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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浮生 ...

  •   “冕下,请留步。”黑甲男子笔直地单腿跪倒在叶通面前,腰背挺得笔直,“前方便靠近守心殿了,请您,不要为难于我。”

      “这里便是守心殿?”叶通诧异地看着面前金碧辉煌的建筑,总觉得自己昨天住得那什么殿都比它更像是冷宫。领路的小内监不由得冷汗直流,呼声道,“这……帝后要去藏书阁,这里确是最近之路啊。”

      “绕过去便是。”叶通没怎么在意道。然而小内监仍以头触底,颤声到:“可,可是,陛下登基,节俭用度,将这后宫封得七七八八,云道皆是断开了。唯一一条还可通行的却是……要经过御书房,没,没有令下,小的实是不敢……”

      听到这话,黑甲男子忙从怀中掏出一张玉牌,“陛下吩咐,除却守心殿,冕下在宫中无处不可去,见牌如见人,不必再等令下。”言罢,见小内侍擦擦冷汗继续领路,他便又将玉牌收回,隐去了身形。

      叶通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天龙卫淡去的方向,心中多少察觉了新帝陛下微妙的心思。不过他管不到这些,只是暗中思忖,今天恰是大朝的日子,故而新帝昨日才会退回寝宫休憩,而不是像自己一样靠打坐代替。这样一想对方肯定正在朝堂,不会出现在御书房。自己索性先顺便在那里翻找翻找。

      于是进入书房后叶通先喊停了内监,向着斜后方空气问道,“这里可有我碰不得的东西。”这次守卫没有现身,只有声音传来,“奏折都放在龙案上封锁的玉盒内,其余东西冕下皆可碰得。”

      叶通轻轻颌首,便在书架上翻查了起来。一圈下来他并未发现任何与转世轮回有关的书籍,却误中副车,一本关于命格的书册格外吸引了他的关注。他确实记得十几年前,姑母与父亲谈话时曾说漏嘴过,唯有龙凤命格可以投生到他家。若自己真如父亲而言并非凤命,那么便只有身具真龙命格这一种可能了。

      唯一值得狐疑的是,真龙命格一听就是个危险的东西,连自己都能听到一嘴,难道帝家会真的不清楚么?

      他心中怀着疑惑,仔细翻看起书来。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大概是出于忌讳,这书上竟然没有专门章节来介绍龙命位格,只是提了一句王为蟒,皇为蛟,帝为龙罢了。倒是翻查凤命时他又有了新的收获。

      他并没有用心学习过这世界的文章写法,好在它虽然文绉绉的,却还是有标点符号的,叶通连蒙带猜多少明白了个大概。正如父亲而言,男子生凤命,会汇聚八方人才,集结气势,冲撞同一世界的龙脉,故而是万万不为帝王家所容的。然而除了凤命外,竟还有一个相同层次的凰命位格。

      书中所写,凤命女子与男子不同,她的好处都会转嫁给她的丈夫,会有利夫家收纳贤良,创立盛世,虽然也会助长女子野心,但只要夫家自身龙命浑厚,压得下她,便都无妨。至于凰命女子,则有助于夫家稳固龙脉,另国祚绵长,令子嗣贤良。

      当然这只是女子,叶通并未怀疑自己是纯凰之命。因为书册内虽写得隐讳,却也只是就差明晃晃告诉读者,凰命男子全都是不|举了。叶通自忖自己虽然没心情桃花朵朵开,但生理功能还是健全的,想来并非是什么凰命。

      所以他将目光投向了这一章的最后——凤凰二命归一的位格。

      这个位格倒是无论男女都一样,而且功效简直骇人听闻。若娶妻,则天道助其行凤吞龙之势,二者相斗,不死不休,胜者可接收全部胜利果实。而若嫁人,则夫得天道立龙脉,只要不死,必永远气势如虹,成就真帝——这个嫁娶看得是结道侣契时所占的位格,即便是男嫁女,只要契书上写好了,也只会成嫁人的运势。

      可以说,如果嫁给普通人,那么两个龙脉还需要像龙凤相争一样撕扯一阵,而若是嫁给本身具有真龙位格之人,那么龙脉和天道都会推动其成事,几乎可以说是无往而不利。

      位格之说所传甚少,而且相当一部分都是胡诌。即便是身为小侯爷的叶通,也只是今日方才了解到竟然有凰命这个东西。他很怀疑自己便是凤凰归一的命格,否则很难想象为何父亲一直不愿意自己在外露面,出行五年也是千叮咛万嘱咐要隐姓埋名。

