事，刘义符一概不管。甚至在景平元年(423年)，北魏军队攻入宋境，司、兖、豫等诸郡县皆沦陷敌手，在重挫之下，徐羡之、谢晦、傅亮三人作为顾命大臣，难辞其咎，乃以亡失境土为由，上表自劾，刘义符却还是不当一回事。他不准他们辞职，但又拒绝跟他们共商对策，每天照玩不误。

　　有时候，刘义符突发奇想，就征集民工到华林园来新盖一座楼阁，可是一旦盖好了，他看看不满意，又叫人马上拆掉！这种既扰民、又浪费的作风，自然引起了许多怨言。

　　刘义符玩昏了头，对于众怒根本浑然不觉。到了景平二年阴历五月（西元424年六月）的某个夜晚，他照常躺在龙舟上睡觉，直到被一片杀伐声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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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书是《末代公主》系列的第三部（第一部是描写东汉、曹魏末代公主母女俩的《绮丽难忘》；第二部是描写西晋末代公主的《历劫重生》），每周定于美国时间周四，中国时间周五更新。欢迎读者们按时来追踪情节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