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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   柔软的,暖。

      段小正动了动手指,腻人的是天雨花,她的脚下是浮桥,高悬在葱笼的陡崖之间。山风过时,古藤纠缠住竹缆,枝桠摇摆。湍急的涧溪从山坳间奔跃而出,欢脱如霰,与浮桥的垂直距离在百丈以上,两岸丛林猿啼虎啸,充耳可闻。

      桥头一人,侧身而立。长发覆盖着修颀的身躯,绯紫玉络的大氅衫子奢华以极。手中一支鹤骨笛,流苏悬佩,雕工诡异,形色邪魅。他正俯望着山溪,蹙着的玄眉,彻骨霜华,僵冷的侧脸,倾尽哀愁。听见段小正的咳嗽声,他转过头来。

      尽收眼底的妆容,一半俊美妖冶,一半白骨骷髅。

      呵,好诡异的白日梦。

      段小正笑起来,她有许久不做梦了。要么失眠,要么睡得昏沉。段小正摆了摆手,想把这异乎寻常的画面拂开。

      手,从白骨中穿过。

      段小正一惊。白骨是真的,她的手指触碰到冰凉而平滑的颅骨的内壁。

      “啊!”段小正急遽缩回的手,被枯白的颊骨刮到。

      紫衣人微垂下眼,略侧过头,让段小正颤栗的手安全地从他的枯骨中退出。并非幻境。

      “不要羞辱你的药师。”药师子班就在段小正身后,手里拿着那枚浅草小兔,“没有得到药师雅治的允许,我不能让你记得来时的路。”

      浅草小兔,是药师子班用来麻醉段小正的药剂引子。

      “我的药师?”段小正惊讶地回头,自己的手正抚在药师雅治的银制护面上。

      护面只有半幅,全用白银,刻以饰纹,露出口目。将刚才所见的骷髅白骨遮盖得完美无缺。段小正有片刻恍惚,究竟这护面下是完美的脸,还是空洞的骨。不得而知。

      “九王之族都有各自专有的药师。雅治是玄王亲自为若邪君选定的。如果你能顺利地入主君府,他会是你最倚重的人之一,你去哪儿,他就会跟去哪儿。这是药师的职责,也是玄宫的惯例。”药师子班说。

      “若邪君不是死了十年了吗。”段小正问的是药师雅治和若邪君的渊缘。

      药师子班极其少见地出现了失语。

      “若邪君的病,因我疏忽大意而恶化。”药师雅治语气诚恳,“是我没有及时发现君府的症状,以至于一发不可收拾。作为惩罚,我受了冥骨之刑。”

      “冥骨之刑,是盅毒之刑。因为无法置药师于死刑,盅毒算是极刑。受此刑者,皮肉腐坏,朽烂脱落,白骨尽露,不复再生。”药师子班像在背一段教科书式的说明。

      闻所未闻的野蛮酷刑。

      “凡是毒药,总有解法。”段小正莫名地带了抱不平。

      “你看,”药师子班笑了,对药师雅治说,“这位若邪君仁慈得多吧。”

      药师雅治低眉行礼,“君府一日不痊愈,此刑一日不除。君府若能痊愈,或有解除盅刑之侥幸,但已坏白骨,绝无重生之望。”

      中止运行和恢复数据,是两回事。

      “药师雅治会为你易容,把你的容貌变成若邪君的样子。”药师子班说完,继而用眼神向药师雅治确认具体细节。

      “眼前的若邪君骨相清长高拔,”药师雅治打量段小正,目光锐利,“至于容貌,原君府眉目斜飞入鬓,发际低垂一寸,鼻翼略小几分,唇型方棱重造,其余就无大碍了。”

      “一月之后,学宫的事不能误了。他还有很多功课要补。”药师子班提醒。

      全麻之前,段小正看到了挂在画架上的若邪君童年的画像。斜飞入鬓的眉眼,是这个孩子给人过目不忘的印象。画像的背景,是绿树成荫的苑林,枝头点缀着些朱红色的拳头大的果实。衣着华贵的若邪君蹲在地上,怀里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幼犬。

      段小正虽然觉得某个地方画得不太好,但也无法很快指出问题所在。也许是幼犬看起来不过是一只白化了的普通金毛幼崽。奢华尊贵至极的若邪君的宠物,在旁人想来,本不该如此平淡无奇。

      主刀是药师雅治,助手药师子班。麻醉药剂不再是用草编成的小兔子。一小杯奶白色的无味的口服剂,10ml。

      再见,阿寻。

      不必去学校的日子,段小正都会去接林优优下班。她们的家和医学院不在一个区,换两次地铁,行程半个小时左右。

      “让我一下班就能看见这个傻子。”林优优每天都这么说。

      她们长租了一套单身公寓。拎包入住,简约的北欧风,所有的单品都是林优优从宜家一件一件挑回来的。餐具纯白,没有一点花纹。衣物纯棉,不许有氨纶。

      除了有一天重感冒,段小正每天接送林优优上下班,风雨无阻。地铁里的早高峰,座位不好找。如果没有座位,林优优可以靠在段小正身上打个盹。

      “先生,请安检。”

      每次听到类似的话,林优优都会忽然瞪大眼睛,盯着段小正不苟言笑的脸。

      “走了。”段小正拽着林优优快速通过。

      “那傻子心里其实可美了。”林优优皮的时候只有两岁半。

      后来,她们买了车,这样林优优就可以在通勤的路上多睡一会儿。

      今天,林优优下班晚了一点。段小正从透明的落地窗里看见她进了更衣室。靠近窗台的C009号柜,是她的。皮粉色超薄羽绒外套,和段小正那件墨黑色的是同款。很衬林优优的皮肤,粉粉的透着白皙。CHANLE米色薄款围巾,是段小正的。扬言要买黑色外套的林优优,在周末的时候总喜欢穿着段小正的衣服出去晒太阳。

