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花对海树》时岁邪

11、酸奶与奥赛

　　报到日过后，白海中学正式开课了。

　　在无人肯接棒的情况下，方勇继续担任班长，而作为一个上过热搜的明星运动员，褚戈被委以体育委员的重任。其余班干部名单，洪光军在某节班会课上认真宣读，由全班鼓掌通过，不过费江淮没有一个能把名字和脸对上号的，所以他只在最后褚戈的名字被报出来时懒洋洋地跟着鼓了鼓掌。

　　而在大明星同桌褚戈的光环之下，连带着费江淮这个（他自认为的）小透明也受到了颇多关注。褚戈觉得挺抱歉的，一连数日都从小卖部给费江淮带酸奶，用各式各样奇怪的理由把酸奶让给他喝，以此补偿被骚扰的同桌。

　　再一次收到“不小心多买”的酸奶，费江淮默默地把酸奶退了回去。

　　“你喝吧，我一个人喝不了那么多。”褚戈的拳头虚握放在嘴边，轻咳了一声，又把酸奶挪到了费江淮的桌子上。

　　“贝朝阳。”费江淮朝前叫人，正欢脱地和前桌侃大山的贝朝阳立刻转过头来。

　　“你们队长多买了一瓶酸奶，你喝吧。”费江淮用食指把酸奶瓶往贝朝阳的方向推了推。

　　贝朝阳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喜悦的神色，伸手刚想去抓酸奶瓶，余光瞥见了队长脸上复杂的表情，电光火石之间似乎明白了什么，手又懂事地缩了回去：“我突然想起我草莓过敏，我喝不了草莓味的酸奶。”

　　费江淮看着贝朝阳没有说话，但贝朝阳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满满的不相信。

　　也是。毕竟昨天晚上自己才在他们寝室吃掉了一整只草莓蛋糕。贝朝阳摸了摸鼻子，欲盖弥彰地补充道：“我……我昨晚是忘了，而且我吃完回去就吐了。”多说多错，贝朝阳干脆闭上了嘴巴，假装没有回过头来过那样，和前桌继续聊起了刚才搁置的话题。

　　费江淮看着又回到自己这边的酸奶，支着下巴问褚戈：“说吧，到底为什么给我买酸奶？”

　　褚戈望天：“感觉你好像不是很喜欢被别人关注的样子……”

　　费江淮握着笔的手一顿，问他：“所以呢？”

　　“事情已经发生了，只能想点办法来补偿你一下。”褚戈说。

　　费江淮垂眸，突然拿起桌子上的酸奶瓶，打开盖子喝了一口：“草莓味难喝，别买了。”

　　“那你喜欢喝什么味道的？”褚戈见费江淮没有拒绝，喜上眉梢，“黄桃？葡萄？柚子？”

　　教室前门走进来一个同学，扯着嗓子叫费江淮的名字，告诉他洪光军有事找他。

　　“不用了，”费江淮说着起身，把手中那张刚做完的试卷随手塞进了课桌里，示意褚戈挪出道来，“我没觉得很困扰……那些人也不一定都是来看你的。”

　　直到费江淮的背影消失在教室后门，褚戈才如梦初醒般戳了戳贝朝阳的后背：“刚才费江淮说了什么，你听到了吗？”

　　贝朝阳想了想说：“他说那些在教室门口的人不一定全都是来看你的。”

　　“什么意思？”褚戈觉得这句话有些拗口。

　　贝朝阳不怎么委婉地解释道：“意思是那些人也有可能是来看他的。”

　　走出教室的费江淮果然带走了一部分的目光，他走在走廊上感受着陌生的同学投来的似有若无的视线，脑子里却莫名想起了被他搁在课桌上的那瓶草莓酸奶。

　　当费江淮走进理科组办公室的时候，走廊上已经响起了预备铃声，有几个端着水杯的老师匆匆忙忙走出去，差点和才进来的费江淮撞了个满怀。

　　走到洪光军的桌前，费江淮伸手敲了敲隔板，出声喊人道：“洪老师。”

　　洪光军闻声抬头，伸手从对面的空办公桌旁拖过一把椅子，拍了拍椅背对费江淮道：“坐。”费江淮猜不出洪光军的意思，犹豫几秒后还是坐了下来。

　　“费江淮同学啊，”洪光军收好笔，转身同学生面对面摆出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你对现在的学习还适应吗？”

　　费江淮垂眸看向洪光军身边矮凳破损的楔子口，脑海中思考的是这把凳子承受多大的力会松散坍塌。他随口答道：“挺好的。”

　　洪光军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眼神中带了点笑：“挺好的就好……”他从桌子上取了一张表递给费江淮：“咱们学校有个物理奥赛的特训队，虽然按理说高二才能参加……听说你初中的时候参加过这方面的比赛，怎么样，有没有信心给咱们白海中学捧个金牌回来？”

