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金粉》韶芊

32、女入深宫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节就正史上身世如谜的殷淑仪做了演义。不过说殷淑仪是褚家女儿确实有一点根据，因为正史上褚湛之被捕的罪名不轻，却能很快官复原职又继续高升，其中必有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本书是《末代公主》系列第三部。第一部为《绮丽难忘》；第二部《历劫重生》。本书应读者要求，本周更新两次，分别在美国的周日与周四，亦即中国的周一与周五刊出。敬请读者按时来追踪情节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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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褚洁仅仅十八年的生命之中，她所经历过最剧烈的痛苦，莫过于怀中吃奶的儿子刘长道被士兵强行带去处死那一刻。她知道那是受到孩子的父亲刘浚的叛逆罪行所牵连，任何皇帝都会依法诛除叛徒所有的儿子，因此并不能怪皇帝，但是，当她面对间接杀死长道的皇帝刘骏，她仍然难以完全化解内心的怨恨。

　　所谓诚于衷而形于外，尽管褚洁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悲情，尽量表现出恭顺的态度，刘骏还是看出了她眼神之中难掩的无奈。

　　刘骏留褚洁在皇帝寝宫的饭厅内用晚膳。这一桌御膳的佳肴包括了许多人闻所未闻的鸭臛，亦即一种原料特别丰富的鸭肉羹，乃是御厨用小鸭六只、羊肉二斤，大鸭五只、葱三升、芋头二十块、橘皮三叶、木兰五寸、生姜十两、豉汁五合（等于五百毫升）、米一升，加上八升酒来煮，小火熬出一斗的鸭臛，倒入三个海碗，再由太监分别放到三个晚膳托盘上，各自送往太后、皇帝、皇后的寝宫。

　　由于鸭臛用料繁多，烹调过程又太费工费时，虽然褚洁身为驸马的庶出女儿，从小生长于公主府，却连见也没有见过。此外，秋季当令的茭白蒸蟹肉、蟹黄酿慈菇、香糟鲈鱼，以及板栗炙乳猪等美食则是她吃过的，不过御厨做的毕竟更为色香味俱全。

　　尽管如此，褚洁却毫无胃口。她很不情愿跟杀子仇人同桌而食，实在逼不得已，才喝了一口皇帝赞赏的鸭臛，又用筷子夹了一颗皇帝推荐的蟹黄酿慈菇。

　　刘骏看褚洁吃得少又吃得慢，不禁问道：“你怎么好像食不下咽的样子？是不是这些菜不合你的口味？”

　　“不是！” 褚洁赶紧答道：“这每一样菜都做得好极了！臣女做梦也没梦到过，这辈子竟然能吃到这么精致的菜肴。”

　　“那你怎么不多吃一点？” 刘骏温存问道：“你不要顾虑身在君侧，好不好？你的嫡母是朕的姑妈，那你就算是朕的表妹，应该把朕当作亲戚。”

　　“多谢皇上不弃！” 褚洁恭谨道谢。

　　“你还是太客气！” 刘骏摇头叹道：“朕看你呀，显然心事重重！朕方才已经说了，朕会宽恕姑父，放他回家，还让他官复原位。君无戏言，你难道不相信？”

　　“臣女不敢！” 褚洁连忙答道：“皇上答应释放家父，臣女感激不尽！”

　　“那你应当高兴啊！为什么若有所思？” 刘骏殷切询问道：“你到底有什么事闷闷不乐？”

　　“臣女---” 褚洁不知该如何回答，干脆说出真心话：“臣女只是从父亲获释，联想到了襁褓中的儿子未能得到同样的宽待，难免有些感伤。”

　　“你儿子？” 刘骏一怔，诧问：“你是说你跟谁生的儿子？你的夫君是谁？”

　　原来，因为在褚洁与刘浚的短促婚姻期间，刘骏一直身在封地，从未见过这位二嫂，所以他并不晓得褚洁曾是刘浚的妻子。

　　“皇上贵人多忘事，大概忘了，家父曾经奏请皇上，批准臣女跟始兴王离婚。” 褚洁幽幽答道：“不然，臣女恐怕会与儿子在同一天离开人间。”

　　“啊！朕想起来了，朕的确看在姑父的面子上，放过了他的女儿。” 刘骏这才记起了那段往事，恍然大悟一般说道：“不过，朕并不清楚姑父有几个女儿，方才也就没想到，他那个嫁过始兴王的女儿就是你。”