      这种不科学的世界还真是烦人,自己竟然因为一个一出生就定下来的命运位格便要成亲嫁人。叶通心中有些不爽,唉,人之常情的虚荣心作祟呀。

      抛开那点不快不说,叶通到底还是稍微踏实了一些。毕竟搞清楚了新帝到底为什么立自己为后,他才能确认这到底会不会对父亲他们不利。现在看来这倒是合则两利的事,新帝应该不仅不会打压父亲,还会更偏于拉拢了。

      毕竟他既然愿意为了这个位格和自己处好关系,便想来不会再伤了父亲和自己闹僵。

      叶通在这边安了心,却不知道朝堂那边却是起了轩然大波。毕竟衣袀候府身处城郊,又自失势后便门可罗雀,而这里也不是每个人消息都那么灵通。朝上绝大多数人在帝王宣布大婚后才知道帝尊竟然立了一个男人为后,这也就罢了至少还有过先例,可他刚刚以七大罪废掉先帝后,又立她亲侄子为后,这是个什么鬼操作?

      “陛下,万万不可呀。”能站在这儿的全部都是人精,他们不愿直接得罪似乎有望复宠的衣袀候,故而不敢提先帝后这一茬,只是道,“帝后无子,不利于社稷。您若喜欢,可以封妃,但是立后却万万使不得。”

      “无妨,”新帝高高坐在龙椅,冷淡道,“待帝后成就人仙,神魂交汇,血肉点化即可。”

      听到这话,上谏的老臣差点趔趄了一下,心想还成就人仙,有龙气冲刷的代代帝王都不见得能成人仙,衣袀候那个靠天材地宝堆先天都要堆十几年的儿子,哪儿来的运道成就人仙?陛下您不能因为自己不足六百成就地仙果位,便上嘴皮一碰下嘴皮,以为说成人仙就成人仙吧?

      有几个琢磨出滋味,以为新帝是心有余悸,不愿再因立后造出第二个先帝后,所以特意弄了个空架子摆着,顺便安抚一下叶家的那位金仙。思忖间不知哪个一拍脑袋便就跨步,上秉道,“陛下立后为大喜,不若喜上加喜,为保子嗣绵长,一并挑选妃嫔,充盈后宫?”

      “没错,臣附议!叶统领便是个极好的人选!”武将那边也有个大老粗站了出来,这话直白得让朝上人连连皱眉,他口中新晋大统领叶珊更是羞恼地涨红了一张脸。

      “不必。”新帝不动声色道,“大庆与临界辉朝战争将歇,国库亏空,不宜铺张。朕不过暂代帝位千年,不欲封妃,免阻道途。此心意已定,还望礼部速速布出章程,定下半月后的礼仪才是。”

      他身上地仙的威压刷得铺开,所有人便都偃旗息鼓,不敢在此多言——至少十几年内,应该没人再敢提这一话茬。殿旁叶珊似是想明白了什么,恨得牙痒痒,好在高宗清的威压将她绕了过去,否则哪怕对方是帝王,是地仙,她日后也要找机会捶上几拳。

      这已是最后的议程,大太监宣布退朝,众臣神色萧索地退下,唯有叶珊还留在殿内,几步上前,咬牙切齿道,“陛下,您实话告诉我,十几年前先帝后说要与您再结两家之好,是否便指得是族长家的叶通,而并非是我?”

      “没错。”高宗清沉默片刻,终开口道,“她确实是指得通儿。”

      “你一开始就清楚?”她睁大了一双杏眼,连尊称都不顾了,“你竟一开始就知道,为何不与我分说清楚?你……”她声音颤抖,心下明白是为了什么,却仍盼着能有个不同的答案。

      “因为我需要这个位置。”为这一天,高宗清已然反复忖度许久,说出口时却仍有些不忍,“因为你是削弱叶家势力的最好选择。”

      “住口!”叶珊再也忍不住爆开了灵力,“高宗清,你算什么陛下,算什么……你口口声声说不愿再做他人傀儡,却这般利用于我,你真的不亏心么?”

