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笔记》音勿

54、喝酒

　　日子过得紧巴巴，赵阿米没有闲钱来添置家具，家里的电器不多，如果电灯也算的话……总觉得家里缺少点人情味，她去冥界换了点钱，到附近的商场转了一圈。
　　和上次温墨去的商场不一样，上次的商场宽敞明亮，陈设装饰都十分精致，但价格也太过夸张。赵阿米是个实在人，去了大妈扎堆的地下商场，一股潮湿味混杂着腥味使人发呕，震耳欲聋的喇叭音质粗糙地播报着：
　　“好消息好消息，原价9998的冰箱现在只要998！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这么便宜呢！赵阿米直竖起了耳朵。
　　买冰箱一举两得，连空调都可以省下了，
　　赵阿米觉得自己这算盘打得实在是妙，扔下零钱扛起冰箱就跑。

　　一个大妈站在门口指着店长道：“你卖的什么冰箱啊，也不让人看看长啥样。”
　　“不摆这儿吗？”店主抬眼看去，瞪大了眼睛：“我冰箱哪儿去了！”

　　赵阿米将它毫不费力地抱回了家，一边翻看说明书试着运行起来。
　　【插上电源】
　　赵阿米插上电源，打开冰箱门，伸手感受了一下—没感觉啊。
　　她又将头塞了进去，纳闷道：“怎么还不凉，坏了吗？”她使劲拍了两下箱体，颤颤巍巍的老冰箱差点没咳出血来。

　　正当她绞尽脑汁又是敲又是甩地与冰箱抗衡时，门口好像传来两下敲门声，赵阿米打开门，只见易邪手上提着一个纸盒，手里还捧着一盆绿萝。
　　他淡淡道：“方便吗？”
　　赵阿米有些惊喜，两眼放光：“方便，你怎么过来了……”
　　她领着易邪进屋，暗自庆幸早晨出门前将家里打扫了一遍，拿冰箱时没顺手带回包装壳。

　　“送你。”易邪将绿萝送到赵阿米面前，“上次进你的卧室，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你房里没有窗户，刚好它用不着。”
　　赵阿米讷讷地接过，怎么会这么巧。

　　——当初布置屋子时她就觉得缺了一盆绿植，可房子投不进半点阳光，只能生生按下了这念头，只是她竟没想到也有喜阴凉的植株。

　　赵阿米暗自欢喜地转身进了屋子。

　　易邪默默跟着她。
　　她会把植株放在哪里呢，桌角，左上？

　　赵阿米进屋，径直朝书桌走去。
　　桌角，左上……果然一点不差。
　　易邪怔了半刻，直到赵阿米出来在他面前挥了挥手，他才回过神来。

　　“这个冰箱怎么回事，怎么不能制冷，能帮我看看吗？”赵阿米弱弱道，几乎没有多想，出于本能地求助于他。
　　易邪走过来查看了一遍，拍了拍手上的灰，“冰箱是旧了些，还能用，主要问题在于，制冷是需要时间的。”他嘭一声关上了冰箱门，“再等等。”

　　“哦。”赵阿米就站在冰箱旁守着，试试它能不能顺带把周围空气也冰一冰，好凉快一下。

　　易邪扫了眼屋子，从前倒是没注意赵阿米过得这么简朴，好像所有的装潢支出都花在了卧室里。
　　他像是自言自语道：“屋子好像简单了点。”

　　“有点，因为我穷啊……”赵阿米讪讪一笑。
　　“以后有需要，和我说，不用客气。”
　　“嗯。”赵阿米先表面应了下来。
　　她虽然穷吧，但穷得有骨气，“不受嗟来之食”这道理还是懂的，真的需要自己咬咬牙还是能买得起的！

　　易邪脱了黑袍，打开了纸盒，将一瓶红酒摆在桌上，抬眸看她，淡淡道：“喝过酒吗？”
　　“喝过啤酒，这个没有。”
　　“唔……第一次该郑重些，看来还该带个杯子过来，失算了。”易邪取了桌上装水的玻璃杯，将红得醇厚的红酒慢慢注入杯中。“陪我喝两杯？”
　　“哦。”赵阿米留恋地望了眼冰箱，双手捧着杯子递到他面前，等着易邪给她倒。

　　易邪笑出了浅浅的气息声，将面前的红酒推给她，接过了她手上的杯子。

　　“为什么要找我喝酒？”赵阿米看这颜色深厚有质感，气味香醇，应该会很好喝才对，就小小抿了一口，不禁皱了皱眉头，“怎么也这么涩。”但就过口入喉，竟有了点淡淡的甘甜。

　　易邪斜靠着，慢慢摇晃着杯中的红酒，眼中似有水雾迷蒙，“你想知道关于赵欣的事吗？”

