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金粉》韶芊

39、君子守礼

作者有话要说：　　本书是《末代公主》系列第三部（第一部《绮丽难忘》；第二部《历劫重生》），定于美国的周四，中国的周五更新。欢迎读者们按时来追踪情节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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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宋永光元年（西元465年）仲春，都乡侯褚渊忽然接到一道圣旨，命令他到山阴公主家去住十天。

　　这是褚渊所接过最怪异的圣旨。不过，自从前一年（西元464年）阴历闰五月二十三日（阳历七月十二日）先皇刘骏病逝，刘子业继位以来，少年新皇帝做的怪事实在太多了，褚渊只好见怪不怪。

　　在此之前，刘子业最出格的行为是对父母不敬。首先，在他刚登基时，他的亲生母亲王太后忽染重病，他居然非但不去探望，还嚷着听说病人房间有鬼，不能去！此话传入王太后耳中，气得她喊叫恨不得剖开肚子，看看怎会生出如此没良心的逆子！

　　王太后盛怒之下，病情急转直下，过了不久，即在阴历八月二十三（阳历十月九日）去世。刘子业并未显露悲伤，尽快办了母后的葬礼，就照样吃喝玩乐不误。

　　后来，到了过年祭祖之时，刘子业在太庙之中，唯独对于开国的曾祖父表示了一点敬意，赞扬他生擒了几位天子。到了祖父的画像前，刘子业就大放厥辞，直言文帝被太子弑杀，毫无忌讳。接下来，当刘子业面对父亲的画像，他更只管发泄过去对父皇偏心的怨恨，指责父皇好色而不择尊卑！

　　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刘子业指着画像上刘骏的大鼻子，以不屑的口气哼道：“这家伙明明有个酒糟鼻，怎么没画上去？”

　　然后，他吩咐画工赶快给那张画像补一个发红的酒糟鼻！

　　在天子应为孝悌楷模的传统之下，众臣对于刘子业不孝的言行自然十分不满。只是在专制皇权之下，他们都敢怒而不敢言。

　　在大臣们之中，褚渊算是比较看得开。他往好处想，认为这位少年皇帝可能心智比较晚熟，就当他童言无忌吧！

　　至于这道新来的圣旨，褚渊并不明白，皇帝要他去山阴公主府做什么？他的妻子南郡公主刘英嫙却心中有数，只是碍难启口，表面上故作不当一回事。直到褚渊离家后，怀有身孕的刘英嫙向丈夫的庶母司马茂蓁学习刺绣时，才忍不住长吁短叹！

　　“彦回这一去，只怕不止十天！” 刘英嫙嘀咕道。她总是称呼褚渊的表字彦回。

　　“为什么？” 茂蓁不解而诧问。

　　“皇上叫彦回到山阴公主府去小住十天，一定是楚玉那丫头要求的！” 刘英嫙略带怨气说道：“楚玉从小就迷上了褚姑父，谁都看得出来！”

　　“山阴公主迷上了她姑父？” 茂蓁以略带不可思议的语气问道。

　　“是呀！” 刘英嫙没好气答道：“每次皇室聚会，楚玉一见到彦回，马上就会跑过来，姑父长，姑父短的。从没见过她对哪个别的亲戚那样！”

　　“就算山阴公主喜欢她姑父，也只能仅止于此吧！” 茂蓁开解道：“山阴公主已经嫁了，跟驸马住在一起。彦回到他们府上去，驸马也在家。山阴公主总不至于不顾驸马的颜面。”

　　“姨娘这是依常理而论！” 刘英嫙摇头叹道：“问题是，楚玉、子业这姐弟俩，都不太正常！或许是因为，他们小时候常去祖母的寝宫玩，他们的父皇随意把一些朝廷命妇留在太后寝宫过夜，他们多半目睹过。所谓耳濡目染，他们从小养成了藐视人伦纲常的习惯。”

　　“即使如此，山阴公主已经有了丈夫，何必要招惹姑父呢？” 茂蓁有些难以置信，评论道：“听说她的驸马长得很英俊，有个外号叫做小褚渊。她并不是没有俊男陪伴。”

　　“说起这个小褚渊，可更是楚玉迷恋她姑父的明证！” 刘英嫙酸溜溜说道：“当初她父皇要给她招驸马的时候，她就嚷着一定要选一个长得像褚姑父的！她还真直接了当，一点也不害臊！她那些话，宫内宫外都传遍了。她父皇居然也就依她，为她千挑万选，还真的找到了一个长得很像彦回的世家公子。”

　　“那就好啊！” 茂蓁打趣道：“她找到了她的小褚渊，应当心满意足了。”

