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新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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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马拉车确实迅速，很快，叶通等人便到了宫殿门口。也不知新帝怎么想的，难得一开的正门竟然真的拨开了一条缝，放他们入内。叶通忍不住拽开帘子望向身后，门缝中的景色越来越窄，直至于无。想到未来相当一段时间内，他估计难再见外面的景色，心头便多少有些烦郁。细想一下他前十八年基本除了战场便是在家修炼，其实并没怎么见过外面是什么样子。但不能见与不去见，到底还是有区别的。
马车弯弯绕绕转到一座殿前，大太监掀开车帘，简单说了些婚前您就暂居此处之类的客套话，就把叶通往这儿一丢，全然不顾某人连自己到底住哪儿都没搞清。
这总不会是故意让我和什么人冲突吧？叶通想想前世偶尔看过几集的宫斗剧，心头腹诽，脚下却没停下，顺手便一间间推开了去看里面都有什么，全不顾可能冲撞到什么贵人。既来之则安之，进入了宫中，他彻底成了新帝手上一枚棋子，会有什么命运全看对方如何安排了。
他想让自己有罪自己怎么都有罪，想让自己清白自己刺王杀驾都是清白的，单看他到底有什么目的了。
出乎叶通的预料，这宫殿简直冷清得骇人，除了他自己以外连只灵鸟都没有，难不成新帝是希望自己得抑郁症？他老人家很有想法嘛……
叶通就这么无所谓地无聊闲逛着，与其说是房间，更像是强迫症一样非要把所有地方看个遍。一直到推开了不知第多少扇门，望见了里面那个静坐在棋盘前的青衣人影时，他竟有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
那人影清瘦，浑身披青，就连头上扎发的发带都是淡青色。他手持一枚墨玉黑子，转头见有人闯入，并不着恼，只是道，“你可会弈棋？”他的嗓音很特殊，像是刻意去缓缓讲个抒情故事的那种声线，却又有点不一样，叶通莫名觉得这便是对方的本音，而非刻意。
“帝尊果然爱棋。”未见之时叶通对这人颇多畏惧，那些事迹太煞人心，哪怕来自自由平等社|会的叶通，也难免体内生寒。此时此刻，真的见到了真人，叶通反而有种豁出去的感觉，直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一眼望过去，便笃定了这是新帝，并非是对方生得多么威严有帝王之资，而是似乎早已在表姐的描述中勾勒起一个轮廓，只等这人撞进来了。
真奇怪，叶通暗忖，自己明明只是记记关键词，并未去想这位大帝该是什么模样。
对方嘴角噙笑，伸指微点棋桌对面，道，“坐吧。”言罢，又有几分戏谑，语气却仍旧舒缓道，“为何不答我的问题？你可知这是欺君之罪？”
“我不会下棋。”叶通摇摇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帝尊要罚，我便受着。”他这话说得大胆，却有把握并不会冒犯对方。毕竟这位大帝明显心情不错，是在玩笑，倘若这样带点恭维的话都能把他惹恼，那阴晴不定到这种地步，哪有可能隐忍至今，一举夺位？
虽然有些人会在大功告成后放纵自己，但是看新帝登基后的举动，他并非是这种类型。
“你呀。”新帝轻轻抚上桌角的茶杯，青碧茶水入口前，却还记得用另一只袖子遮住口。他姿态舒展而规整，并非刻意，而是下意识的举动，足以见得刻入了骨子里的风度。叶通记得曾无意见听人说这位当年的大殿下是兄弟中最有资质，修为最为高深，却也课业最苦的一个。先帝不仅对他的修为进展十分关注在意，更对他的文化教养十分上心。或者，显而易见的，他更在乎教导这位殿下何为仁义礼智信，何为忠和孝。