　　赵阿米手动作一顿，看向他。
　　你愿意讲，我自然愿意听。

　　“她是我的往生者。当初赵铁柱把债务全丢给她，没有能力偿还，海华的人就对她起了杀心。可是那些打手太过愚蠢，失败了太多次，所以，我现形了。”易邪替赵阿米又斟上了酒。
　　“她以为我也是被海华追杀的人，带着我一起逃命，说会保护我，给了我住的地方，让我像人一样活着。她很好，所以，我喜欢上她了。”
　　“后来她知道了我的身份，知道我会杀她，让我放过她，我只好用血引帮了她。事发后，我们受到了神的惩罚，她被捏碎了魂，我被丢入忘川受恶鬼撕咬。那人本想让我受锥心裂魂之苦而死，却没想到，我的魂虽死了，肉身却吸纳了恶鬼之躯，成为比忘川下恶鬼更凶煞百倍的鬼。那天你见到的我，只不过是受恶鬼反噬，鬼域脱离于神域，所以这件事，连神也不知道。”

　　易邪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平静，像是在回忆一段稀疏平常的往事。

　　可赵阿米看着他，心中莫名泛起了酸涩。
　　她终于理解了孙大星说的万劫不复是什么个意思。
　　万劫不复不止是一个死，在死之前却是要眼看着自己被丢入忘川之渊，感受阴冷刺骨的忘川之水刺入骨髓，那包含了万年怨愤的恶鬼无孔不入地钻进你的灵魂，不断撕扯啃噬，最后绝望而痛苦地死去。
　　他从鬼域重生归来，成为了世上独一无二的鬼煞。神能伤他、困他、折磨他，却是再也无法杀死他。从此冥界例法不可束缚他身，神域掌者不可碎灭他魂，他成了世界上最自由，却也最孤独的人。

　　赵阿米一连喝了好几杯酒，易邪只是一言不发地给她续上。

　　感应到笔记的动静，易邪扫了一眼，只见孙大星发来消息：【邪哥，我到了。】
　　他毫无反应地合上了笔记。

　　“我能理解你的感受，我知道你的痛苦，可是对不起，我一点都帮不了你。”赵阿米已经微微有了醉意，觉得自己太过无能为力，不能为易邪分担哪怕一点。
　　易邪笑着安慰道：“你帮我找到了碎魂，我很感激你。”
　　赵阿米抬头：“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帮到你吗？”她突然开心地笑了起来，像是卸下了伪装，同那日被催眠过那样，变得轻松而自由。
　　易邪看着她，目光深沉难测，道：“你喝醉了。”

　　“我没有……我现在很清醒，”赵阿米直接抓过酒瓶咕嘟咕嘟灌了进去，“我清醒地知道你叫易邪，我叫赵阿米，她叫赵欣。我们都姓赵呢，你能不能爱屋及乌，把喜欢分给我一点点，就一点点……我不贪心的，可是为什么每一次看到你对她那么好，我却那么难过呢。是不是我太小气了，易邪，你告诉我呀。”赵阿米推了推易邪的手，眼睛有些湿润。

　　“阿米，爱是自私的。”
　　爱是什么，是欢喜，是悸动。
　　他承认，赵阿米曾经深深地触动过他的心，闯入他的心房，但他的心已经满了，再也装不下了，也没有精力去应对了。

　　赵阿米趴在桌上沉沉睡去，被花团锦簇地包围，手还搭在他手上不放开。

　　易邪看着桌上不断出现的鲜花，克制不住手上的颤抖，翻开了笔记，【白菊三束，雏菊一捧，□□四束……】
　　孙大星：【邪哥牛逼啊，你是不是作弊了，怎么我给赵欣送什么花你都知道，你是不是在这附近偷看我呢，等着，俺老孙一定给你揪出来。】

　　易邪缓缓地吸了一口气。
　　王婆没有骗他。
　　赵阿米是她用赵欣的一片碎魂炼成的。
　　所以她们之间所有的共同点，不是她模仿她，而是她……就是她。

　　可是为什么，她仿佛变了一个人，一个完全不同的性格，只有在那些失去意识的须臾，她才能真正地与记忆中的赵欣合为一体，难道真是王婆所说，她早已不再是她。

　　易邪强支身体地站起身来，每一步都无比沉重。他走到赵阿米身边，俯身轻轻揭开了那层黑纱。
　　少女脸颊略带绯红的睡颜，睫毛如扇扫过眼帘，安静而美好。那是他脑海中数以万计重复而挥之不去的梦魇，又是他一次又一次苦寻而不得的牵挂。

　　他又一次输了。

　　易邪笑了，近乎绝望而癫狂的笑，笑到极致，竟生出了两行热泪来。
　　赵阿米脖子上，一道淡淡的红光闪着静谧柔和的光泽。易邪伸手，那滴红色吊坠缓缓飘入易邪手中。
　　那时他第一次尝到爱，尝到痛，尝到人间苦涩而甘甜，他遗失了整整十年，而又牵挂了十年—他的死神之泪。
　　原来你一直还在。

　　他俯身，在女孩眉上留了一个极浅而克制的吻，重新披上黑袍，消失在了夜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