      人仙的灵力打在高宗清的身上,即便没有支出灵力屏障,依然撼动不了对方分毫。她回想起十几岁时,正怀着馨公主的先帝后捋着她的黑发,哼着童谣替她盘起了头发,夸她是整个叶家最漂亮的女娃娃。

      当时她并不开心,因为那时的她已然是天人第三步,是同代人最出众的天才,并不愿被人夸相貌而非能力。只是不知为何,她闷闷不乐地路过院里的湖泊,却仍忍不住低头看了看帝姑母给她盘起来的头发。

      她想到族长家的葡萄架和金银花,想到兵戎相见时死在自己眼前的叶轩。直到最后一刻,他仍然睁大了眼睛,并不相信那个虽然并没有和自己说过几句话,却仍是自己最尊重,最崇拜,最爱慕的三姐姐,竟然真的会不来解救他们。

      那个场景不断在她眼前浮现,可她依然不断告诉自己,这是值得的。先帝好大喜功,由于天命位格的缘故,自认为地位稳固,丝毫不怕折腾这大庆,把所有人都视为自己玩“中兴之帝”游戏的棋子。而作为储君的三殿下虽然心地良善,可他一心扑在修炼之上,为人又游移而心软,未来必定会被弯弯绕绕只会盯着小算盘洋洋自得的先帝后左右。

      “陛下,你这样做,值得么?”她喃喃自语道,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你利用我这个事实并无所谓,但是这件事本身……它是错的啊!”她想要痛哭失声,最终却只是张了张嘴,左眼滑了一滴泪来,提醒她她并非无泪无心之人。

      “白璧无瑕,白璧无瑕,一点点瑕疵,连城之宝便价值陡降了吧。”高宗清脸上笑着,眼中却悲意弥漫。“我却偏要仍把它当作是宝。叶珊,我坦诚自己的错误,也不愿为自己辩解。但是倘若再来一次,我仍会这么做,因为你我都清楚,我们都非真正白璧无瑕之人。”

      “我……”叶珊怔愣地望着这位新帝,望着他坚定地直视着自己,悲伤却坦然,“叶珊,你可还记得,你宣布效忠我那一日,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叶珊呢喃道,“为了……”话音戛然而止,而她也终究嚎啕大哭,为了她忽然意识到的私心,也为了她再恢复不过去的家族。

      高宗清听着她的哭声,许久过后,一切归于平静。她不再痛哭,重新变回了那个坚强的女统领。只是她再也不会被噩梦缠绕,因为她有罪,她会接受,会偿还那永远无法弥补的亏欠,但她终究无悔。

      “臣,自愿驻守幽台万年,肃清怨戾,捍卫轮回。”她单膝跪下,声音洪亮而充满了信念。高宗清又一次望见了那个初见时的女将,她骄傲,她坦荡,只不过这一次,她再无怨无悔。

      “好,”新帝闭上双目,平复着心头无法宁息的感情,“朕,准。”

      隔着几座楼阁的御书房内,叶通突然抬起头,向着某个方向望去,皱眉道,“那里,有什么?”小内侍胆战心惊地看了一眼,忙道,“除了封住的宫殿,那里是正对着大殿的。想来方才是陛下情绪波动,殿内蟠龙柱与帝王连心,龙威外显被您感知到了。”

      “蟠龙柱?”叶通若有所思。看来他得尽快补完这个世界的历史文化设定了,靠自己臆想根本不靠谱。他已经不再是那个被父亲层层保护着的小侯爷了,若是不深入了解这个世界,自己很可能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他挑选了三本看起来似乎会有些用处的书籍,然后把其他的全都规整回原处。在确认了自己拿走书并不会有什么问题后,他正要招呼内侍继续带路,却被负责驻守御书房的小太监们拦了下来。

      “方才刚有令传,”小太监谄笑道,“帝后请暂且留步,陛下不时便至。”叶通表面上不动声色,又拎着书转回房中,询问带路的内侍自己该如何接驾。小内侍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对宫中规矩完全一问三不知的帝后,暗恨自己并非是教养嬷嬷,无法说出一二,只能凭借传闻大概其地帮叶通定了个章程。

      他并不知道看起来悠悠哉的帝后叶通其实也在心头郁闷。他特意选新帝大朝的时候留在御书房寻书,不就是为了避开新帝么?虽然对方总会知道自己都看了什么,但是直接被人家抓包就是另一回事了啊。

