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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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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尔被抬进手术区,刘莹莹想跟着进去,才迈了条腿就被约翰妮一眼瞪过去:“你进来干什么?添乱!”
哭得她心烦。
这是一台近乎无望的手术,站在手术台前,约翰妮心情复杂又茫然,她放弃过太多人,一句话定生死,忽然就忘记了从前竭尽全力去救一个将死之人时,是怎么救、如何救?
她已经自认拼命救过卡尔一次,再救一次,还能怎么救?
但情况紧迫,没时间留给她想清楚,护士已经问:“现在开始吗?”
约翰妮深吸一口气:“开始。”
无非是从死神手里抢人,本就是医生的天职。
她手执刀剪,为她,为爱玛,更为千千万万上战场的德国士兵,做拼死一搏。
一场生死拉锯,从夜幕沉沉到晨光熹微,终于初见曙光,护士出来告知刘莹莹:“鲍曼少尉暂时没有危险,但情况还是很严峻,约翰妮医生已经申请送他去城市医院,运输车八点钟出发。”
她抬起手腕:“爱玛小姐,你还有四十五分钟。”
刘莹莹几乎是扑进手术区。
简易围起的空间里静得落针可闻,除了躺着的青年一个人也没有,她屏住呼吸,慢慢俯身凑近他的口鼻,去感受那一丝微弱却稳定的呼吸。
她就知道,他一定不会死,一定会活着。
指尖触及男人的皮肤,从额角到眉峰,从眼下到鼻头......她动作轻柔,一点点拭去他脸上早已干涸结痂的血迹。
刘莹莹一面擦,一面跟卡尔说话。
拂过眼尾,她说:“我们第一次相见,你满眼震惊看着我,黑沉沉的军装都压不住少年气。其实我那时候就在想,多漂亮的眼睛,多好看的少年啊!可惜我们的初见太仓促,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再见我已经面目全非。”
那是刘莹莹穿越的最初,侥幸逃过一处处人间地狱,陡然望见一双漂亮的褐色眼眸,竟在那一瞬间出神沉迷,呆呆看着这个日耳曼美少年。
她笑一笑:“卡尔你瞧,早在第一次见面,你就让我忘记过害怕。”
德军审讯恶名在外,一出现就被送进审讯室,所有人都以为她后来的精神错乱是因为审讯,但其实不是。
如同二十一世纪很多穿越小说都写穿越是瞬间,但其实不是。穿越是一个过程,真正毁掉她作为一个正常人的精神,把对党卫军的恐惧钉进她骨子里的,正是这个过程里那地狱般的一幕幕。
那无数个瞬间,她曾亲历无数个地狱。
“所以我想告诉你,你从来不需要对我感到愧疚,因为对于这么糟糕的我来说,你一直都是一束光。”
刘莹莹:“三年前,我的人生天翻地覆,骤散被裹挟进历史,心里除了恐惧就是孤独,历史那么长,所有人都有未来,我的人生却一点希望都没有。”
“可是见你笑一笑,我竟然会心动。”
清理完脸上的血痂,刘莹莹又拉起卡尔的手,开始细细清理他双手和胳膊上的血痂,她小心翼翼避开那些弹片炸开的细小伤口,把为他擦拭血迹这件事,当成此时此刻最重要的事来做。
“过去的三年,我活得像一潭死水。”
这样说时,刘莹莹语气平静,可若有人仔细听,定能听出她尾音发颤,带着细微的哭音。
“直到你出现。”刘莹莹抬头,眼中水光闪烁:“是你和约翰妮医生的存在,让我知道原来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有人一直想着我,有人在期望我能活得幸福。”
“在我昏暗没有希望的人生中,你持之以恒地照亮我。没有人在乎爱玛说不说话,还是你,那么固执地想要我说话。”
她趴下去,脸贴着卡尔的手背,感受皮肤相接处一点点升温,好像自己的心,也一点点温暖起来。
心脏“砰砰砰”跳着,强劲有力。
刘莹莹说:“这一刻起,就是我的新生。”
她清清楚楚、言之凿凿,一字一句认真承诺:“为了你的期望,也为了我自己,我决心在这个时代活下去,真正地、好好地活下去。”
书到此处,天光明朗。
刘莹莹声音柔软轻柔:“你想我说话,我就说给你听,把我藏起来的心事心情,全都说给你听。”
可是那么多想说的话,几十分钟怎么说的完?
