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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孤女寡母 ...

  •   虚岁六岁的茂蓁恰似一般儿童,习惯早睡。就在她沉睡时,她的三舅褚叔度跑去敲她父母的房门。

      “三哥,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呀?”应门的褚灵媛问道。

      “你们还没睡吧?不好意思打扰你们!”褚叔度先道了歉,才以焦虑的口气说道:“二哥气管的老毛病又犯了,咳个不停!你们府中可有常备的润肺药丸?”

      “唉呀!二哥怎么又犯咳嗽了?”褚灵媛晓得二哥的老毛病容易在天气变冷时重犯,因此丝毫没有疑心,想了一想,就据实说道:“饭厅的药柜子里好像有一瓶枇杷丸。你跟我去找找看。”说着,她就走出了套房的门。

      褚叔度提着一只小灯笼,跟在褚灵媛后面,往饭厅走去。到了饭厅,褚灵媛刚去开药柜,褚叔度就把小灯笼往饭桌上一搁,迅速跨步到褚灵媛背后,从后面突然点了她颈后的风府穴和哑门穴,使得她晕了过去。

      当褚叔度双手捉住昏倒的妹妹腋下,把她撑起来,褚淡之忽然出现了。他并没有咳嗽,手上拿着一条绳子。兄弟俩联合把妹妹绑在一张椅子上。褚灵媛依然昏迷不醒。

      同时,一组士兵越墙入王府,又破窗闯进了司马德文的套房。司马德文正坐在床上看书,眼看士兵们跳窗进来,吓得张大了嘴,却喊不出声音!

      领头的军官从腰带上解下一个酒葫芦,递到司马德文面前,气势汹汹说道:“这是皇上赐给王爷的酒,请王爷尽快喝下吧!”

      司马德文知道无路可逃,但他还是不肯饮鸩酒,拒绝道:“佛家有云,自杀之人下辈子不得投胎为人。因此,我不愿意自杀。”

      “好!”军官点头应道:“那我们就成全王爷!”话才出口,他就拿起被子往司马德文头上压!

      他的两名部下一涌而上,三人合力用被子捂住司马德文,迫使他窒息!

      司马德文垂死挣扎之际,发出了尖锐的嚎叫,从套房传到饭厅,惊醒了被绑在椅子上的褚灵媛。她低头一看自己被绳子绑着,就猜出了这是怎么回事,赶紧大喊:“来人啊!来人啊!王爷有难!快去救王爷!”

      零陵王府的仆人们多半都被褚灵媛喊醒了,但是,他们不敢动,怕自己救不了王爷,反而会惹祸上身!另外也有些仆人睡得太沉,没听见。茂蓁也在熟睡中。

      褚灵媛叫不动任何人,绝望得痛哭了起来!她哭到天亮,管家谷嬷嬷才过来为她解开绳索。这时候,司马德文的遗体已然僵冷。褚淡之、褚叔度兄弟两人则无颜再见妹妹,早就溜走了。

      这一天早晨,茂蓁照常起床,却惊闻父王的噩耗!稚龄的她无法理解这是怎么回事,但直觉必然跟二舅、三舅有关!她一边哭着,一边听到耳畔廻响起了罗姨娘临别的警告:“你那两个舅舅不是好人!”

      罗姨娘指的是大舅、二舅,而这次大舅并没有来。那么是二舅、三舅害死了父王?茂蓁懵懵懂懂想着。当她对母妃提出这个疑问,褚灵媛只顾哭泣,哽咽着说不要问了!并没有回答。

      母女俩哭哭啼啼为司马德文办丧事时,褚秀之来了。他明白,因为司马德文惨遭谋杀的夜晚他不在场,所以他是褚家兄弟之中唯一脱得了干系的一个,也会是褚灵媛唯一肯见的哥哥。

      褚秀之提出要把褚灵媛母女接到他家去住。褚灵媛说要考虑一两天。

      当天夜晚,茂蓁悄悄劝母亲不要搬去大舅家。她引述罗姨娘的话:“罗姨娘说,大舅、二舅都不是好人!”

      “问题是,我们母女俩没有别的地方可去!”褚灵媛避重就轻,无奈叹道:“不管怎么说,你父王遇害那天晚上,你大舅并不在这儿,怪不了他。”

      褚灵媛怀着鸵鸟心态,接受了大哥的邀请,带着茂蓁迁往褚秀之在京城建康的官邸。

      这一年,褚秀之的四个儿子年纪都还小,虚岁分别是褚隽之十三岁、褚湛之十岁、褚贞之八岁、褚法显七岁。

      褚隽之自认已是大男孩,不再跟弟弟们玩,也远着新来的表妹。褚湛之、褚贞之、褚法显则由于家中没有女孩,都对表妹颇感好奇。其中以湛之对茂蓁最友善。当茂蓁想要拿母亲摆在柜子顶上的糖果罐子而搆不到时,湛之会蹲下来,叫茂蓁骑在他肩膀上,再站起来,以增加的高度来帮茂蓁拿到。

