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商夫人擅绩效》司晨守夜

99、九十九、

　　葛姨娘此言一出，登时惊得满座皆鸦雀无声，这一堂十多号人都是江南有名的豪绅大户，家里都有的是钱！人一旦富贵了，接下来就要求雅，因此，这一屋子虽都是满身铜臭的商人，如今却也个个峨冠博带、咬文嚼字，举手进退都学着书香门第的样子斯斯文文的，轻易不肯叫人瞧出粗鄙来。

　　尤其对着莫汶、葛姨娘这样两个看去拂花照水般的娇弱女子，皆想着对方乃是上京来的大户人家女子，天子脚下首善之区，规矩必然大得很，自己就算是装都要装得文雅些，可不能被北边来的人瞧扁了！

　　结果，却未曾想……，上京的大户人家来的女儿，说话竟，这般直白，听得众人都不知该如何接话，尤其孙子鑫，险些被葛姨娘这句话噎得呛了口水！

　　“这，这个，”孙子鑫结结巴巴干笑着，想叫葛姨娘却又不知如何称呼。看她装束打扮明明已是个妇人，但莫汶适才又介绍说是自己的妹妹，也不知是自己娘家的妹妹，还是自己丈夫的小妾，半晌，方干巴巴道：“小娘子说得也有些道理，魏兄家大业大，总是不在乎这几多银子的！小弟适才也是关心则乱，瞎操心说了这许多废话！府里缺了什么，自然用钱便能买来的！”

　　他故意放低了姿态，语气里谦和中又暗带了一些委屈，指望着这样说话，按正常人的思维，莫汶便一定会出来安慰自己几句，什么孙公子也是好意啊，我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便是有钱也未必买得到好东西，届时还是要请孙公子帮着参谋啊，云云；自己再与之客套两个来回，便慢慢能撬开莫汶的嘴，与她攀谈起来也不是难事！

　　谁料到莫汶依然如蚌壳一般，不出声，只是低垂着脑袋，微微侧身冲着自己一颔首，低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孙子鑫再次傻眼，他实在判断不出这声“嗯”，是莫汶表达对自己的愧疚歉意，还是表示你说得对，你的确瞎操心说了废话的意思，不由目瞪口呆愣在一边。

　　还未等他翻过筏来，旁边葛姨娘又冷冷插嘴进来加了注释：“孙公子此言有理，我们带足了银子，一般的东西缺了总也是买的到的，若实在是买不到，那必是难得一见的稀罕物件，便是孙公子听说了怕也要为难，倘若真去求了公子，叫公子难做，倒是我和姐姐的不懂事了！所以，就真不敢劳烦孙公子费心了！姐姐，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葛姨娘这话本也没错，只是这番话若由别人说出来，必是和和气气婉转曲折，还得要对孙子鑫表达一番谢意，这话才算是说得圆满。

　　但葛姨娘莫名讨厌孙子鑫那一脸的假客气自来熟，尤其不喜他适才跟被屁嘣了似的一连串子的客套话，拼命与莫汶套着近乎，看得她心里带着十分火气，说话的语气冷冰冰硬邦邦，十分僵硬，末了也没对孙子鑫说出半个谢字。

　　周围一圈听客都是人精，自然听得出葛姨娘话中的厌弃，不由再次震惊，面面相觑个个不明所以，不懂葛姨娘这一番火气因何而来，并且竟可在这种场合中如此失礼，这究竟是番什么操作？！

　　孙子鑫脸上更加挂不住了，一张白净面皮登时红透！圆圆脸盘上笑意荡然无存，如羞愤的女子般轻咬着嘴唇，紧抿着怒意。

　　他自小便长得清秀白净，又是他们孙家的长子长孙，人又聪明机灵，从小便受尽各路大人宠爱，被捧在手心里长大，尤其自家祖母祖父，都疼宠得不得了，给他身边派了许多丫鬟婆子照看，生怕把他磕了碰了。

　　年纪渐长后，他性格就越发随了他父亲，精明狡黠，擅于数算，书念得平平，偏偏做生意算计是把好手，跟着他父亲出来历练了几年，生意场上混得如鱼得水，是同辈里的佼佼者，出入进退都被人交口称赞。

　　唯独儿时的成长经历，致使他性格多少有些过于婉约，举动间总有些小女子情态，又长得男生女相，心思又窄，不高兴了便容易冷脸子耍些小孩儿脾气。江湖上甚至有些谣传，都道孙家大公子搞不好有些特别的癖好，以至于这些年里，连累着他亲事上都有些艰难。

　　但瑕不掩瑜，他不理外界谣言，依然自我感觉是颗东海龙宫里刨出来的夜明珠，走哪都光明璀璨得快要晃瞎那些庸人的眼，又因为孙家少东的地位身份，走哪身边都有人追着捧着，时日一久，难免有些心理脆弱，尤其见不得别人的冷脸，听不得别人的冷语冷言！

　　今儿当着整个江南茶行里的各路大佬们，被葛姨娘这一通抢白，觉得自己这张俊俏的面皮简直是被人生生从血肉上撕扯下来，扔在地上又碾了两脚，羞愤难当，牙根儿都要咬碎，恨不能冲上去扇那葛姨娘几个巴掌。