即便是被连带教育的举止风度都如此端庄，这位大殿下在受到那般关注和堪称洗脑式教导后，竟还能生出野心，能藏好野心，能顺利发展隐忍到现在，实在令人咋舌。
“你不会下棋，我便罚你与我学棋好了。”他温和看着叶通，轻描淡写道。叶通有些不自在地察觉那眼神竟神似父亲望过来的模样，或许稍微有些不同，却不太看得出。
我该不会是新帝的私生子吧？叶通有些天马行空地想着，总觉得这样一来，父亲临行前说的话便能多少对得上号。不过转念又一想，自己前世今生记忆十分连贯，非常确定生母就是生母，想来老爹也是老爹，否则没有叶家血脉，他也无法学会叶家祖传的四方剑法。
更何况就算打个幌子，立自己私生子为后也有点太过了吧？叶通胡思乱想着，随便应和几句，便不得不真的随新帝学起了下棋。他对这方面并无天赋，学起来吃力又有些枯燥。帝尊，您该学学什么叫素质教育！叶通心里疯狂吐槽。唉，学棋本是件雅事，但是碰到不搭这根筋的人，那就是彻彻底底的灾难了。
新帝正教得颇得趣味，忽然便收敛了神色，望向门去。未久，果然有人砰得一声拍开了房门。叶通还没来得及庆幸终于可以缓上一会儿，却认出来人正是表兄，整颗心便都提到了嗓子眼——他这是不要命了么？
“高宗时！”新帝袖内左手四指齐齐掐入掌心，一字一句道，“你好大的胆子。”
“不如陛下，什么惊天动地大事都敢做。”身着一身白衣的人影怒道，“旁的都无所谓了，可通儿才只是个十九岁的孩子，把他都卷进来，您的良心，难道便没有半分不安？”
叶通的心中大叫糟糕。被囚禁在守心殿内的囚徒自己越了狱，竟然专门来找监狱长理论，找死也不是这么找的吧？若是真的触怒了新帝，有几条命都不够他死的呀。
新帝面色阴沉，眼中透露出一丝狠凝。叶通真正感受到了何为帝王之威——之前他虽也从未敢忘记这人身份，但对方到底未曾刻意彰显帝资，那份气韵风度，也不过是翩跹公子，魏晋风|流。而此时此刻，他却真正直观感受到了，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的气场。
“帝尊，这步棋，可是该下在这里？”叶通心头发慌，也想不出什么好点子，只能生硬地岔开话题，同时疯狂给表哥使眼色，让他赶紧退下。
高宗时像是没接受到他的信号，还欲开口，新帝高宗清却望见了二人眼色交汇。悲痛与愤懑绵长地将他缠满，他被压制住的执念再无处隐藏，竟是想都没想就向叶通握来。叶通心头大骇，连忙抽手躲避，但二人修为实在差距太大，他只觉一股气息将自己死死钉在远处，新帝的手掐在他的腕上，力度有些大，但还不至于被伤到。
但是此时他根本不在乎这些，满脑子都是我竟然活下来了的劫后余生之感。仙与凡不同，二者相触，凡者必亡。自己能够幸存已是万幸，哪里还在乎是否舒服？
“你！”高宗时看见这一幕，更是大怒。“你别忘了，你为何要反叛父尊！莫要只是嘴上说得漂亮，自己却成了口中驳斥的模样！”
高宗清将人握在了手中，心下稍安。他闭上双目，长长舒缓一口气，道，“你若再不退去，便别怪我再不顾念兄弟之情。”
你现在难道便很顾念？高宗时感到嘲讽，正要回讽，便突兀感到煞气侵体。那并不是属于帝王的威压，而是血战沙场的疯狂。他已是天人六重的宗师巅峰，这份斩杀后天修者而来的煞气并不能对他造成影响。然而放出它来的是自己的表弟，是舅舅求之不易的独子，所以他不得不将到了嘴边的话压下。
“表兄，还请回吧。”叶通浑身煞气满溢，但声音却很平和，“我确实只是个小孩子，却也总到了该为自己负责的年纪。”“通儿！”高宗时先是被震了一下，随即急急道，“可……”他的话突然断开，因为顺着叶通的目光，他看到了二人相接的手腕。
一开始他并未意识到什么，然而很快，他便倒吸了一口凉气，颤声道，“锁灵甲？大兄，你……”他感到心头盖上了三冬的雪，既沉重，又冰冷。
他明白自己的兄长有着完善的计划，并非是他说几句便能动摇得了的了。
他凭着一腔热血而来，慷慨陈词，不仅是为了救出无辜被卷入是非的表弟，也因他事到如今仍旧不肯释怀的微妙心情。那场政|变于他固然是天大的灾厄，然而他作为储君成长了这么多年，绝不像妹妹那般只凭着心头好恶判断一切。