　　“臣女多谢皇上不杀之恩！” 褚洁勉强按捺住满腔伤痛，依礼道谢。

　　“别谢了！” 刘骏颇显惭愧说道：“朕没杀你，却害你失去了儿子。早知道，朕该要连你儿子也放过才对。那时候，朕刚登基，事情太多，就什么也没多想，一切让属下依法行事。”

　　“臣女明白！” 褚洁忍住心头酸楚，以理智的语气回应道：“依据王法，像始兴王所犯的滔天大罪，必定罪及妻儿。皇上肯让臣女离婚免罪，已是隆恩。难怪家父不敢求皇上也特赦小儿。”

　　“朕倒但愿姑父那时候壮起了胆子，多求一求朕。” 刘骏喟叹道：“那样，朕今天就不会这么愧对你了！”

　　刘骏说是这么说，但实际上他并不能确定，当初的自己会不会同意留下刘浚的儿子一条小命？此时此刻，他表现得这般宽容慈悲，当然都是为了讨好褚洁。

　　年轻的褚洁涉世未深，过去跟刘浚短暂的相处并不曾培养出她对男人足够的认知。因此，她察觉不出刘骏的用意，而受到了感动。

　　“皇上千万不要自责！” 褚洁诚恳说道：“不然臣女可就罪过了！”

　　“你不让朕自责，就让朕补偿你吧！” 刘骏趁机说道：“让朕还你一个儿子！”

　　“还，臣女，一个儿子？” 褚洁并未会过意来，怔怔问道。

　　“是啊！” 刘骏以风趣的口吻答道：“朕已经儿女绕膝了，要再跟你生一个，还不容易得很？”

　　“皇上---” 褚洁错愕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她早有心理准备要献身，以换得父亲获释，但伺候皇帝一夜，与生下一个皇子，还是两回事...

　　“你别这么紧张呀！” 刘骏取笑道：“朕看上了你。你快谢恩吧！”

　　“皇上！” 褚洁迟疑回应道：“请皇上别拿臣女寻开心---”

　　“朕没有拿你寻开心，也不是在开玩笑！” 刘骏正色说道：“只要你愿意，朕就纳你入后宫。”

　　褚洁深感意外！她不懂自己是哪一点被皇帝看中了？然而，她除了服从，还能如何？要是她拒绝，皇帝岂不会翻脸？皇帝说要释放她父亲的话并没有别人听见，自然随时可以收回。为了营救父亲，也为了确保全家人平安，皇帝要她怎么样，她就得怎么样。何况，她离婚后住在娘家，日子越久越令母亲操心，不如入宫，倒也算是一个归宿...

　　经过了这一番思量，褚洁就起身离席，面向刘骏，一边袅娜下跪，一边宛转说道：“臣女叩谢皇上恩典！”

　　“平身，快平身！” 刘骏满怀欣喜回道。身手矫捷的他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去把褚洁扶起来，接着拥她入怀...

　　这一夜，是刘骏有生以来最兴奋的一夜。他终于得到了一个身材最像童年记忆中母亲的女人，比目前的母亲本人还要像！毕竟，路惠男已有四十多岁，难免中年发福，肩膀固然还窄，却变厚了。倒是褚洁同样超窄的肩膀有着青春的骨感。

　　刘骏恍如重新看见了小时候最迷恋的母亲躯体，几乎要喜极而泣！他忍住了眼泪，继续端详，并以一手握起了褚洁的一只细如女童胫骨的脚踝，把玩那纤窄的脚板与小巧的脚趾...

　　褚洁闭上了她最不像路惠男的眼睛，菱叶形的脸部轮廓显得更像了。刘骏越看越激动，开始拼命吻她...

　　出乎褚洁意料之外，她并不需要竭力忍耐，尽管她内心对刘骏有记恨，尽管刘骏长得并不好看，而且在半醉之际，他的大鼻子还发红，成了酒糟鼻，她却只须闭上双眼，就一点也不讨厌刘骏的亲密举动，甚至可谓喜欢！怎么会呢？她自问为何能够欣然接纳杀子仇人？结果归诸于皇帝犯的是无心之过--- 她听信了刘骏所说的，假如褚湛之求情就会赦免刘长道的美好谎言。