刘莹莹事无巨细,每一个细节都不愿放过,一句话就能说清的事,偏要东拉西扯丰富成一篇小作文。偶尔停顿时,她也会突感无奈,顿生自己何时有了话痨属性的感慨。
大概是——
四十五分钟太短,而人生太长。
时间逼近八点钟,看着卡尔始终紧闭的双眼,刘莹莹突然就慌了,冷静那么久,压制那么久,终于到最后一刻,克制不住内心的恐惧。
做出许多不理智的事。
她向一个沉睡不醒的人索求承诺:“
你答应过我,一定会活着。”
她哀求:“卡尔,活着回来......”
她威胁:“你死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更加会一辈子对不起约翰妮医生。”
她俯身吻他嘴角:“写信给我,卡尔。”
最后,刘莹莹站在医疗帐前目送载着卡尔的医疗车远走,约翰妮和巴登都陪在她身边,两人沉默着,谁都没有先开口安慰她,好像一开口,一切就成定局。
巴登和约翰妮的心情都很复杂,而他们想的,显然是同一件事。
军队规定,士兵受伤休养超过两周,就会被编入预备役,待伤好后重新编入新部队,与受伤时所在的部队再无关系。
如果卡尔能活下来,他还会回来吗?
之前的穆勒上尉,一度因为爱玛不愿意离开,后来还不是没有回来?
想到此处,巴登开始心疼刘莹莹的“悲惨命运”:爱玛这么爱鲍曼少尉,爱到愿意为了他给约翰妮医生下跪,换了鲍曼少尉能这么爱爱玛吗?
巴登觉得不能,他为刘莹莹感到不值,完全忘了不到一天前,他还时时气愤刘莹莹表现得不够爱卡尔。
刘莹莹则根本不关心也不在乎德国军队的规定,对于所有问题,面对所有人,她都只有一个答案——
“我会等卡尔回来。”
卡尔伤得那么重,等到他的消息,怎么也要有个......十天半个月吧!
她不着急。
活过来的小姑娘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别着急莹莹,时间还长,可以慢慢等。
此时虽心焦难安,但她满心希望,总觉得人生可盼、可期,却忘了命运无常,从来不许人安安稳稳等到期许的结果。
辗转反侧一月余,刘莹莹等来卡尔的死讯。
像一记重锤,一锤把她刚刚活泛的心砸得粉碎,人生将有希望时,一瞬间跌至万劫不复。
带消息的是个护士,从城市医院被派到边境,非常确信地说:“那个叫卡尔的士兵?我知道他,胸肺受了很重的伤,不得不说救他的医生很厉害,在那样危急的情况下保住他的命,但很可惜,入院当天他的病情急剧恶化,撑不到凌晨就死了。”
之后的话,刘莹莹听不到了。
她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有一种不真实感,大脑像老旧的机器迟钝运转着,就像人长睡初醒时,意识一半回到现实世界,一半还留在梦中,半梦半醒间,割裂出一段玄幻且荒谬的时间。
眼前出现柏林家中那棵高大的橡树,风一吹哗啦作响,刘博士就站在树下,冷着脸把她喝在门外:“带个死人回来干什么?晦气!”
死人?刘莹莹眨眨眼,不明所以,但下意识向后看——卡尔就站在那里,像十八岁时初见的少年模样,挑起嘴里对她笑得温柔。
手心......似乎有些黏腻的触感......
为什么会黏呢?
目光下移,看见交握的两只手覆满粘稠的鲜血,一滴滴向下滴着,吧嗒吧嗒,发出令人心战栗的声响。
刘莹莹抬头,后知后觉:“卡尔,你真的死了吗?”
少年的脸突然模糊扭曲,变成另一张脸,场景也换到灯光昏暗的手术区,约翰妮满手的鲜血,愤怒地指向她:“爱玛,你骗我!”
“你说即便卡尔死了,你也会好好活下去,可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没了他你根本活不下去!”
刘莹莹一瞬间面色苍白如纸,她摇头,想解释,可约翰妮字字都在诛心,她的心疼到无法呼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或许她真的骗了约翰妮。
因为那时,她还有后半段话没有说出来。
“我想这样做,但是做不到。”
——
约翰妮替病倒的女孩做了决定。
“带她去美国吧!”
“让她忘记这里的一切,交单纯善良的朋友,嫁给......对她好的丈夫,一生健健康康,过幸福平稳的生活。”
黄安接下这位女军医的话,他自幼跟在黄家老爷身边长大,生意场上逢来送往,惯知道说话的窍道。
他说:“请约翰妮小姐放心,在美国,刘小姐会受到无微不至的照顾,她的哥哥刘梧先生为她准备好了一切,刘小姐会很快忘记痛苦悲伤的过往,开始平静美好的新生活。”
如果此时刘莹莹醒着,必定会斩钉截铁地拒绝离开:“我不去!卡尔不可能死,除非亲眼见到他的尸体,我才会死心。”
她会去找卡尔。
第二分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