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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   齐衡踏进府门的那一刻就晕了过去,醒来已是两日之后,齐国公夫妇在病床边守着,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齐衡挣扎着病躯询问,他们也不好隐瞒,便尽皆都说了。

      跟方泽告诉他的一样,朱厚照的马车摔下了山崖,尸骨无存。而皇城中个个都知道这场意外不是天灾,而是人祸,但却由于邕王高握权柄,未敢吭声。

      “现在邕王就等着登基,坐拥天下了。”

      齐衡原本以为方泽的话微有夸大,兴许事情还没有那么严重,但听了父母的话,他的一颗心才真的支离破碎。

      而扼杀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他得知,邕王之所以这么容易得手,是因为,朱厚照将最得力的两支锦衣卫,派来保护他了。

      齐衡狠狠捶了两下床板,包扎好的伤口又流了血。

      “母亲,我就是个混蛋......”

      那个人生前,自己没给过他一点好脸色,甚至最后一次见面还在争吵。而最后那次见面,他都说了些什么呢?

      他说:“你骗我。”

      他说:“你宁愿瞒我骗我也不愿说,我也不愿探知了。”

      他说:“两年未入朝,左迁苍州,这个借口甚好。”

      他说了那么多诛心的话,那个人该多难过......

      如果他没走呢?

      为什么要在村子里等,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拒绝?

      为什么不跟他说,自己是想留下的?

      是不是这一切就不会发生?是不是就算发生了,他也可以一直陪在朱厚照身边就算是死,也是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不会是现在这样,他一个人孤苦伶仃地躺在山底,尸骨无存?

      “那么高的悬崖,他一个人该多冷......”

      他踉跄起身,外袍也没穿就往外走了,一路跌跌撞撞,似断了腿还要奔逃的豹子。

      “衡儿!你这是要去哪儿!”

      齐国公夫妇追上来,焦虑地烧心,“你的身子还没好,赶紧回去歇着才是啊!”

      齐衡挥开父亲的手,“他死了!”

      他骤一大吼,似惊雷落了地,将周围的人都吓得愣在原处。

      脖子上的红筋鼓了出来,似大漠干涸的枯流,分明痕迹骇人,却没有丝毫生机。

      “他死了......”齐衡偏着头,整个人摇摇欲坠,“我还歇什么?”

      语罢,他挣扎着朝门外走,走两步就要摔在墙边或者柱子上撑一下,用手撑住才又能继续往前。

      现在天寒地冻的,京城内外都积了三寸厚的雪,远远望去,茫白一片,只以为是座冰城。

      然则,就在这说话都要化成雾气的温度,齐衡却只穿了中衣,鞋子也没穿,发疯一样往门外跑。他穿过蜿蜒的红木长廊,经过已经结冰的假山湖,朝离他寝屋最近的偏门跑去。

      “衡儿!”齐国公拉住他,连忙将下人递来的大氅往他身上套,“你是不是疯了?现在天寒地冻的你穿成这样到处瞎跑,你不要命了!”

      齐衡红透了眼睛,堪堪道:“父亲,他也曾不要命地来护着我的,他是因为我才没了命的。从前我不明白,现在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他为何篡位前整整一个月都不出现,为何半个月前让我左迁苍州......因为他知道要打一场仗,他没把握一定能赢,他不知道等着他的,是生,还是死......他怕连累我,所以躲着我......而我呢?我跟他置气,我恨他,埋怨他。他处处都想着我,护着我,而我却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我在诛他的心啊......”

      眼泪倏地就滚了下来,在下巴凝结成冰,水晶一般。

      一行人压根没懂他在说什么,只平宁郡主上前问:“你说的这个‘他’,是,是指皇上么?”

      齐衡抬眸,于寒风中盯着尽头转角的偏门。那双眸子在看到生息的同时,亦看到死亡。

      他启唇,一字一句道:“母亲,我爱他。”

      所以,就算是葬身在悬崖底下,他也要去找他。

      他像挣脱了枷锁的鸟,尽管伤痕累累,却没有人能拦住他了。

      脚步停在偏门外,他被石阶一个蜷缩的背影挡住去路。那人坐在最下面一层的阶梯,两手放在膝盖上,披头散发,形同恶鬼,正因寒冷不停瑟缩着。也不怪他冷,这样的大雪天,他身上竟只有一件褴褛的衣裳,手肘都露在外头。没冻死已经算命硬了。

      “咳咳......这是谁?”齐衡压着咳嗽问。

      偏门的石阶不宽,这人坐在正中央,齐衡被不为搀扶着不好过去。

      不为道:“是个疯乞丐。刚来这偏门几日,赶也赶不走,也不要馒头,也不要银子,就一直坐在这儿。”

