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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十一章 ...

  •   拥抱的那一刻,问题的答案是什么,就已经不重要。

      匆匆相见后的告别,卡尔握着刘莹莹的肩膀与她视线齐平,无比笃定地说:“爱玛,我们会一起过圣诞节。”

      如同爱玛所说,他一定会活着回来,回来见他的小姑娘,带她回雷根斯和母亲一起过圣诞节,她那些因命运惨痛生出的犹豫胆怯,他会一点点全都抹去,爱她守护她,让她那双宛若精灵般闪亮的漆黑眼眸不再有恐惧。

      为了爱玛,也为了母亲,他必须活着从战场回来。而那些杀死他的战友,将炮口对准他的俄国人,他会一个一个,轰碎他们的身体。

      仿佛是在汲取力量,刘莹莹抬手抓住卡尔的胳膊,用力到手骨酸痛。压下心底的强烈不安,她盯着他的眼睛,字字咬实了说:“你一定会活着回来的。”

      卡尔:“我一定会活着回来的。”

      他看着她,目光坚定:“这是承诺,是党卫军少尉卡尔·鲍曼,对来自东方的刘小姐的承诺。”

      第二次,他叫她刘小姐,依旧拗口,却缱绻柔软,充满了一个男人对女人的不舍,直击她的心灵深处,刘莹莹觉得自己的心好像有一处活了。

      她该相信他,相信历史:无论如今战争多么惨烈,卡尔都一定会活着,然后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迎上卡尔的目光,刘莹莹语气坚决:“我会等你的。”

      这也是承诺,是爱玛对卡尔·鲍曼的承诺。

      他们都知道,这是一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惨烈的战斗,而当卡尔重回战场,必将会比此刻更惨烈。

      所以争分夺秒相见的最后时光里,卡尔恋恋不舍地摸了摸刘莹莹的脸,而刘莹莹鼓足勇气,踮起脚亲了他的下颌。

      认真告别,郑重承诺,只为能在等待的日子里,熬过恐惧你会死亡的煎熬。

      渐渐有雪花飘落,卡尔的身影消失在茫茫的白色中,刘莹莹扒下围巾,放任自己不去听医疗帐传出的阵阵惨叫声,在雪地里站了很久很久。

      有很多事她知道,但都装作不知道。

      拖着冻僵的腿回到医疗帐时,刘莹莹迎面撞上一脸血污的巴登,他满脸愤愤,狠狠啐了一口说:“险恶歹毒的俄国人,活该被炮弹炸断腿!”

      听巴登一通抱怨,刘莹莹勉强从他愤怒的咒骂声中拼凑出事情的前因后果: 一个濒死的苏联士兵,拼尽了最后的力气怒骂德国的无耻,还吐了巴登满脸的血。

      刘莹莹沉默。

      其实原本,虽然分处战争对立的两方,但战俘和医护的关系并不是不可调和,导致关系日趋恶劣直至今日含血咒骂,还要从近一个月来逐渐白热化的战斗说起。变化是一点点发生的:最初,伤兵越来越多;然后,年轻的战士们成批死去;医护们心中的怒火越积越多,药品不够用时,医生们决定不再救治苏联俘虏;最后......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最后,又或是从一开始就如此,伤重的德国士兵被医生放弃。

      约翰妮也在连轴的手术后,闭着眼睛疲惫地说:“这几天,我放弃了太多人,再麻木的心也该触动了。”

      “算了算了!”巴登烦躁地一挥手,动作不耐烦地把医疗盘塞到刘莹莹手里:“跟你说你也不懂,我去清理一下,你把器械拿给约翰妮医生。”

      刘莹莹忙不迭捧住医疗盘,猜想到巴登突然对她生气的原因,低着头“嗯”了声。

      巴登目光落在女孩头顶,心情愈发烦躁,从前没觉得爱玛是个东方人有什么影响,可此时却希望她是个德国人。看她不声不响的样子,他真想扒开她的心问一问:我们和俄国人在你心里是一样的吗?卡尔在你心里和他们是一样的吗?

      眼前人越过自己向外走去,重又急的脚步声表达了他内心的愤怒,刘莹莹捏紧医疗盘边缘,眼帘垂下掩住眼中的情绪,疾步穿过忙碌的医护人员。

      接近手术区,刘莹莹头垂得更低,步伐也更匆忙,却不料只剩一两步时裤脚忽有被拉拽的感觉,她身体下意识发颤,目光一点点移过去,看到一个满脸血污的士兵躺在地上,深棕褐色的军装被血浸没,他大腿以下已经被炸没了,血肉模糊的断面处翻出森白的骨头。见她回头眼睛亮了亮,喘着粗气艰难道:“护、护士,救......救我......你、你是中国人......和他们......不一样......”

