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笔记》音勿

53、碎魂

　　2019.04.28
　　易邪坐在五花山的断崖之上，俯瞰苍茫大地，满目绿野环着清河，静谧美好，充满生机。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赵阿米出现时差点背过气去，连忙退了两步——易邪又坐这么高！

　　“怎么？你还恐高？”
　　赵阿米嘴角微垂，“一点点。”

　　“真难伺候。”易邪转身站起，走到了比较宽阔的地方，靠着一块突兀的巨石，“这里呢？”
　　“还好。”

　　易邪半跪在地上，拿出了一个装有魂魄的炼魂瓶放在地上，一边沉声解释道：“魂魄出自一体，相互之间会有感应，感应强了自然会相聚。最近一次感受到她的气息是在这附近，人多的地方阳气太重，气味混杂不好分辨。高处有两个好处，一是为了让气息纯，二是让气息散得远。”他说着抬起眼，“有什么感觉吗？”

　　赵阿米诚实地摇了摇头。

　　易邪皱眉，“抱歉，拿错了。”他收起了刚刚收的往生者魂魄，换了一个黄光微弱的炼魂瓶。

　　赵阿米：“…………”

　　“现在呢？”

　　赵阿米还是摇头。

　　易邪没抬头，看不到她的动作，只是淡淡道：“伸手。”
　　赵阿米蹲下，把手送过去。

　　易邪指尖从她指腹轻轻划过，血液聚拢立刻在她指上凝结成一个饱满的血珠。微凉的手掌包裹着她，带着她一笔一划在地面上画一个法阵。
　　赵阿米的指尖不知是因为伤口还是什么，像是触电一般，微不可查地往回一勾。

　　易邪抬眼，“疼吗？”
　　她摇头——作为一个死神，哪这么矫情了。

　　“阴间的东西都渴血，这样效果兴许会好些。”易邪画完后，将炼魂瓶摆在了阵眼的位置。他从怀里取出一条方巾，轻轻擦干净她指腹沾染的尘灰，用创口贴包上，绕着指头贴了一圈。
　　赵阿米觉得好笑，闷闷道：“你随身还带这个呢？”
　　“提前准备的，预料到你今天会有血光之灾。”
　　“……”

　　“好了。”易邪结好阵法后重新坐了下来，淡淡道：“你可以回去了。”

　　赵阿米瞬间石化：“？？？”
　　我过来就画个图，这就，没了？
　　是不是太过简单了？

　　易邪轻轻笑了一声，道：“忘了有没有和你说过，魂魄这种东西，得看缘分，你不回去，难道要和我一起等着吗？”
　　“哦，那我先走了。”

　　既然是被下了逐客令，赵阿米有些不情愿地转身，犹豫着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回了头。

　　巨石下，男人一只膝盖屈起，一只手搁在膝上，眼神透过兜帽，好像在遥望着很远的地方，又好像只是闭上眼安静地休息。
　　他明明什么话也没说，什么表情也看不到，整个人却像是陷入了无尽的孤独与落寞中，不用听不用看，深深的孤寂感自己横冲直撞地闯入赵阿米心里。

　　一瞬间，她脑中不由自主地涌出一些画面——好像有很多次这样看着他，在不同的高楼之顶，在月下树间，在山巅云海，她走了很长的路，一缕风都能将她吹得很远。可就凭着一缕熟悉的气息，她感觉到了，就一定要来到他身边，哪怕山高路远，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他一眼，足够了。

　　那些魂魄，就是他这样痴痴地等来的吗？
　　为什么他要这么执着，让人心疼，让人嫉妒。

　　“不知道是我来早了，还是她来晚了”
　　“我等得起”
　　初见碎魂的记忆浮现，自此方知，那日云淡风轻的话语中积压的是怎样隐忍深藏的苦涩。
　　赵阿米知道自己终究是走不出去了。

　　她在易邪身旁坐下，看着他俊朗的侧脸，道：“如果我让你失望了呢？”
　　易邪稍微侧过头，嘴角仍带着笑意，不以为意道：“只能说明我看人的本事还有待提高。”

　　游客的喧哗声由重而轻，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交谈着。

　　“不回去？”
　　“反正这个月的往生者都送走了，我也没事干，就陪陪你……”
　　“行吧。”

　　“吴念她……”
　　“走了。冯龙手下有一个马仔，和他有过命的交情，知道他被吴明峰弄进局子里，就报复到他女儿身上。”
　　赵阿米没再说话。相比于十字组见惯了人类间的明争暗斗残杀，意外组算是一片净土。

　　“神有惩罚她么？”
　　“没有，魂魄进入往生，这辈子的所有恩怨就算结清了，与那边的事没有瓜葛。这是她自己定的规矩，更何况，她自己才是始作俑者。”

　　赵阿米默默攥紧了衣角，十分小心地试探着：“碎魂主人是不是……叫赵欣。”
　　易邪稍微一顿，语气冷肃了几分，却不严厉，“谁告诉你的？”

　　“我猜的。我知道血引在吴念手里后跟过她两天，他们谈到了海华集团的事，恰好那天吃饭我知道了你就是‘伊’，之后的东西，就不难猜了。因为赵欣的父亲赵铁柱欠债逃跑，海华的人杀了赵欣，你想找到赵铁柱，为赵欣报仇。”
　　易邪眼神带着凶光，语气也变得狰狞，“没错，他该死，我要亲手杀了他。”

　　“可是血引是禁术，你们早该想到的。”