      因为茂蓁还不到所谓“男女七岁不同席”的年龄,所以褚灵媛并不禁止侄子们带茂蓁出去玩,丝毫没有想到贞之、法显这两个侄子正处于民间俗话所谓“七八岁狗都嫌”,亦即男孩子最顽皮的阶段。他们俩在学堂尚未学到较深的经典,功课比较少,很快写完了,就跑出去玩,而且很喜欢恶作剧。茂蓁表妹不久就成了他们恶整的对象。

      茂蓁经常在庭院中走着走着,就有鸟屎从树上掉下来,落到她头上、身上。那都是干鸟屎,并不是飞鸟直接撒下来的,而是贞之、法显戴着手套搜集的。他们爬上树,再分别从树上往下朝路过的茂蓁丢鸟屎!被鸟屎打中的茂蓁一叫起来,他们俩就哈哈大笑!

      茂蓁哭着跑开,要去厨房找水冲洗,跨过一道门槛时,又踩到门槛另一边地上的几颗弹珠,脚下一滑,摔倒在地!贞之、法显看到他们的鬼主意又生效了,笑得更大声、更开心了!

      他们的笑声与茂蓁的哭声要是传入书房,被正在抄写古书的隽之、湛之听见了,隽之会继续写字,湛之则会放下作业,跑出去大骂两个弟弟、安慰茂蓁。

      湛之为茂蓁打抱不平,等傍晚父亲从官署回来,就向父亲告状。然而,褚秀之要责打贞之、法显时,褚灵媛反而过来拦住了他,表示小孩子难免顽皮,没什么!

      褚灵媛念在寄人篱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让大哥的妻妾心疼儿子?她宁可委屈一下自己的女儿。殊不知,这种忍让会更加助长贞之、法显的顽劣行为。

      某一天,茂蓁抱着她的小猫咪去后花园晒太阳。法显忽然从她背后冒出来,扯她脑后的长发。茂蓁痛得尖叫起来!小猫咪护主心切,立即跳过去抓法显的脸颊。法显哇哇大叫!贞之马上跑过来,从后面揪住了猫脖子,接着转身跑开了。

      茂蓁赶紧追过去,口中叫着:“三表哥!你放开猫咪!放开我的猫咪!”

      “我不放!”贞之边跑边喊:“它胆敢抓伤我弟弟,我要惩罚它!”

      贞之跑到了池塘边,顺手把已被他掐得快要断气的小猫咪扔了进去!茂蓁眼睁睁望见可怜的猫咪扑通落水,发出了她有生以来最凄厉的惨叫!

      湛之听见了,又一次从书房跑了出来。他跳进了初冬时节沁冷的池塘中,帮茂蓁捞起了小猫咪,但已经太迟了!

      这一次,褚秀之火大了,拿起戒尺把贞之狠狠打了一顿。法显则由于已被猫抓伤,就算受了惩罚了。

      褚秀之的正室龚氏忍不住抱怨不公平,认定了夫君偏袒小妾生的法显!褚灵媛则明知贞之活该,还勉强自己去向大嫂道歉,并保证以后不再让茂蓁养猫了,以免再发生类似的事故!

      茂蓁情绪受到过度刺激,精神恍惚,整天呆坐在后院内,猫咪葬身之地旁边的一张石凳上。她茫然看着落叶飘飞,一言不发。母亲叫她吃饭,她也不理。直到母亲端着一碗粥过来喂她,她才勉强吃几口。

      贞之、法显再也不敢来招惹她了。倒是湛之征得了父亲同意,减少了抄写作业的份量,尽快写完,就跑去后院陪茂蓁。茂蓁不想说话,湛之也不要求跟她谈话,但拿了一枝笛子,坐在她旁边吹。那悠扬的笛声带给了茂蓁一种超越她理解能力的,却是她确切需要的温存抚慰。

      有一天,湛之没有在平常来的时候出现。茂蓁莫名有些心慌。不过,她懒得动,并没有去找湛之,还是坐在原处不动。

      过了不知多久,湛之来了,没带笛子,却提着一只有盖子的多孔竹篮。

      “猜我给你带了什么来?” 湛之圆中见方的脸上一双略圆的大眼睛发亮,含笑问道。

      茂蓁过来看时,湛之兴高采烈打开了竹篮盖子。茂蓁一眼看见竹篮内是一只好小好小的白兔,趴在篮底的一块黑布上睡觉。

      “好可爱!”茂蓁脱口赞道。

      “它刚刚才断奶。”湛之殷切说道:“送给你!”

      “这---”茂蓁迟疑了一下,低下头,细声说道:“小白兔真的很可爱,但是,我不想再养小动物了。”

      “为什么?”湛之诧问:“姑姑只是不准你再养猫,你可以养别的小动物啊!为什么不养?再说,你属兔,养兔子再适合也不过了。”

      “我---”茂蓁不知该如何解释,想了一想,才坦白说道:“小动物会死。我怕养了,哪天它死了,又要伤心一次!”