因为父母，因为妹妹，因为追随他却在殿上惨死的数千近卫，他很清楚，自己与大兄再回不到曾经的兄弟相和，再也不能推杯换盏，指点江山。但是偶尔，他仍会感到释怀与轻微的骄傲，因为他与天真的妹妹不同，能够辨明到底谁是谁非。
他听说了大兄颁布的新政，见证了他不动声色地摆平了那些并不服他的老狐狸。他并不再是一个完美的兄长，却仍是一个好人，一个好皇帝。他只是为生母复仇，为天下请命；他只是不想做一辈子傀儡。自己没办法不恨他，不敌视他，但却仍旧尊重他，甚至会为百姓感到欣慰。
但现在这算什么，他自己不想做棋子，为何却心安理得地将别人化为棋子？他真的还是自己那个霁月清风的兄长么，记忆里那个淡泊洒然的逍遥剑仙，难道真的只是一场戏，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大兄……”他失魂落魄道，“我能够理解你恨我们，也能接受你对我们并没有亲情。但是，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啊。这样……成了真正的帝尊……真的是你的希望？”
“高宗时，”新帝的声音有些嘶哑，“我还轮不到你来评判。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我自己会选择。”叶通感到腕子上的力度又一次加重，他咧了咧嘴，尴尬道，“帝尊，那个，你们俩吵架，能不能先放开我？”
高宗清此时心神恍惚，听到这话，他眉头一挑，戾气便撞上心头，“想都别想！”他哑着嗓子低吼道，“你想做什么，想跟他走对不对？他说服了你是么？你觉得我不该是这样子，你觉得变回曾经才是对我好？”他越说语速越快，整个人都显得痴狂，“我告诉你！”他又一次加大了手上力度，“我告诉你们！”他望向高宗时，大声道，“你们自以为是的好意，我根本不需要，你们想都别想再塞给我！而我想要的东西，我绝对不会再让人从我身边夺走！”
“你想什么呢，我只觉得喊疼很丢脸而已啊！”大概是实在疼得忘了场合，叶通也不知哪儿来的那么大胆子便喊出了口。高宗清先是怔了一下，随后意识到自己确实太过用力，连忙放开了手。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叶通也算豁出去了，甚至胆敢截住了欲要致歉的新帝，在他之前开口，苦口婆心地向表兄劝到，“表兄，我很好。”不过你要继续待下去就不一定了。他吞下这句腹诽，揉着手腕道，“我既然已经入了宫，便没有什么无辜不无辜了——我是小孩子，但并不是一两岁的小孩子。”
“我……”高宗时眼神不断在二人之间游移，讪讪道，“可是……”“你若再不走，那便永远别想见到你母后了。”新帝面无表情，“我这后宫空得很，不只一个守心殿可以用来关人。”
“好，我离开……”高宗时还在震撼于表弟跟大兄说话的语气，陡然意识到，至少短时间内，表弟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反而自己在这儿，可能让小家伙左右为难。“不过，你要是敢伤害通儿，我绝对饶不了你。”
“你可以走了。”新帝没理他的话，只是加重了语气重复到，“或者，我可以让‘守护’你的天龙卫带你走。”
“我走。”看了一眼突兀出现跪倒在地的人影，高宗时叹了一口气，“我只是用了秘宝……你再派个大宗师看着我就是，莫要为难他了。”
“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新帝目中露出一丝杀意，“我说最后一遍，退下去！”