      他就这样心不在焉地想着,直到被小内侍揪衣角,才发觉新帝竟然已经漫步入了房中。此时他头戴串珠帝冕,身着代表木德的玄青色龙服,其上九条金龙也是用极素的浅金绣成,既尽承了帝威,亦仍极清淡风雅。

      他含着笑意望来,仿佛天底下再无其他东西能够入得他的眼。叶通自认为弄清了帝王的用意,不再像昨日那般兢兢战战,故而坦然地朝对方笑笑,随后便依着小内侍的嘱咐行了一礼。

      这个请安礼由女子做应该很好看的,放到叶通身上却违和感十足。可叶通不仅没觉得别扭,反而感到好笑,甚至很想看看新帝面对自己这一礼会是怎样的表情。

      高宗清果然呆愣了一瞬,随后有些无奈地笑道,“你我之间,还是不必如此。”

      叶通笑而不语,没回应新帝的话,只是上下打量着对方,随后道,“陛下匆忙来此,不知有何要事,可需叶某相助?”

      “无碍。”高宗清招招手令随侍的大太监将奏折摆到案上叠好,和声道,“只是拟一道旨意。”言罢,他指尖灵力流转,案角一张空白圣旨舞起,渐渐印上道道青痕。待圣旨飞到手边,内容便已书写完毕,新帝将它卷起,以帝印封锁,传音给大太监送往叶珊府邸。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数秒之内,新帝回身望向叶通,歉然道,“抱歉,让你等我了。”叶通却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高宗清被这样直白的目光看得心口发烫,移开眼神,发现小内侍帮叶通提着三本书,便开口道,“我刚想起,你才入先天,想来令尊并未来得及为你准备储灵袋,这倒是我的疏忽了。”说着,他伸手自头上扯下帝冕下的浅青发带,轻轻摩挲着,取出一面只有半扇的玉牌,送到小内侍的手边,“你去一号库房,提那只火鎏簪来。”

      内侍连忙领旨下去,整个御书房内便只剩下了二人。高宗清取下帝冠抱在怀中,将手中发带递到了叶通的面前。他长发散落,嘴角噙笑道,“帮我束发,好不好?”

      叶通不语,接过青色发带,没等高宗清转身便自行绕到新帝身后,一手握不满青丝,只得双手齐上将它重新束了起来。也幸亏新帝的束发方式简单,否则叶通一个单马尾党,根本做不好这种事。

      “陛下。”叶通帮新帝将长发束好,低低喊道。高宗清听得耳朵发痒,回身看他,却只看到叶通后退半步,面色平静道,“陛下,我想知道,您为何要传旨给叶统领?”

      他知道这样做已经过了线,对帝王不那么恭敬是一回事,事涉朝政,那又是另一个问题了。可是事关叶珊,他不得不冒险,无论是作为叶家叛徒还是之前呼声最高的帝后人选,她的存在都非常微妙,叶通必须小心起见,以合适地方式与她相处。

      高宗清听到这话先是一愣,随后瞳孔猛地一张,全然失却了冷静,“你为何会知道我给她下了旨意?”他转身跨步,死死抓握住叶通的手臂,几乎压抑不住声音中的激动,“你……你听到了我的传音,对么?通儿,你是不是听到了我的传音?”

      叶通僵了一下,意识到自己一时间竟然忽略了这个大问题。新帝可是地仙修为,就算穿了什么锁灵甲,那和神识传音有什么关系?自己被内容吸引,竟然没发觉新帝并未讲话说出口,而只是神识传音。现在想想,自己区区一个先天,怎么可能听到地仙的传音?

      或者说,正是这种本能地认定不可能,让叶通根本没意识这个问题。他心中不由得狐疑万千,心想难道又跟命格有关?又或者……其实还有其他原因。

      “我……”他迟疑道,“我确实听到了您的传音……”话还未说完,高宗清便猛一用力,二人撞了个满怀。

      “你听到了……”高宗清下颌枕在叶通肩上,死死将他环住,语似梦呓,如悲如喜,“你真的听到了……不要动,通儿,我好高兴,我二百多年没这么高兴过了。让我抱一会儿好么?就一会儿……”

      这些年来,他一直觉得如同浮生一醉,浑浑噩噩。太久了,他等得实在太久了,终于等到了世界重回鲜活。

      尝试一下能不能更QAQ,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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