　　易邪沉默了半刻，像一只凶悍的斗兽被砍去了引以为傲的斗角，锋芒尽褪只剩悲哀的低鸣。他嗓子有些发涩，“她想要，我没有办法拒绝。她那样哀求，我怎么能忍心。”

　　赵阿米轻轻地叹了口气，不敢再去触及易邪的心事，了解再多又有什么用，伤人又伤己。

　　夜幕降临，弦月高挂，无风的日子里，远处平静的湖水泛着很浅很浅的银光。
　　易邪将黑袍盖在了身旁熟睡的赵阿米身上，看着她安静而熟悉的睡颜，无奈地叹了口气，“傻瓜，困了也不知道回家，何苦呢。”

　　在银白世界中，一抹很淡很淡的黄光穿过黑幕摇摇晃晃地落在熟睡的赵阿米肩上。

　　易邪熟练而从容地取出炼魂瓶，将那抹魂收好。

　　天上繁星闪耀，夜色微凉，草丛中的新生的虫儿早已此起彼伏亮出稚嫩的嗓音唱着欢乐的歌。
　　借着月光，易邪的眼眸淡淡地扫过赵阿米，无意勾起了嘴角，“这样好像也不错。”他靠着石头闭上了眼睛，伴着清歌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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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路一号，易邪推开了那扇古朴的金属门，逆光下，他的影子被拖得很长。
　　他拉开椅子，在王婆面前坐下，漫不经心地拍了拍衣服上沾着的轻尘，“说吧，你想干什么？”

　　门缓缓合上，王婆那张苍老的脸上皱纹逐渐消退，嘴唇上染上的血色和身上的红衣一样艳丽。她微笑着道：“什么意思？”

　　易邪一手搭在桌面，冷笑了一声，“装傻？”他将屋内陈设扫了一圈，语气傲慢道：“堂堂的神明大人纡尊降贵，日日守着这屋子，当真应了那句古话‘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自从我从那里出来以后，也没惹是生非，安分守己地做好我一个阴差的本分，和神明大人从来泾渭分明，不知道是我哪个不小心冒犯了神明大人，这样用心良苦地将棋子安插在我身边。”

　　易邪起身，双手撑着桌面，俯身压着嗓子，在她耳边冷冷道：“你将我丢进那个地方的时候说过，前尘种种，从此一笔勾销。我该受的罪也罚了，该偿的孽也清了，你为什么偏偏还抓着我不放。”
　　他直勾勾盯着王婆，浑身的戾气骤然暴起，带着万丈暗渊的刺骨阴寒，与黑暗融为一体，周围的空气瞬间将至冰点。

　　王婆强顶着那股铺天盖地而来的威压感，正色道：“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易邪冷笑，“我有什么本事拿你如何，但你别忘了，你神明掌死生之事，不过仗着控魂之法，我的魂魄早就被幽冥恶鬼吞了个干净，你又能奈我何？”他笑了两声，毫不掩饰地放肆着张狂与不屑。

　　王婆掩过了心悸，有些僵硬道：“你说得不错，我杀不了你，困不住你，如果你当真一无所有，那这世间便再无力量可阻你，再无规则可束缚你。可惜，那万尺暗渊的恶鬼没能将你的记忆也一并吞了，带着前尘的累赘，你虽没有魂，却有了软肋。”

　　易邪眼中闪过了稍纵即逝的犹豫，又立刻恢复了轻慢，他冷笑着：“我的软肋，早在我死之前就碎了，是你在我眼前，亲自捏碎了它，把我的心挫骨扬灰。连死神也有心呢，我很好奇，神的心长什么样，是不是，黑色的？还是……根本就没有，不然，怎么这么麻木又冷血呢？”

　　“哦，不对。”易邪指尖点了点下巴，嗤笑道：“神怎么会没有心，装着世间大爱，扬言要维护世间规则，眼里容不下一点沙子，为了所谓的秩序规则，连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孩都不放过。一个吴念不算，现在，你又想怎么利用赵阿米？”

　　“你有没有觉得，她很像一个人。”王婆僵硬的表情终于舒缓了些，竟像极了小人得志的快意。

　　易邪倦懒道：“那又怎么样，你该不会是狗急跳墙，妄想找一个替代品来牵制我？呵，该说你可笑呢，还是蠢。”

　　王婆道：“喜欢一个人，到底是喜欢她什么？是她的长相还是性格，是灵魂还是肉/体？我很好奇，如果有一个同赵欣一模一样的人在你面前，你会不会像对她那样爱上她，又或者，是赵欣站在你面前，却完全成了另一种性格，你还能不能像以前那样毫不介意地接受她？”

　　易邪一手抵着桌面，压低了嗓音道：“赵阿米不可能是她，她的碎魂还在我手里，魂魄不齐，怎么可能成人？”
　　“可赵阿米不是人，她是死神。”

　　王婆已经感觉到自己牢牢握住了控制权，恢复了端庄的微笑，不疾不徐道：“我用心良苦，是不想让赵阿米活得不明不白，她的过去她有资格了解，了解她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样子。她向往人界，本来有机会成人，是你亲手断送的！就因为你的自私，一意孤行才导致了这样的结果。如果她知道真相，会怎么看待你，会不会再像临死前那样恨你入骨，永远不想见到你。”

　　易邪死死地攥着拳头，掩过了心底的情绪，语调轻扬，“我这个人脾气不好，骗我，你知道下场。”说罢转身离去。

　　他将整个脸埋在了面盆中，直到窒息感压迫地喘不过气来时，猛地抬头，死死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如果重来一次……我不要再爱上你……”
　　“哐——”镜子碎裂成无数个碎块落入水中，他手背上的血不断下滴，殷红的纹路在水中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