　　可心里再恨，情面上也不敢太过，只紫胀着一张圆脸，拼命咽着心里那口恶气，不阴不阳道：“魏家妹妹这话可说得差了，虽说魏兄能干，如今魏家又家大业大，又是京中有名的皇商，咱们孙家本与魏家不敢比，但到底一直扎根在江南这边，不像魏兄这么有魄力，举家迁徙至上京，这些年也不曾回咱们南边走动，这边的事物人情也疏浅了！总有个心蒙眼障的时候，若摸错了门道，找错了卖家，白花了钱是小，饶费了心思，还耽误事儿！不如事先来找我等商议了，别的不敢说，至少在江南这地界儿上，敢欺到我们头上行骗做局的，只怕还没生下来呢！”

　　他且说心里且舒畅，说到最后，眼神轻轻往葛姨娘这边一瞟，嘴角带出一丝得意的笑。

　　他自觉自己这番话说得漂亮，一番夹枪带棒，既回击了葛姨娘适才的话，又顺带隐喻了他们此次邀莫汶前来的目的：便是要警戒魏家，你们在上京再有势力，强龙也难压我们地头蛇，江南是我们的地盘，识相的，凡事与我们有商有量，懂得退让，我们自会分你一杯羹，倘若越过我们贸然抢地盘，那若有个小道上崴脚、阴沟里翻船的，可就别怪我们丑话没跟你说在前头了！

　　果然，他这一番话总算是说进了在座众人的心缝里去。魏家人杀回江南，在座这些个豪商们忐忑了足有小半年之久，又为今日这场宴请准备了多日，大家都想借今日这次机会从魏晏夫人嘴里探探口风，心里也暗想着最好能给魏家一个下马威。就算不能将魏晏轰回上京，那至少要打打魏家的气焰，不能任其大张旗鼓、若无其事地占了自己的地盘，蚕食了自家的利益。

　　结果来了这半晌，净听着常老头与一个呆鹅样的魏夫人忆往昔峥嵘岁月了，连一句有内涵的对话都没听到，如今可算有孙子鑫替众人出了头，招式虽说不上狠辣，但总算是率先使了出去，且看她魏夫人如何接招。

　　厅堂里鸦雀无声，对莫汶一直和蔼慈善的常宗主大概适才讲多了话，有些疲累了，阖着双眼，手中青花瓷茶盖儿在杯缘上有节奏地一磕一磕，脑袋瓜子轻轻地点呀点的，竟似乎要瞌睡着了似的。

　　旁边还有人在为孙子鑫帮腔，一满面和善的中年人笑眯眯道：“孙少爷这话说得在理，咱们在座这些人，论能耐手腕自是比不上魏公子的，但毕竟在江南生意场上混了这么多年，至少对江南这边的人情世故还是有些历练见识的。此次魏家返还江南，把北边的买卖经验带回来与我们共享，我们江南茶行中又添一虎翼，咱们这，以常老为首，个个都翘首以盼魏公子的加入，今日请夫人来，便是想着问问夫人，公子何时方能南下，定了日子，我们在谪仙楼摆上几桌，好为魏公子接风洗尘，也好正式迎魏公子入我们行会！”

　　莫汶心里一哂。话说到这份上，她这才算彻底明了这帮大佬们今日叫自己来得目的！

　　原来，他们是打定了主意，哄也好吓也罢，非得要魏晏入了他们行会不可。

　　只要魏晏入了江南茶会，那便要遵他们的规矩，循他们的定例，从此后，魏家在江南开分号便要处处受茶行的掣肘，哪里是孙家的地盘，哪里是李家的势力，清清楚楚划得分明；既入了同一个行会，魏晏就不得不处处退让这些比自己入会早、资格老的会员们，若魏晏与他们起了纷争，这帮老狐狸们必纷纷跳出来指责是魏晏坏了规矩，到那时，魏晏单拳难敌众口，哪里还能顺利施展开手脚？！

　　最可恨就是，明知魏晏不在江南，却偏要把自己一个妇道人家找来，做了这个局，引自己入彀；大概觉得自己一个无知妇人，很容易就会将自己夫君的行动吐露出来，若再傻一点，也可能被众人忽悠着连魏家未来在整个江南的规划打算都给说秃噜口。

　　更好是贸贸然替魏晏应了入会的事，或者被这几人说软了耳根，回去再在魏晏枕边吹吹风，推着魏晏加入他们的行会，拜了他们做山头，那日后他们就更方便地摆布魏晏了！

　　莫汶心里轻笑，个南蛮子鬼精鬼精的，算盘打得山响，可惜啊，他们遇到的是自己，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典型性白骨精，可不是他们大靖朝的什么无知妇人，论狡猾他们还未必就是自己的对手了，哪就这么容易被人忽悠住了！

　　于是，莫汶脸上更加带上了高深莫测的迷蒙相，睁着一双懵懂无辜的杏眼，快速从孙子鑫以及那位面容和善的中年人身上掠过，口中却木讷道：“啊！”