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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另类殉情 ...

  •   刘宋宫廷的妃嫔制度以三夫人、九嫔为主,其中淑仪在九嫔之中排名第三,地位并不高。因此,皇帝刘骏在心爱的殷淑仪暴卒以后,非常后悔没有在她生前提升她。为了弥补这个遗憾,刘骏追封她为三夫人之首的贵妃,并赐谥号为宣。

      这份哀荣的受益者是殷宣贵妃的义父殷琰。不过,她的生母司马茂蓁也得到了消息。由于茂蓁客居南郡公主府,而南郡公主刘英嫙是刘骏的妹妹,那么凡是刘骏在皇宫中哀悼殷贵妃的一切行为,都会经由英嫙传入茂蓁耳中。

      某一天,英嫙告诉茂蓁姨娘:皇上模仿汉武帝找巫师招魂,又效法汉武帝哀悼李夫人,写了一篇《伤宣贵妃拟汉武帝李夫人赋》。英嫙特地讬人把那篇赋抄了一份,拿给姨娘看。

      抄写者模仿了刘骏秀气得几乎有些女性化的字体,很能衬托出此赋的哀怨缠绵:

      “朕以亡事弃日,阅览前王词苑,见《李夫人赋》,凄其有怀,亦以嗟咏久之,因感而会焉:
      巡灵周之残册,略鸿汉之遗篆。吊新宫之奄映,彦璧台之芜践。赋流波以谣思,诏河济以崇典。虽媛德之有载,竟滞悲其何遣。访物运之荣落,讯云霞之舒卷。念桂枝之秋,惜瑶华之春翦。桂枝折兮沿岁倾,瑶华碎兮思联情。彤殿闭兮素尘积,翠园芜兮紫苔生。宝罗罄兮春幌垂,珍簟空兮夏帱扃。秋台恻兮碧烟凝,冬宫冽兮朱火清。流律有终,深心无歇。徙倚云日,裴回风月。思玉步于凤墀,想金声于鸾阙。竭方池而飞伤,损圜渊而流咽。端蚤朝之晨罢,泛辇路之晚清。蔺南陆,跸闾阖,轹北津,警承明。面缟馆之酸素,造松帐之葱青。俯众胤而恸兴,抚藐女而悲生。虽哀终其己切,将何慰于尔灵?存飞荣于景路,没申藻于服车。垂葆旒于昭术,竦鸾剑于清都。朝有俪于征准,礼无替于粹图。瑶光之密陛,宫虚梁之余荫。俟玉羊之晨照,正金鸡之夕临。升云霞以引思,锵鸿钟以节音。文七星于霜野,旗二耀于寒林。中云枝之夭秀,寓坎泉之曾岑。屈封嬴之自古,申反周乎在今。遣双灵兮达孝思,附孤魂兮展慈心。伊鞠报之必至,谅显晦之同深。予弃西楚之齐化,略东门之遥衣金,沦涟两拍之伤!奄抑七萃之箴。”

      茂蓁半躺半坐在病床上展阅《伤宣贵妃拟汉武帝李夫人赋》,读到“虽哀终其己切,将何慰于尔灵?”就再也看不下去,掩卷哀泣...

      等到茂蓁情绪略微平复,才往下看到“ 遣双灵兮达孝思,附孤魂兮展慈心”,显然“双灵”指的是淑仪所生而夭折的子羽、子文。茂蓁想到女儿在短暂的一生中,竟也尝过丧子之痛,更为女儿悲恸不已...

      由于茂蓁中年丧女,所受刺激太深,身体一下子垮了下来,接连病了三个多月。在病中,她曾有轻生的念头,因为挚爱的男人与独生女都不在人间了,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茂蓁没有真的寻短见,都要归功于曾经也做过褚湛之府中侍妾的郭睐。郭睐就像湛之刚过世那段日子一样,整天守在茂蓁身边,随时帮茂蓁擦眼泪,早晚各喂茂蓁一碗粥。

      这一次茂蓁病得比较久,对郭睐的感激也就更深。某一个夏日的傍晚,在郭睐喂完茂蓁一碗清粥时,茂蓁忍不住要问:“睐妹妹,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缘份吧!” 郭睐温柔微笑道:“冥冥中,你我好像有缘。尽管最初相识的时候,因为吴郡公主只肯让驸马爷拥有一个妾,所以逼得驸马爷把我送回了乡下的娘家,但是我改嫁之后,却受到战乱所迫,单身逃回了京城,又遇见了你。说起来,我嫁过两个男人,可是跟他们都缘浅,倒不如跟你的缘份深呢!”