      “话不能这么说!”湛之摆出了超龄的成熟态度,开解道:“那我们每个人也都会死,难道你就不过日子了?再举个例子---你父王去了,可是你不会后悔作他的女儿吧?”

      “当然不会!”茂蓁连忙声明:“我最崇敬父王了!”

      “那就对了!”湛之点头笑道:“我们跟人也好,跟小动物也好,不管能在一起多久,只要珍惜相处的每一刻,即使到头来是死别,还是值得相聚一场!”

      后来,多年以后,茂蓁每次回忆起湛之这段话,总是几乎难以置信:湛哥哥在虚岁才十岁时,就有那样透彻的人生智慧!

      湛哥哥,是茂蓁打从收下小白兔那一天起,心底对湛之的称呼,用来区别他和另外那三个表哥。不过,这个称呼要到多年以后,她才终于喊出口。在寄居大舅家的岁月中,她还是都喊湛之二表哥。

      茂蓁开始养小白兔时,天气越来越冷,偶尔还会下雪。茂蓁就不再到户外去。湛之给她送来了一个他重新钉过的旧木箱子。茂蓁洗干净了一条她自己婴儿时期用过的小毛毯,铺在那箱子底部。两人在茂蓁随母亲客居的套房外间小厅内一个角落,合力为小白兔设置了一个温暖的新窝,又共同为雌性的小白兔取名霜儿。

      湛之每天下午写完作业,就会去厨房拿一些生菜叶、生胡萝卜丝来给茂蓁,陪茂蓁一起喂霜儿。他也会带棋盘、棋子,以及他的笛子过来,教茂蓁下棋、吹笛子。

      每当茂蓁吹着湛之刚吹过的笛子,心中总会泛起一种异样的、微妙的,她还不懂是什么的感受。她只知道,自己并不介意吸到笛口上湛哥哥的唾液,甚至很乐意,不知为何而乐意...

      快乐的时光似乎总是特别短促。阴历年一过,茂蓁的虚岁就算七岁了。不过,为了多给茂蓁半年童稚的好日子,褚灵媛征得了大哥同意,等到茂蓁在夏天过了虚岁七岁生日,再开始要求茂蓁遵守“男女七岁不同席”的习俗,并叫湛之不要再来找茂蓁一起玩。

      虚岁七岁是古礼要求女孩子认知性别的开端。这表示茂蓁该学习女红了。褚灵媛亲自教茂蓁如何拿针线。正好茂蓁的一双小手很巧,缝缝补补很快上手,后来又学会了刺绣。

      到了永初三年(西元422年)春夏之交,茂蓁缝了一个墨绿色麻布书包,又在一角绣了一只跳跃姿势的小白兔,活像湛之送她的霜儿。褚灵媛看了,点头称赞不已。

      茂蓁趁机问:“可不可以把这个书包送给二表哥?二表哥生日快到了。”

      得到了母亲的许可,茂蓁就在阴历四月初三,湛之生日当天下午,把绣好的书包拿去书房。湛之照常与大哥隽之一同坐在书房内写作业。在传统儒家礼教下,小孩子周岁以后、成年以前,生日都不宴客,作息就跟平常一样。

      书房的门半开着。茂蓁走进去,恭敬喊大表哥、二表哥。隽之因为天生口吃,不爱说话,只朝她点了点头,就继续写他的字了。湛之则搁下了毛笔,问茂蓁有什么事?

      “这个书包,送给二表哥过生日。”茂蓁说着,就把折叠着的书包端端正正放在大书桌上的空无一物的角落。依照“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她不能直接把书包递到湛之手中。

      “啊!真的?太谢谢你了!”湛之满怀惊喜道谢。

      他望向茂蓁的热烈眼神使得茂蓁顿感羞赧而局促,匆匆低下头说道:“不客气!不打扰表哥了。”接着就转身出去了。

      过了不到两个月,在阴历六月初一茂蓁的生日,湛之送来了一枚他亲手刻的象牙图章。他不肯说刻的是什么,只叫茂蓁待会自己看。

      稍后,茂蓁拿起了湛之送的图章,沾上了印泥,盖到宣纸上,这才看出了印章上的字是“富阳”--- 她曾经的公主封号,后来为了纪念,变成了她的表字。

      褚灵媛在旁看了,忽然取笑道:“你这个二表哥呀,要是能够一辈子把你当作公主看,可就是你的福气了。”

      这句玩笑话未免说得太早了。褚灵媛只当是在寡居生活中自娱,以为茂蓁听不懂。然而,孩童的洞察力往往远高于成年人的估计。茂蓁尽管没有反应,但其实听懂了,至少有一种似懂非懂的体会,令她期待在大舅家与湛哥哥一起长大...

      純稚的茂蓁只是想像不到,自己的命运将在未来几年内,面临急剧的变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孤女寡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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