　　“就怕她还是对大褚渊念念不忘！” 刘英嫙猜疑道：“彦回过了三十以后，倒显得比以前更加气宇轩昂了。楚玉的驸马何戢只是五官长得好，比不上彦回那种成熟稳重的男人才有的风度。”

　　茂蓁尚未回应，刘英嫙又接下去感慨道：“说起来，男女真不公平！三十出头的男人还是翩翩佳公子，可能比二十多岁的时候还好看，可是三十出头的女人呢，要是孩子生得多，都成了大婶了！真不敢想啊，英嫙这第五胎生完以后，是不是更像彦回的大姐？”

　　“不会的！” 茂蓁听得出英嫙欠缺自信，连忙劝慰道：“姨娘是过来人，知道女人怀孕的时候，特别容易胡思乱想。彦回胡子浓，显得老成持重，绝对比你显年纪！”

　　“就算不比彦回老，总比楚玉老吧！” 刘英嫙自嘲道：“以前年轻的时候，容貌就不如现在的楚玉了。结了婚以后，又每生一个孩子就胖一些，加上目前的身孕，恐怕体重都比彦回重了。哪像楚玉，年纪还不到二十岁，又不肯生孩子，嫁了人却还是少女模样。很多人都说她是皇室第一美人。难道彦回真能不动心？”

　　“茂蓁敢向公主保证，彦回不会对她动心。” 茂蓁微笑道。

　　“哦？” 刘英嫙不免狐疑问道：“姨娘怎能如此肯定？”

　　“就凭看着彦回从小到大。” 茂蓁满怀信心说道：“因为彦回自己长得特别好看，所以女人的美貌在他看来，只不过像是照镜子一样，并不稀奇。至于女人身材好不好呢，对他而言，也并不重要。他最重视的，是他自己的原则。他有一种道德洁癖，不可能让山阴公主越界。”

　　正如茂蓁所言，青春靓丽的刘楚玉在褚渊眼中并没有多么迷人。当褚渊客居山阴公主府，一旦洞悉了刘楚玉的动机，他只觉得烦恼。

　　刘楚玉简直难以置信，自己穿着薄纱衣裙，在姑父面前展现诱人的舞姿，居然引不起姑父的兴趣！怎么可能呢？姑父在家连个侍妾也没有，就只有那个看上去至少比他大五岁的、女生男相的英嫙姑妈，他怎会不觉得欠缺，不渴望美女呢？

　　从小，刘楚玉就认为英嫙姑妈配不上褚姑父。在楚玉眼中，英嫙姑妈和父皇一样遗传了皇祖父的大鼻子、方下巴，眉毛也太浓黑，以至于反而比身为男子的褚姑父要显得粗线条！

　　褚姑父五官长得无懈可击，应当要配一名美女，两人才相称啊！数不清多少次，刘楚玉在皇室聚会见到褚姑父伴随着英嫙姑妈，总会如此暗想...

　　长成以后的刘楚玉可谓人见人夸的美女，一双桃花瓣形的眼睛不仅和小时候一样，不大不小刚刚好，而且增添了柔媚的眼波，配上精巧的小鼻子、丰润的樱桃嘴、略短但线条流畅的下颏，甚是俏丽。何况，她脸蛋以下的身材更好看--- 她隔代遗传了祖母路惠男特别纤窄的骨架，身高虽是中等却很显修长，而且比祖母年轻时更有曲线，凹凸有致，小小的腰身只盈一握，在黑色瀑布一般的及腰长发的映衬之下，倍显袅娜。

　　为了维持细腰，刘楚玉不肯生孩子。驸马何戢也就依着她。原来，何戢虚岁十七那年迎娶比他小一岁的刘楚玉，婚后这三年，何戢正好处于男子生理需要最强烈的时期，满脑子只想要跟千娇百媚的妻子多多共赴巫山，根本不急着要子嗣。

　　本来，一般女子要到三十岁左右才会开始对男女之事有较高的需求，但年少的刘楚玉却是例外。她越来越发觉，何戢每次都太快结束了！那往往让她意犹未尽。为此，她去查阅了一些书籍，结果查出了青年男子天性冲动，容易失控，要等到年龄较长，才会逐渐养成技巧...

　　这项发现，重燃了刘楚玉在未嫁之前曾对褚姑父怀有的梦幻火焰。她忍不住想像：三十而立的褚姑父，必定能够持久...