      不为说着上去轻踢了他一下,叫他让开,他们家公子要出门。

      那乞丐却不理他,垂着如草窝般的垢发,喉咙里呜咽着发出滚滚的声音,仿佛酝酿着吠叫的恶犬。

      不为失去了耐性,“公子,咱们从正大门走吧,虽远了一些,但也耽误不了多少工夫。”

      这道门是离齐衡寝院最近的,故而他一般都喜欢从这里出来。若是其他原因让他走正门就算了,但他见到这个乞丐,总觉着心里有个疙瘩,硌着他很不舒服。

      于是将眼泪两下拭干,上前一步,对着他的背影道:

      “小兄弟,你是何方人士?为何长坐在此?可否让我过一下......或者,你看这样行不行,我给你一笔钱,足够你去置一家店铺,你先让我过一下,我真的有急事。”

      乞丐仍旧不为所动,看他的背影,应该是个身材高大之人。但约莫是乞讨的日子太苦,他蜷坐在台阶上时脊背高高凸起,仿佛整个人除了骨头就只剩了一层皮般。

      不为这可就生气了,他家公子生来尊贵,何曾这么低声下气地去讨好一个乞丐?于是护主情绪一上来,脾气便有些急了。

      “喂,臭乞丐!别给脸不要脸啊,你见过哪户大人家门口允许乞丐待着了?我们公子为人善良你也不能得寸进尺啊!”

      他说着推了乞丐一下。也不知是他生气了没控制好力道,还是这乞丐虚弱到了极点。这一推,竟让他摔下了石阶,翻滚了两圈之后,一时没能起身。

      “不为!”齐衡沉下脸叱骂了一声,赶忙去扶人。

      不为也吓到了,他只是推了一下而已,没想这乞丐竟虚弱成这样了。也赶忙跳下去搀扶。

      “喂喂!小乞丐你有没有事啊!”

      “哪儿摔着了?”

      “要不我带你去看大夫吧,看你这傻乎乎的样儿估计也不知道哪儿摔了。”

      “行不行你倒是给个话啊!”

      不为焦虑万分,险些就要哭出声来,还好最后一句话吼得大声,这石头一样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我丢东西了......”

      他极微弱地说出这句话,恍若被遗弃在深山的幼狼,难过到了极点。

      但这声音钻进齐衡耳朵的那一刻,他是管不了这人是否难过了。

      这个声音,低沉,浑厚,宛如深山敲响的寺钟,深深敲在齐衡心里,即便用刀刻在心头,也不会比现在更深刻了。

      这个声音,除了那个人,不会是别人!

      齐衡似乎被砍了一剑,一下子脱了力,跪坐下去与他平视。好半晌,他抬起颤抖的手,拨开乞丐蓬乱地遮住了整张脸的头发。

      “你......你......”

      那是一双形状锋利的剑眉,只是眉骨受了创伤,一道暗红的伤口从眉骨一直蔓延到脸颊,上头还糊着黑色的泥浆,只依稀间能看到伤口的嫩肉。他似乎受了很严重的伤,血液和泥浆混在一起凝固在脸上,俨然成了暗黑的颜色。

      他很落魄。因为寒冷而不断瑟缩,周身没有半点气势,倒像被棒打的落水狗。连昔日那双凌厉的眸子也沾了灰一般,毫无生气。

      这是他!是那个男人!是朱厚照!

      一时间,齐衡竟不知喜悲。

      “嚯!”

      不为是不认识朱厚照的,只以为是普通的乞丐打了架,“你怎么伤这么严重啊!谁打的你啊!诶?该不会是方才我推你摔的吧?对不住啊对不住啊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朱厚照对他的话不理不睬,只一直重复着那句:“我丢东西了......”

      不为问他:“你丢什么了啊?”

      他才失魂落魄地开口,说:

      “我把元若弄丢了......”

      听到这句话,齐衡再是忍不住。

      “呜!”

      喉咙里发出一声哭腔,他不顾朱厚照满身的脏污,一把搂住他的后背,紧紧抱在一起。接着,压抑了多日的情绪终于如火山爆发一般释放。

      眼泪倏地就滚了下来。

      “我在啊......”

      朱厚照像个被全家遗弃的孩子,怅然若失地看着前方,嘴中喃喃不休:

      “元若走了......”

      “我没走......”

      “我把他弄丢了,他不见了......”他两眼无神地念叨,每个字都刺进齐衡的心脏。

      齐衡浑身都在抽搐,眼泪不断往下砸,“我在啊!我在啊......元若一直在啊,我在啊......”

      下了十几日的雪终于停了,暖阳渐渐从云层中探头,金黄的阳光照上屋檐垂挂的冰溜子,反射的光芒很是耀眼,如水晶一般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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