      刘莹莹的眼睛被狠狠刺痛,她无法承受这样沉重的希冀期盼,几乎就要凭着一腔冲动蹲下去。

      这时,一旁的手术区忽探出一个人:“东西怎么还没来,巴登人——”

      刘莹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迅速转过头,与身前的人面面相觑。

      约翰妮掀开帘子跨出来,目光停在刘莹莹脸上,皱了皱眉头:“爱玛?”

      “卡尔走了吗?”她顺手接过医疗盘,说话间忽然瞥到刘莹莹脚边的苏联战俘,目光冷了冷说:“爱玛,你还不知道这两个战俘是卡尔手下的士兵送来的吧?”

      她径直转身:“你进来。”

      一进手术区,约翰妮就把医疗盘递给刘莹莹,拿着柳叶刀走到手术台前,护士问她:“现在开始吗?”

      刘莹莹站在她身后,听见她异常冷静的声音:“开始。”

      一台手术就这样匆忙开始,剪子、镊子、钳子......名词一个接着一个从约翰妮嘴里吐出,刘莹莹绷紧了神经,一刻也不敢放松,总在第一时间递出手术需要的器械。

      作为一个护工,她是第一次参与手术,精神高度紧张,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耽误了整台手术,紧张的情绪甚至影响了手术台另一边的护士,向她投来一个不满的眼神:“爱玛,别那么紧张好不好?”

      “集中精神!”约翰妮冷冷道。

      护士立时噤声,全神贯注盯着手术台上的人。

      结束后,护士经过刘莹莹身边,冷冷哼了声:“我真是不明白,德国的军队为什么要有你这个东方人?我们自己的伤兵都来不及救,你还在可怜那些俄国人,泛滥又可悲的同情心,真让人恶心!”

      她掀开帘子,大踏步走出去,仿佛和东方人多呆一刻,就会有窒息的危险。

      约翰妮目睹了全部,她走过去,拍拍刘莹莹的肩膀,问她:“爱玛,你看到了吧?”

      刘莹莹转头看她,点了点头。

      “我用尽所有力气,拼命才救回德国士兵的性命。从前,我也这样救过战俘,但战争一日比一日残酷,我熟识的朋友一个个死去,他们都很年轻,十七八岁参军,二十多岁死去,我甚至连这样救他们的机会都没有。”

      约翰妮的语气很平静,可她的每一个字落在耳边,却又是那样沉重——战争里,永远是青年人在流血牺牲;永远是一具又一具年轻的尸体,垒起了战争的胜与败。

      “除了你知道的弗雷德和卡尔,我在勃兰登堡旗队还有很多朋友,他们之中有很多人都来了芬兰,在冰天雪地里和俄国人作战。”

      “有些受了重伤离开,彻底失去联系,比如哈特曼;有些已经死了,比如弗雷德;有些还活着,比如卡尔。”

      刘莹莹的心狠狠揪住:所以她猜的没错,尤迪特少尉是真的死了,卡尔那时眼底的悲伤决绝,他莫名的行为举动,一切都有诱因。

      她忽然后悔,当他向她伸出手时,没有毫不犹豫地抓住他,告诉他她愿意和他一起回雷根斯过圣诞节。

      约翰妮还在继续,她盯着刘莹莹的眼睛:“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像我一样,有朋友死在俄国人手里,我们和俄国人之间,是血肉堆积的仇恨。”

      “所以爱玛,别再流露出对俘虏的同情,任何德国人都可以,但你不可以,别忘了你是个身处德国军营的东方人。”

      说到这里,她声音忽然软下来:“答应我,好吗爱玛?”

      对这个柔弱的东方女孩,她有太多的担忧关怀,爱玛出现在她成为军医的伊始,尚未经历过战争的残酷,没有麻木冷漠,真心实意地关心一个意外受到战争迫害的女孩。

      刘莹莹握住约翰妮的手,低头小声说:“我答应你,约翰妮医生。”

      别看见她的眼睛,别知道她内心的愧疚,无论到何时,她永远对不起这个真心爱护她的德国女军医。她卑鄙的、圣母心作怪的,对年轻的德国和苏联士兵,抱有同样的心情。

      刘莹莹在心里悄悄说:我会好好藏起来,藏起所有不该有的感情,就这样不声不响活着,等到卡尔回来、等到战争胜利的那一天。

      她会做到的。

      她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如果......没有后来那件事。

      她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中国人,与德国、苏联士兵都没有仇恨,没有办法在一个即将逝去的年轻生命面前无动于衷。

      是这场战争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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