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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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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摔下山崖之后一旬,方泽不断派人落崖搜索,企图找到玉玺。人人都道,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薨了,要赶紧寻觅继承人。但又苦玉玺不知所踪,便只能让邕王暂且摄政,若一月之后仍没有玉玺,则新皇登基,另造玉玺。
然则,不论是位及大宝的方泽还是焦头烂额的百官,没有一个想到,那摔下悬崖尸骨无存的朱厚照,此时此刻,正在齐衡家中。
“元若,我疼......”
朱厚照穿着明显小一号的齐衡的衣裳,左手空攥着拳头,右手紧紧拉着齐衡的袖子,生怕人跑了一般。屋内的碳火烧得很旺,他坐在炭盆旁边,终于不像之前那样瑟缩成一团了。
齐衡悉心地帮他系腰上的衣绳,温柔道:“元若知道。你受了很严重的伤,浑身的伤口都好疼对不对?”
朱厚照的额头沁了一层细汗,显然忍得痛苦,“嗯。”
齐衡拿棉布毛巾替他拭去汗水,道:“那陛下再忍一会儿好不好?待会儿钟太医来帮你上药,我们把伤养好了就不会疼了。”
朱厚照的伤势的确很严重,除开周身被石子划破的大大小小的伤口,他的左臂还断了,右脚踝也脱了臼,后脑还磕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估计要缝好多针。
派不为去暗中请钟太医之后,齐衡开始帮他清洗身体。朱厚照的头发被血液凝成一条一条的,那金玉冠冕早已不见踪影,从前柔顺的头发,如今都没有抹布来的干净。
他大概很多天都没碰到热源了,热水一冲上去,喉咙里当即就发出咕噜咕噜的舒服的声音。
齐衡怕下人嘴不严泄露出去,清洗沐浴都是他手把手帮朱厚照做的。待七八桶污水从屋里抬出去之后,朱厚照身上才终于干净了。
干净,便也意味着伤口更加显眼。
伤痕如豹子的花斑一样多,有几处甚至可以隐约瞧见白骨。这人本该是万人之上的天子,他坐拥天下,享受四海之内的朝拜和臣服,却在被他找到之前,活得像个最卑贱的乞丐。
这人本不会这样落魄,只因为他,若不是他赌气离开京城,若不是方泽用这人的名义骗他出去,朱厚照还会跟之前一样,做着他的风光皇帝。
“你几时受过这样的罪......”他说着就红了眼睛。
朱厚照看着他,微微偏头,“元若莫哭。我待你好,不是为了你哭的。”
这是他从前在心里说了千万次却始终没有出口的话,如今因着失忆,倒是下意识给说了出来。
“好......”
齐衡将他身上的水都擦干,取来一件质地柔软的衣裳,小心翼翼地为他穿上。
朱厚照的右脚脱了臼,他让他于一把木椅坐下,两个人互相依偎着等钟太医。他发现,朱厚照的左手从始至终都攥在一起,而且力度之大,连指尖都呈了白色。
“陛下,你的左手断了,不能一直这样使蛮力。”
齐衡握着他紧紧攥着的拳头,温柔地商量着。
朱厚照却愠怒道:“你别叫我陛下,听着好生分。”
齐衡问:“那你想让我叫你什么呢?”
朱厚照看着他,“我叫什么?”
齐衡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嗯?”
朱厚照眼中闪过落寞,少顷才补充着问:“我的名字。”
齐衡心里一下子扎进了根刺,当即冒了一颗血珠子。这人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却仍旧记着他。
他红了眼睛,笑着道:“朱厚照,你叫朱厚照。”
“朱......朱厚什么?”
“照。”
“朱厚......”
“照,照。”
“那你就这样叫我吧。”
“嗯?”
“你就叫我‘照照’。”
齐衡一下子僵住,蹲在地上的身子险些坐下去,他这才发现中了这人的小圈套,不仅苦笑——这人就算失忆了,也是一肚子坏心眼啊......
不过,这些已经没那么重要了。只要眼前人活着,其他的都没所谓了。
他眉眼弯弯,轻声一唤:“照照。”
被唤的人很是得意,仿佛坐拥了天下般,惬意又满足。
“那么照照。”齐衡仍是不忘他叫这人本来的目的,“能将这只手松开吗?”
朱厚照顺着他的眼神,落到自己紧紧攥在一起的左拳上。
“不能。”
齐衡讶异,“为何?”
“就是不能。”
断了的手是几乎不能动弹的,朱厚照如今松都不松,很有可能,在他摔下山崖之前,就一直这样握着了。
“但是你这只手断了,伤筋动骨一百天,你本来就已经够痛了,再加上这样使蛮力,怎么受得了呢?”
“受不了也要受。”
齐衡更不明白了,“为何?你不疼吗?”
朱厚照的眉毛抽搐了一下,“疼的,很疼。”
“那就听元若的话,松开吧,松开就会好很多了。”
“不行。”
“为什么呢?”
朱厚照如木头的脸这才动了动,眼神也在须臾之间变得温柔,他启唇,喃喃道:
“这是我的命。”
齐衡一凛,盯着他攥得发白的拳头,企图将目光从指缝探进去,却什么也没瞧见。
究竟是什么东西,让朱厚照这么宝贝?
“那,可以给我瞧瞧吗?”
朱厚照想了想,摇头,“不行。”
连他的“元若”都不能看,看来是很重要的东西。但齐衡瞧在眼里,总觉得他的手里是空的。待会儿钟太医来,他得仔细问一下,这一次又撞伤了头,是不是对智力也有些影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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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太医进门之后,扑通就跪了下去,老泪纵横。他以为朱厚照死在了冰冷的山崖之下,尸骸无存。如今见了这大活人的一幕,他自然忍受不住。末了,还是齐衡劝说他,现在朱厚照生还的消息无人知晓,千万莫要声张,惹来旁人的眼睛。毕竟方泽狼子野心,若是知道朱厚照尚活于人世,断然不会善罢甘休。
“皇上的皮外伤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该缝合的,该上药包扎的,老夫都一一做了。未免惹人注意,老夫不能每日都来。故而,这段时间就要麻烦小公爷悉心照顾,每日换药了。”
齐衡将药方和每瓶药膏的用处都记了下来,但,他二人都明白,朱厚照受的,远不止这些外伤。
“辛苦钟太医了。只是......您之前说的,陛下脑中的血块,现在可有办法消除吗?”
钟太医叹息,“皇上现在的记忆,怕是所剩无几了。小公爷,这段时日,还请你悉心照顾皇上......让他,安乐地走远最后这段路罢。”
齐衡心头一抽,“什么?!”
钟太医缓缓道:“老夫之前说过,皇上的记忆彻底消除之日,就是他归天之时。他现在,怕是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吧?”
齐衡往后踉跄了一下,不敢相信这人才被自己救起来,却又活不了几日了。
“怎么会呢......他不会忘的,他还记得我,还记得我的名字......”
钟太医盯着他,苍老的眼睛内一片澄明,“所以,您是皇上最重要的人啊。”
齐衡一怔——最重要的人么......
待送走钟太医之后,齐衡蹲在朱厚照身侧,握着他尚能活动的右手,呢喃道:
“照照,你一定要记得我,不许忘记。”
这是他脑中唯一记得的东西,若再忘了,这人便是一具枯骨了。
朱厚照定定看着他,郑重点头。
“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