　　刘楚玉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已当上皇帝的弟弟刘子业。恰巧，处于少年反叛期的刘子业对于打破人伦纲常最有兴趣，立即同意要下旨，叫褚姑父去姐姐家住十天。

　　在这十天之内，山阴公主府奉褚渊为上宾。褚渊暂住的客房外侧濒临后院的广阔曲池，内侧连接着天然温泉池，上面加盖成一间浴室。两面靠水，自有一种浪漫烟水气息。何况，房内还有错落有致的杏花插瓶、兰花盆景点缀，又有香炉熏着丁香，布置得像是神仙洞府。

　　这十天的每天早晨，褚渊一睁开双眼，就会看见床头柜上放着打好的一盆温热洗脸水以及一杯漱口用的盐水。他也看得到窗外，濒临曲池的露台上已经摆好了一桌丰盛的早餐，身穿半透明绸纱晨褛的刘楚玉正坐在桌前等候。

　　当褚渊漱洗就绪，走到露台上，刘楚玉就会拿起一支玉笛来吹，说是跟鸟鸣合奏。她每吹完一小段曲子，就故意舔一舔笛子给褚渊看，再抛给褚渊一个媚眼。褚渊则假装没看见，只顾吃刘楚玉亲手舀给他的姜丝百合紫米粥。

　　配粥的小菜都以切得细碎的春日时蔬为荤食增添风味，例如春笋焖鸽蛋、香椿芽煎鸡蛋摊饼、荠菜鸭肉丝卷饼、豌豆苗衬烤子鱼、枸杞芽或草头镶烟熏鹿肉薄片，等等，每一样都做得极其精致。

　　褚渊享用色香味俱全的早餐时，在笛声鸟语之中观看水光雲影、雾杏烟柳，原本应是赏心乐事。偏偏，由于何戢去上早朝了，不在家，褚渊单独面对刘楚玉，就只感到局促。

　　刘楚玉等褚渊用完早餐，总会宛转要求姑丈弹一曲琵琶，与自己的笛子合奏。盛情难却，加上褚渊一向喜欢弹琵琶，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于是，在百鸟争鸣的春日清晨，清越悠长的笛声与珠圆玉润的琵琶声配上各种鸟类和音，在晨雾弥漫的池面上缭绕着，气氛如梦如幻。褚渊从未领略过这种情趣，不由得有些陶醉。不过，他很快收敛心神，只弹完一首简短的曲子，就推说有公文要看。

　　原来，虽然皇帝特准褚渊十天不用上早朝，暂居山阴公主府休假，但褚渊交代了属下，每天一大早都要把公文送往山阴公主府。这样一来，每到早餐后，褚渊就有理由把自己锁在客房内。直到确定何戢回来了，褚渊才会踏出客房。

　　其实，刘楚玉已向何戢说明了邀请姑父来小住的动机。她许诺让何戢纳妾作为交换条件，何戢拿她没办法，勉强答应了。

　　何戢身为夫君，对于楚玉这样任性放浪的作风，难免颇感窝囊。不过，血气方刚的何戢也有些好奇，倒想看看楚玉跟褚姑父亲热，会不会带来感官上的刺激？

　　就是怀着这种猎奇的心理，何戢在三人共用午餐时，眼睁睁看着妩媚的妻子殷勤拿筷子夹鳜鱼脍去喂姑父，又在为姑父斟茶时，故意把滚热的杜仲杏花茶洒到姑父手背上，然后慌忙拉起姑父的大手来帮他吹吹... 何戢看傻了眼，却没有露出任何不悦之色。

　　春暖花开的下午，三人出门同游。刘楚玉换上了一身骑马装，总会表示姑父难得来一趟，应该多陪陪姑父！她非要跟褚渊同鞍共骑不可，而且只要坐到褚渊前面，她就尽量往后靠...

　　纵然褚渊尽量避免接触，但在马匹颠簸前进时，马鞍上一前一后的两人多少会碰到对方。褚渊毕竟是个正常的男人，会有生理反应。每次刘楚玉感觉到了，就得意非凡！然而，每当她趁机提议姑父骑往树林深处去，找个地方停一停，褚渊都不但不肯，还会掉转马头，带她疾驰回山阴公主府。何戢望见他们驰上了归途，也会跟着回去。

　　回到府中，三人应要各自去洗浴，刘楚玉却会在褚渊到客房隔壁的浴室泡温泉时，透过温泉浴室必须开一条细缝透气的窗户往里面窥视，并且轻喊姑父，央求姑父开门放她进去。褚渊都置若罔闻。

　　有一次，刘楚玉硬是从外面推开了窗户，爬窗跳进了温泉浴室。结果，她还在温泉池边宽衣解带，尚未入池，褚渊已经逃出了池外，匆匆抓起了一条毛巾来裹身，就往外跑...

　　到了晚餐时间，刘楚玉假装温泉浴室的事情从未发生，照样在姑父、夫君两人面前表演她拿手的舞蹈。甚至她一边做出引人遐思的动作，一边抱怨太热而轻解罗衫...

　　何戢吃着下酒的胭脂鹅脯，看楚玉的撩人舞姿看得眼睛发直。同时，褚渊尽管吃了具有补肾作用的卤猪腰子，对楚玉却好像视而不见...