      “如果说我们俩缘份深,那是你宽宏大量,才能够结下善缘。” 茂蓁有感而发。

      “别这么说!你才真是宽宏大量。” 郭睐坦诚说道:“我刚回到京城的时候,原以为只能跟儿子、儿媳妇他们住,并不指望再见到当时已经封了侯的驸马爷。若非你提议,他不会来看我。”

      “那是应该的。” 茂蓁由衷说道:“我相信他对你,也有一份感情。我设身处地为他想,假如我是他,看你这样貌美、心美,也不可能不喜欢你。只要那样一想,我对你的妒念就消散了。”

      “要说嫉妒,我才该嫉妒你呢!” 郭睐打趣道:“谁都知道,侯爷一生最心爱的女人是你,就连他瞒了一辈子的吴郡公主终究也知道了,才把你赶了出来啊!不过,话说回来,侯爷去世以后,我想了很多,发觉人与人之间,或许还是不要太深情比较好。”

      “怎么说呢?” 茂蓁轻声问道:“是怕为情所苦?”

      “是呀!” 郭睐坦然承认:“不说别的,就说我嫁过的两个男人吧!同样的死别,侯爷逝世的时候,我的悲伤就比较浅,因为我跟他的感情没有那么深。所谓感情不深,并不是没有感情。我对侯爷,也还是有一份感情,才很感谢那几年你劝他常来看我。只不过我对他,比不上你对他那种难舍难分。既然,人与人之间少不了生离死别,不如让感情淡一些,到头来才不会太伤心难过。”

      “你说得很有道理!” 茂蓁点头表示赞同,却又摇头叹道:“只是谈何容易!有谁遇见投缘的人,能够把持得住自己的心,不让自己太深情呢?”

      “那得要靠修行。” 郭睐认真说道:“最近这两年,我天天在研读佛经,从中获得了心灵的平静。本来,刚逃回京城的时候,我常常顾影自怜,感叹自己只有三十多岁,怎么就要让儿子奉养来渡过余生了?或许,因为我从小听多了众人夸赞我的相貌,所以总觉得好像一定要把姿色派上用场,才不负上天的恩赐,才会活得有价值似的。寡居对于那时候的我,实在非常难熬!多亏侯爷听了你的意见,那之后有将近十年的时间,每个月他都会瞒着吴郡公主,偷偷来看我两三次,让我好过了很多。”

      郭睐稍作停顿,又接下去宛转说道:“可是两年前,侯爷病倒了,又在几个月之内病故了,从此,我唯有清心寡欲一条路。曾经,我以为日子会过得很空虚,没想到久了、惯了,居然感受到了生活的另一种乐趣!我终于不用整天挖空心思来维护自己的外貌了!不再动不动照镜子,我才发现,窗外花园之中,那一草一木原来有多美!我相信你慢慢也会领略到这种滋味。以前,你的心思都放在侯爷还有你女儿身上;如今,他们都不在了,该是你把心放宽,悠然自得的时候了。”

      茂蓁怔怔听着,有些难以想像郭睐豁达的态度,可是从郭睐淡定的眼神之中看得出来,她的每一句话都发自内心。茂蓁望向郭睐,注意到了虚岁四十七的郭睐原本灵动亮丽的浓睫大眼底下不但和茂蓁本身一样有点眼袋,还有褪不掉的淡淡黑眼圈,而一向爱美的郭睐竟然没有涂粉遮掩!

      尽管不施脂粉的中年郭睐像是牡丹凋零,比平凡小花枯萎时更显憔悴,但是略带鱼尾纹的一颦一笑之间,却流露着唯有经过风雨岁月才会历练出来的智慧,令茂蓁深感:郭睐依然很美!也许,这是女人之间,比男人看女人更能欣赏的一种美?

      虽然茂蓁不见得做得到像郭睐那般看得开,但至少在郭睐的劝慰之下,一天比一天情绪稳定。同时,正在哀悼同一个人的皇帝刘骏,却深陷于痛苦之中,完全无法自拔!

      任何人在承受死别之苦的时候,最痛心的,莫过于悔不当初,遗憾自己没能及时把握住相聚的岁月,为逝者做得不够,或者懊恼曾在某方面对不起逝者---就是这种悔恨,不停折磨着刘骏...

      刘骏内心很清楚,若非自己曾有恋母的癖好,母后就不至于那么嫉妒洁儿,而演变到非要置洁儿于死地不可。洁儿等于是朕间接害死的!每当刘骏转念至此,他就恨透了自己!他不懂自己怎会有那么多年那样疯狂迷恋着母亲,甚至一开始册封洁儿为淑仪,仅仅是把她当作童年印象中那个年轻母亲的替身而已?

      回顾过往,刘骏总会忆起自己曾经多次叫产后哺乳期的淑仪穿上母亲年轻时候穿过的衣裳,再把眼睛闭起来或蒙起来,然后自己喊她母妃,并且称赞她有多么像二十多年前的武陵王太妃...