　　费江淮的思绪就此被打断，他扭头看向洪光军，眼神中没有老师预期的欣喜和激动：“老师，我不参加物理奥赛。”

　　“我看过你初中的成绩档案，物理基本都是满分，”洪光军苦口婆心地劝说道，“这么好的天赋条件放着，不参加特训队真的很可惜啊。”

　　少年的表情依旧很冷静，不悲也不喜：“我对参加比赛没有兴趣。”

　　“如果拿到特奖，保送清北是很有希望的，”洪光军仍是不放弃，“兴趣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嘛，天赋浪费了那就是一辈子的事了。”

　　少年不卑不亢：“很抱歉老师，我现在没有办法参加任何比赛。”

　　“怎么会没办法？是对参加比赛没兴趣了？那你对做什么有兴趣？”洪光军感觉自己简直是在同一头倔驴说话，头疼地揉起额角。

　　无数个答案在费江淮脑子里转了好几转，他很想敷衍地挑一个出来应付洪光军，但面对中年男人真诚的目光时，敷衍的话又说不出口了。

　　看着沉默的学生，洪光军叹了口气，笔在桌子上笃笃地敲击着，对他道：“老师的确不会强迫你参加这个奥赛，但是你的实力放着不用真的很可惜，你具备一切这个比赛需要的素质，不要辜负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啊。”

　　不是这样的。费江淮的手缩了缩，他很想反驳洪光军的话，告诉他自己现在是真的没有办法参加比赛，但话到嘴边，被老师的最后一句话又打得生生咽回了喉咙。

　　参与竞赛不单需要实力，也需要一点竞争意识和胜负欲，于费江淮，后两者已全然丧失。

　　——那场重大打击后，收拾好心情重返校园的费江淮突然发觉，许多原本他喜爱的事物都似乎变得不那么吸引他了。挑战难题的刺激，棋逢对手的喜悦，横扫全场的傲然都不复存在。所幸当时距离中考已经为时不远，又加之同学和老师因为他的家庭变故待他也不同往常，这才叫人没发现他心绪上的这般变化。

　　可也只有费江淮自己知道，当初那个横冲直撞的桀骜少年似乎被车轮碾碎了。

　　从此之后，他再没找到能引起他心情起伏的第二件事物。

　　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解释起来太冗杂，费江淮也不是那种喜欢把一切掰碎了细讲的性子，他便仍旧沉默着看那条瘸了腿的板凳。

　　“算了，你先去上课吧，”劝说无效，洪光军只能挥手把学生赶出去，不忘贴心地补充道，“如果这段时间里改变主意的话，国庆长假之前告诉我都行。”

　　费江淮起身把椅子推回空办公桌旁，迅速地离开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不大且安静，其余几个坐着的老师自然是听到了谈话的全部内容。等费江淮消失后，几人纷纷转过头来看向洪光军，脸上带上了八卦的表情：“刚走出去的那个就是老谢非要塞入物理竞赛队的费江淮？”

　　洪光军“唔”了一声，应付多过交谈欲。

　　听洪光军接话，4班的物理老师来了兴致，趴在隔板上同他聊天：“长得挺帅啊，我们班那几个小姑娘把他和褚戈评为高一年级两大级草……小伙子还挺傲，参加物理竞赛还要摆点架子呢？”
　　“小伙子该不会是看褚戈人气高，也想效仿他去参加游泳比赛吧？”5班的物理老师也加入了聊天队伍。

　　洪光军没好气地瞪了两人一眼：“去去去，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那还有什么说法？”4班的老师呷了口茶，半是羡慕半是嫉妒地感慨，“物理奥赛的特训队名额说拒绝就拒绝，我们班想去的那一大帮子人都还没这机会呢。”

　　5班的物理老师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要不怎么说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他不同意，你也不多劝劝，就这么放他走了？”4班的老师好奇地问道，“老谢地方你打算怎么交代？”

　　洪光军低下头继续改他的物理卷子：“还能怎么交代？就实话实说。”

　　其实在触及费江淮眼神的那一刹那，洪光军隐隐有了新的想法。他总觉得费江淮会回心转意加入物理竞赛队。

　　费江淮慢腾腾地走回班级，语文课已经过了大半节。他在门口喊了声“报告”，倒是吵醒了不少昏昏欲睡的同学。

　　语文老师停下了他的催眠，摆手示意他进门坐好。

　　费江淮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发现课桌上的酸奶口味从草莓换成了黄桃。

　　他无声地瞥了一眼身边的同桌，褚戈已经应大部队的征兆竖起书本趴了下来。少年的背脊随着呼吸缓慢地起伏着，线条流畅而好看，令费江淮不自觉地想起泳池的那惊鸿一瞥。

　　于是费江淮莫名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拿起桌子上的黄桃酸奶抿了一口。
　　裹着小颗果粒的酸奶在舌尖短暂地停留，留下了水果特有的沁甜味道。

　　果然比草莓的要好喝多了。费江淮想。

作者有话说

　　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