      林优优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白色的药瓶。她的体质还可以,之前,胃和心脏有些小状况。后来慢慢调好了,人也稍微胖了一点点。林优优把药放进随身的背包,关上柜门,上了锁。

      地铁里,人一如既往的多。

      林优优自己坐地铁的时候,习惯站在座位之间的过道里。如果中途有位子,可以不用挤过去。这是段小正嘱咐她的,除非只有两三站,能坐下歇一下也是好的。能歇就歇,别太拼,这是段小正的原话。

      公寓楼下的生鲜超市很方便,林优优从超市门前过,什么都没买。段小正看见门口的货架上摆着时令的香椿,林优优看也没看就错过了。

      电梯里的电子屏换了广告,海外婚纱是唯一一个在继续播放的。林优优低着头,平时必看的快递间,她也忘了去翻一翻。快递间的柜子按楼层和区域分好,但公寓里新的住户越来越多,乱翻快递的状况也多了不少。

      公寓门上,还贴着红色的过年福,立体绒绣款,看上去很欢乐可爱。回家第一件事,洗手。林优优没做饭,家里收拾得很干净。边柜上摆的是她和段小正的照片,都是手机拍的,全都是在两个人在笑的,心情好得很。

      林优优站在镜子前面梳头发,她的头发很长,发质很好,像黑色的丝绸,浓密而有光泽。段小正给她编过小辫子,不规则,不对称,然后两个人出去逛街吃饭。

      林优优弄了一会儿刘海。每天,这是花费时间最多的一个项目。对于刘海的弧度,林优优有自己的要求,在段小正看来都差不多。

      坐在照片对面,林优优从包里拿出那个白药瓶,随身带的水杯,水还是温的。药是片剂,也是白色的。林优优倒出来一把,数了二三十片,一仰头,用水送下咽喉。

      什么鬼。段小正伸手去拿药瓶,标签上的字号很小,模糊,看不清。

      “你乱吃什么。”段小正拍拍林优优的后背。

      镜子,飞裂得粉碎,溅得满天满地。

      疼,几千几万根针刺下的刺痛,刺得段小正睁不开眼睛。靠。段小正下意识的一低头。极度肿胀的不适感,从整个头顶充满到脖子。

      “若邪君宜静不宜动,五天后拆线,慢慢消肿。曼陀罗茶的药力过后,会痛数日,请若邪君忍耐。”药师雅治的声音清晰可闻。

      “他已经感觉到疼了。”药师子班在一旁说。段小正拿食指在席榻上叩了两下,表示她说对了。

      “你的眼睛、鼻子、脸,还有嘴,现在都是肿的。裹着纱布,所以你看不见,明后天会好一些,心里不要着急。”药师子班的声音离段小正近了一些。

      “我去熬汤药。”药师雅治走了。

      薄被覆在段小正的身上,药师子班搬动了些杯盘碗盏,响动轻悄。疼痛,没有停止的预兆,度秒如年。

      “曼陀罗茶虽然有麻醉的作用,同时也会刺激你的大脑皮层。刚才,你好像在念什么人的名字,应该是你看到的幻境。不过,现在,你已经忘了。”药师子班说。

      段小正只记得那面粉碎的镜子,至于其他,除了无比的倦怠,全无印象。药师子班说这几句话的意思,是让他提防曼陀罗茶。

      无论段小正在无意识中念出的是谁的名字,都会是招来杀身之祸的端倪。

      若邪君不会死。可在这个世界上,段小正所认识的人,都只有一条命。

      “不要碰你的脑袋。我会派人来看着你。他会掌管你的饮食起居。”药师子班的语气永远冷静,“我还有其他的事要办。药师雅治会一直在,如果你有什么要紧的事,可以让人去找他。”

      段小正煎熬着刻骨的疼,听着药师子班走出去,知道止痛是没有指望了。

      “我去瞧过了。”药师雅治并没有去给段小正熬什么药汤,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药师子班一语不发,仿佛药师雅治的话不是在与她说。

      “消瘦成那样。”药师雅治压抑着某一种痛心,“这不过才只一个月吧。”

      “如果你在这里拦住我是为了说这个,不妨自己去问问她。”药师子班打算走了。

      “她的病只有你知道。”药师雅治有些心焦。

      “我能知道什么?”药师子班的语气凛冽起来,“她是你的旧主、师妹,你是她的师兄。她若有事,自然只打你身上起,你若有事,她也不得安生。这些话,总不必我说。”

      药师雅治坐在石凳上,捧着头,瞧着泥土发呆。过了好一会儿,也不再说一句话。

      “你去看她,是请的谁的旨?”药师子班依旧冷冷的。

      “没有请旨。”药师雅治倒还老实,“我是悄悄去的。她病得那样,必然不愿意见我,就算是见了倒不如不见。”

      “呵,你药师雅治这算是给我一个交代?”药师子班的眼色寒峭起来。

      “雅治不敢。”药师雅治被刺痛了似。

      “你已经敢了!”药师子班走了几步,把药师雅治晾了一会儿,才又折回来慢慢地说,“该你做的文章,你一个字都不能少。眼前的事是最要紧,你也不用慌成这个样子。她已经病急乱投医了,你再来个火上浇油,万一事情办不好,你就等着替她收尸吧。”

      “绝无下次,雅治知错了。”药师雅治在有些事情上很谨慎,“我再也不去青雀堂了。”

      青雀堂。段小正脸颊上的肌肉突然跳了两跳,药师子班和雅治在聊二十一堂梨言,被激活了的弥漫性的疼痛打断了段小正的听觉和思维。

      靠。怎么没有人跟我说过,医美的痛感是几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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