高宗时抿了抿嘴唇，专门合上房门离去。室内两人沉默许久，新帝才艰难开口，“抱歉，是我太激动了。”“没事儿，我好歹也是先天了，恢复力很强的。”叶通心惊胆战地听着新帝的致歉，敏锐地感觉到此时不该说些什么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的恭维话，故而只是故作轻松道，“比起在沙场时受得伤，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但这原本是可以避免的。”他们两人实力相差太大，新帝不敢分出仙灵给叶通疗伤，只得双指合拢，轻柔地帮他将淤青揉开。叶通强忍住心中的不自在，只觉之前对方抓疼自己时都比现在好受，于是岔开话题道，“陛下，您身边，也会有天龙卫守着么？”
“天龙卫连个人仙都没有，是他们护着我，还是我保护他们呀？”新帝怔了一下，面上的阴翳淡了下去，含笑道，“在我身边，是不需要他们护卫的。”
也就是说，只要我离开新帝视线，就肯定也有天龙卫跟着我。叶通假装看着棋盘，敛眉苦笑，却也无可奈何。唉，一想到以后身边时时刻刻有人盯着，来自个人隐私被严格保护社|会的叶通实在是有点受不了，只得自我安慰，现代到处是摄像头，他不也照样毫不在意地过了一辈子？
叶通像是研究棋局入了迷，高宗清也没再开口。不知过了多久，新帝总算撤手，叶通如蒙大赦，连忙抽手活动活动手腕，挤出一个笑脸，“多谢陛下。”
“无妨”高宗清仿佛恢复了平静，仍噙着笑意，温声道，“你现在年龄还小，先天天人都算不得什么，须知天人九步，一步一重楼，天人易到，宗师难求。待你到了天人境，区区外力再不会伤你分毫。”
“那……多谢陛下吉言。”叶通心里打鼓，嘴上却不得不道，“我定会奋勇精进，不负陛下所望。”“按你自己的节奏来便好。”新帝面上的表情稍稍淡了淡，随后却又恢复了平和，“努力修习，是为了拥有更多力量来左右自己的命运，而绝不是为了满足其他什么人的期待。”通儿，只要有我在一天，你便只用为了自己而活，而绝不会成为别人的傀儡。他咽下这句此时不该说出口的话，只是道，“答应我，为了你自己。”
叶通没有直视新帝深寂的双眼，只是笑了笑，又去研究棋子。他嘴上说着“好。”心中却很是清楚，人活在世上哪能只为了自己，能选择的也无非是是否愿意满足别人的期许。
他不知道新帝只是想说漂亮话换取忠心，还是真的想要告诫自己。不过这些都是无所谓的，既然已然为了家人而踏入棋局，那么他就不再有资格凭借自己喜恶做事了。如果可以，谁不愿意什么都不管不顾，只要随心所欲便好？但是这个世道，并非是好好学习未来会过得更好的和平盛世，而是没有实力便如同草芥般无足轻重的世界。
叶通拾起一枚棋子，将它随意往棋盘上一丢，道，“既然陛下这么讲，那么我说自己不喜欢下棋，应该不会被罚吧？”他刻意带了几分向父亲撒娇的口吻，表面没去看新帝，余光却略略觑着。他十分认定对方不会责怪自己，却只有三分敢赌新帝真的不会被触恼。
不过出乎他的意料，新帝竟是明显怔了一下，迟疑道，“你……不喜弈棋？”
“只是觉得有些繁琐而已。”叶通斟酌道，并未看出对方是否着恼。高宗清怔愣地直视着他，即便叶通再不敢偷瞄，也仿佛仍能感受到凝视的重量。不知过了多久，新帝忽然又笑了，“好，”他和声道，“待你想要学了，便再来找我就是。”
叶通挠挠头，不太好意思歪着脑袋地朝高宗清笑笑，“那就谢过陛下。”入宫之后，他唯有这个动作是完全顺着自己心意来的。不过奇怪的是，他是真心地感激这位新帝，对他的警戒却并没有少上半分。
新帝看起来很好，表兄他们似乎也很关心自己，人心都是肉长的，自己并不强求自己不对他们任一方有感情偏向，但是帮谁不帮谁，做谁的棋子，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是父亲唯一的儿子，或许千年万年后仍是，他必须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家人。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新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