      那时候,朕怎么一点也没有顾及淑仪的感受?显然淑仪并不喜欢那个游戏,只是为了讨朕的欢心而勉强为之。后来,朕开始以成熟男人对女人的方式对待她,看她有多开心啊!为什么,朕就没有早一点在心理上长成一个真正的男人呢?

      最糟的是,当朕终于把情爱转移到了淑仪本人身上,而把对母后的依恋转化为合乎伦理的孝敬,却没有向母后表达自己心境的转变,就戛然停止去母后的寝宫过夜,难免令母后莫明所以,只感到失望,而产生怨恨...

      刘骏记得,母亲说过她衷心希望骏儿能有一份正常的恋情。那为什么,此一愿望成真之时,母后反而受不了,非要破坏不可?

      都是母后的错,还是要怪朕自己处理不当?刘骏反复自问,找不到答案。

      尽管刘骏自责甚于记恨母后,他却不想再面对母后。他再也不去太后寝宫晨昏定省。

      同时,他也变得无心政事。他原本是一位励精图治的君主,经常微服出访,到衙门现场去听官员断案。他很重视百姓的生命,主动整顿刑律以及审案的流程,提出了前所未有的、可由皇帝重判的死刑复核制,宣称“必令死者不怨,生者无恨。”这些爱民的措施都曾为他赢得臣民的敬重。然而,淑仪一去,他就好像整个人被掏空了,再也没有精力去治理天下事...

      他舍不得埋葬他追封的殷宣贵妃。停灵满了七七四十九天,他仍把贵妃棺材留在皇宫中。

      这是一个特制的棺材,侧面做成恰似抽屉一样,随时可让刘骏拉开。由于贵妃的尸体已用特殊药材防腐,又涂抹了很多珍贵的香料,不仅没有尸臭,反而散发着幽香。更惊人的是,贵妃的面容栩栩如生,恍如只是睡着了一般!

      每天夜晚,刘骏都会把这个屉棺拉开,对着贵妃的睡容细诉衷肠。他最常说的是:“下辈子,下辈子朕一定会做一个心灵成熟的男子汉!一定会从一开始就天天珍惜你、好好保护你...”

      说着说着,他必然痛哭!然后唯有借酒浇愁,他才睡得着。

      他如此一蹶不振,最为他操心的,自然是他的生身之母,也是始作俑者路太后。

      路太后实在意想不到,淑仪在皇帝心目中,竟然会是无以取代!路太后不免后悔杀害了淑仪,但是悔之晚矣,她认为只能亡羊补牢,第一要务是要把那追封的贵妃赶快下葬。那要怎样才说服得了皇帝呢?路太后煞费思量,想了好几个月,才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 买通太史令去禀报皇帝:根据命理,殷宣贵妃若不入土为安,即不能保佑她的子女...

      痴心皇帝听了这一番谏言,才总算决定挑选吉日安葬殷宣贵妃。他为爱妃挑选的风水宝地原名岩山,被他改名为龙山。

      空前隆重的葬礼过后,刘骏时常带臣子到龙山去悼念贵妃,并且吩咐他们陪着哭泣。秦郡太守刘德愿的嚎哭表演特别逼真,刘骏就立刻提拔他为豫州刺史。

      另外,医官羊志也是皇帝一叫他哭,随即泪如雨下。事后,有人问起他如何一下子挤得出那么多眼泪,才晓得他有一名爱妾刚去世不久,他其实是在为自己的亡妾落泪。

      众臣一方面不得不配合皇帝情绪化的作风,另一方面都忧心忡忡。他们看得出来,那位英明有为的皇帝已经追随殷宣贵妃去了,留在人间的,仅仅是他的躯壳而已。

      刘骏对身边任何人都变得漠不关心,只在意贵妃留下的子女,尤其是排行最长也最聪颖的子鸾。
      虽然,子鸾是个天才儿童,但毕竟年纪尚幼,刘骏却不管子鸾在大明七年(西元463年)虚岁才八岁,就任命他为中书令,等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

      这项人事命令一发布,众臣皆惊,只是不知该如何表示反对,而保持沉默。他们的默认让刘骏很满意,却使得太子刘子业愤恨难平!

      刘子业认定了父皇有意废立太子,连忙找他的心腹袁顗来商量该怎么办?

      袁顗神色自若,不疾不徐答道:“殿下不用担心!皇上现在嗜酒成瘾,只要殿下经常呈送美酒给皇上,多陪皇上饮酒,就没事了。”

      刘子业依言照做。果然,刘骏越来越离不开酒杯,无力策划易储。何况,在这一年的年底,浙江地区发生严重旱灾,当地十分之六的人口饿死或逃散,官员们都在集中精力救灾,刘骏未免难以在这种节骨眼上提出并非燃眉之急的储君问题。

      次年(西元464年)浙江旱象逐渐解除时,刘骏已经由于酗酒过量而病倒了。到了阴历闰五月二十三日(阳历七月十二日),他病逝于玉烛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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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另类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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