　　晚餐后，褚渊与何戢两人下棋。刘楚玉说要孝敬姑父，站在褚渊后面帮他捶背、按摩，不时把她自己的娇躯往他背脊上摩擦... 褚渊也都不当一回事，照下他的棋。

　　十天光阴就这样过去了。在第十天晚上，刘楚玉晓得要是再不达成愿望，以后恐怕再也没有机会了！因此，她实在沉不住气。当褚渊与何戢下棋时，她硬叫何戢先去睡，说要自己来陪姑父下完这盘棋。何戢一走开，她就动手推棋盘，把整盘棋子弄得洒落一地！

　　“公主这是做什么？” 褚渊惊问。

　　“做什么？” 刘楚玉满怀委屈叫道：“十天了！姑父还不明白楚玉想要什么？姑父长了那么多胡子，怎么一点也没有大丈夫气概？到底还是不是个男人啊？”

　　褚渊听了，仅仅淡然回应道：“彦回虽不是个聪明人，可还懂得一些道理，哪敢不顾身份，随便乱来？”

　　“乱来又何妨？” 刘楚玉厚起脸皮，强词夺理说道：“从前父皇在世的时候，想要什么女人，就要什么女人，不管她是谁。再说当今的皇上，还在打英媚姑姑的主意呢！英媚姑姑还是我们姐弟的亲姑姑哦！而姑父与楚玉并没有血缘，更何必在意？”

　　“不行！” 褚渊斩钉截铁说道：“彦回宁死，也不会做出苟且的勾当。”

　　“什么？” 刘楚玉吓了一跳，瞪大了双眼，迟疑问道：“姑父未免太言重了吧？怎么扯到生死去了？这种玩笑别乱开啊！”

　　“彦回没有开玩笑。” 褚渊正色说道：“如果公主不能打消此念，彦回唯有一死以明志！”

　　他说着，就猛然拿起了搁在果盘上的一把水果刀，举到了脖颈侧面。

　　“你---你疯了！” 刘楚玉简直惊呆了。过了须臾，她才嘟起红润的嘴唇，抱怨道：“好了，算我说不过你！把刀放下来吧！太吓人了！你这人头脑太古板，我不想理你了！”

　　话声未落，刘楚玉就转身跑开了。褚渊目送着她的背影，忽觉若有所失...

　　这十天来，褚渊一直以坚定的意志力抵抗着刘楚玉的种种引诱，以至于整个人绷得很紧，而当刘楚玉终究放弃了，褚渊的紧张状态一下子松懈下来，竟然感到了一种奇异的空虚...

　　在刘楚玉花招百出的时候，褚渊一心一意顽抗，就只嫌她烦，从不曾为她动过心。反倒是在事过境迁以后，褚渊回想起她伸舌舔笛子的轻佻模样、骑马坐在他前面而让他闻到的幽柔发香，还有她跳舞层出不穷的妖娆动作，这才惊觉，她是怎样巧妙融合了少女的俏皮与少妇的风情...

　　假如时光能倒流，回到那十天，褚渊还是会做出同样的抉择。然而，他在义正辞严拒绝了妖女的诱惑之后，却不时暗自回顾妖女热烈追求他的各式各样疯狂行径---那对于内心非常自恋的他，其实是一种无上的满足，只是他不会向任何人透露...

　　褚渊全身而退，最高兴的人当然是刘英嫙。褚渊回家后，过了不到三个月，英嫙就生下了两人的第五个孩子，也是第三个儿子。这个天生体型偏瘦的男婴有一张长方脸，明显的腮骨、粗黑的眉毛都像他母亲。本来刘英嫙的面相因是女子而嫌线条太硬，欠缺阴柔之美，但传到了儿子脸上，就反而变成了恰到好处的英气十足，让他虽瘦而不失阳刚。

　　更凑巧的是，这孩子生于阴历六月初一，跟虚岁五十一的茂蓁同一天生日。褚渊为此请问茂蓁：“能不能用姨娘的蓁字给这孩子命名？”

　　在刘宋时代，家长为小孩取名字还没有开始避讳先辈的名号。褚渊的父亲褚湛之用了祖父褚秀之的之字，就是一例。因此，褚渊这个提议并不违反习俗，倒是显示对茂蓁的敬重。

　　茂蓁受宠若惊，略带讶异问道：“为什么要用姨娘的蓁字呢？”

　　“因为，姨娘像是一棵长青树。” 褚渊望着茂蓁颊侧略微凹陷但不失端秀的容长脸，含笑答道：“希望这孩子将来像姨娘一样，不管经历多少风霜，都能够挺得住！”

　　茂蓁听了，百感交集！然而，她什么也没有多说，只是淡淡一笑，点头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