　　在男女方面，虚岁才二十五的刘骏却已是老手，很容易体会褚洁有多么欢迎他的幸御。这使得他对褚洁更加着迷，也越发下定决心要把褚洁正式纳入后宫！

　　皇帝要多纳一个妃嫔原本是轻而易举，偏偏褚洁身份敏感，一方面曾是他的二嫂，另一方面则是罪臣褚湛之的女儿。如果大臣们得知，皇帝原谅褚湛之暗中协助刘义宣的两个儿子逃亡，乃是因为看上了褚湛之的女儿，只怕有损于皇帝的威信。至于汉族习俗不让弟弟娶寡嫂，那又是另一个问题。

　　刘骏想来想去，终究认为，褚洁不宜以真实身份入宫。于是，他命令褚洁先拜一名颇受他信赖的大臣殷琰为义父，再以殷家女儿的身份受封为淑仪。

　　在褚洁从褚府搬到殷府去住的前夕，她对母亲格外依依不舍，就请求睡在母亲的卧房，好与母亲竟夕长谈。

　　母女俩并坐在床上，倚着竖起来的枕头，天南地北聊着。褚洁这才初次从母亲口中得知，自己将要迁往的皇宫，母亲小时候曾经住过。以前从没有任何人告诉过她，她的母亲司马茂蓁原是晋室末代公主。

　　“为什么一直都没告诉我，娘原来当过公主？” 褚洁忍不住问。

　　“因为那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茂蓁缓缓答道：“你要是早就晓得我曾是公主，只会为我目前的侍妾身份惋惜，那又有什么好处呢？人生在世，如果不停往后看，就无法往前看。我大姐就是活在过去的阴影之中，才会盛年早逝。你大概都不记得你姨妈了吧？”

　　“我的确对她没有印象。” 褚洁承认。

　　“你姨妈去世的时候，你年纪太小了，难怪你不记得她！” 茂蓁感叹道：“你姨妈一心记着晋室的亡国之恨，以至于抑郁终身。虽然，宋室的文帝真心喜欢她，时常抽空去探望她，也赐给了她不少荣华富贵，但是她怎样也开朗不起来。你可千万不要像她！”

　　茂蓁伸手拍了拍女儿的柔嫩手背，又殷殷忠告道：“你千万不要把失去长道的痛苦当作仇恨！长道受他父亲连累，在所难免。自古以来，叛徒的下场都是满门抄斩。皇上依法处理，你不能怪他！你对他，必须不存一丝记恨，这样你才能够安心接受他的恩宠，也才能够真正获得幸福。”

　　“是！多谢娘费心教导！” 褚洁柔顺答道：“其实，我在进宫为爹求情那天，就已经想过这些了。我的看法跟娘一致，长道福薄，投错了胎，才落到不足周岁就身首异处的下场。我并不怪皇上，也不会像姨妈那样想不开。”

　　“那就好！” 茂蓁表示欣慰，但又忽然惋叹道：“你说长道投错了胎，倒是一点也没说错！早知道，你当初不想要给刘浚生孩子的时候，娘不该力劝你把胎儿留下来。”

　　“娘别这么说！” 褚洁立即开解道：“当时娘哪想得到，后来会发生什么事呢？后悔无益，还是请娘别多想了！娘方才说过的，人不要往后看，要往前看。”

　　“对！” 茂蓁点头赞道：“你能这么想得开，娘就放心了！”

　　母女俩继续漫谈，越谈越困，就都躺下来睡了。

　　次日早晨，褚洁由母亲陪同，去拜别父亲与嫡母。等到殷府派来接人的马车到了大门口，褚洁就在家人的祝福声中离去。

　　褚洁只在殷府住了一天一夜，即以殷家女儿的身份，在殷府的大厅领旨受封为殷淑仪，再乘上刘骏派遣的皇家马车入宫。

　　刘骏迫不及待要再见到褚洁！不过，褚洁在分配到的寝宫内安顿下来之后，刘骏却不得立刻驾临，因为，褚洁依照宫廷礼节，必须先去拜见太后与皇后，而前往太后寝宫更是第一要务。

　　虽然褚洁并不真正了解刘骏恋母的心态，只从嫡母口中略微听说了一些而已，并没有看得很严重，但是任何新媳妇要去见婆婆都会紧张，她自然也不例外。

　　当褚洁满怀忐忑，跨进了太后寝宫，只见太后一脸温柔的笑容，让她一下子安心了许多。同时，她也注意到了太后的脸型跟她自己一样是菱叶形，不同的只是太后的轮廓没有这么紧致，下巴底下还有点赘肉，显出了中年妇女的沧桑。不过除此之外，太后都保养得相当好，薄施脂粉的脸颊上斑点不明显，尽管眼下有眼袋，一双桃花瓣形的眼睛依然含有足够女性化的妩媚神采。

　　在太后路惠男眼中，这个新来的淑仪则确实有几分她自己年轻时候的模样，因此颇能讨她欢心。等到褚洁行礼如仪以后，路惠男就亲切笑道：“听皇上说，你长得有些像哀家。今天看到你，发现他说的果真没错呢！”

　　“多谢太后过奖！” 褚洁小心翼翼回道：“淑仪远远不及太后。淑仪要是能有一两分太后的美貌，就谢天谢地了。”

　　“你还真会说话！” 路惠男纵然打从登上了太后之位，一年多以来听多了吹捧，但褚洁的赞美仍让她很受用，故而盈盈笑道：“难怪皇上对你青睐有加。哀家看你，也很投缘。今晚，你就留在哀家这儿用膳，晚上也在哀家这儿睡吧！”

　　“谢太后！” 褚洁连忙屈身谢恩。

　　“翠香！” 路惠男叫唤她的贴身宫女，接着吩咐道：“你派一个小宫女到殷淑仪的寝宫去，把殷淑仪的枕头拿过来，放到哀家床上！”

　　“是！” 翠香立即屈身表示遵命。

　　“太后！” 褚洁大吃了一惊！她原以为是要睡在太后寝宫的客房，万万没想到，居然要跟太后同榻而眠！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讶异，战战兢兢开口问道：“淑仪，身份低微，怎么配，睡太后的凤床呢？”

　　“即使你身份低微，你不照样跟皇上睡一张床嚒？” 路惠男巧妙回道：“你既然配跟皇上睡，就也配跟哀家睡。”

　　路惠男微微一笑，又接下去说道：“再说，皇上今夜也要来跟哀家睡。哀家的床很大，三人睡绰绰有余。你嫡母是皇上的姑妈，想必告诉过你，皇上小时候跟哀家睡惯了。他长大以后，还常常想要重温童年旧梦。如今他每隔几天就来睡一夜。通常哀家会帮他安排一个妃嫔也到这儿来，让他先在这寝宫的客房中临幸那个妃嫔，然后叫那个妃嫔回去，他自己留下来陪哀家睡。不过，哀家看你这么讨喜，就打算让你例外。今夜你在客房服侍过皇上之后，就跟他一起去哀家的卧房，睡哀家的床。”

　　褚洁惊呆了！纵然她听嫡母说过，皇帝特别依恋他的母后，但她做梦也想不到，成年的皇帝还会要跟母亲同眠！

　　怔了片刻，褚洁才期期艾艾说道：“多谢，多谢太后不弃！”

　　“瞧你那一付目瞪口呆的模样！” 路惠男打趣道：“你大概在想，成年的皇帝怎会还要跟他的母后睡吧？这就是皇上最特殊的地方。你应该要庆幸他如此念旧、如此重感情，这样，你才不用担心他将来厌倦你呀！”

　　路惠男稍作停顿，又认真说道：“幸亏哀家有他这个好儿子，不然，哀家这辈子岂不白活了？先皇生前最宠爱的女人是潘淑妃，还有一个私下来往的南丰王太妃，反正轮不到哀家。哀家才二十出头的时候，就开始守活寡了。你说悲不悲哀？”

　　褚洁听了，不由得联想到她自己也不受前夫刘浚喜爱，而感同身受，就深深点了点头。

　　“你明白就好！” 路惠男淡淡一笑，又坦白说道：“你已是皇上的女人，有些话，哀家就不讳言了。其实，皇上说过，他心目中最理想的女人是哀家。那带给了哀家一生最刻骨铭心的感动，但是，哀家顾忌母子人伦的界限，一直把持着分寸，也一直希望有一天，皇上能移情到一个礼教容许他去宠爱的女人身上。这个女人，很可能就是你！哀家看皇上对你特别中意，一方面当然很高兴，另一方面却又若有所失。因此，哀家才想要你们俩在今夜欢爱之后，来陪陪哀家，驱散一些哀家的寂寞---”

　　路惠男的肺腑之言直直打入了褚洁的心灵。当然，无论褚洁的想法如何，她都必须顺从太后与皇帝的做法。只是她理解了太后多年压抑的郁闷心境之后，怀有同情，就比较能够心甘情愿去配合。

　　尽管如此，褚洁可想而知，自己即将面临的，会是有生以来最尴尬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